第80章 身世(下)

第80章 身世(下)

那已經是暮春時節,荼蘼開盡。

已經沉寂多年的行宮忽而因一名黑衣使者的到來而沸騰。

那名年輕的黑衣使者,手持魔君的旨意,意氣風發地從馺娑宮馳馬而來,帶來了一道振奮人心的消息:半個月後,魔君要攜著女眷和族中百官到聖伽山的祖廟祭祀,屆時將下榻離聖伽山最近龍泉驛行宮。

這道旨意,如同一滴冰水落入滾油,整個龍泉驛行宮都炸開來。那些宮女男僕們枯槁蕭肅的臉上,忍不住透出歡欣來,期待能有朝一日得天顏眷顧,伺機離開這個枯冷寂寞的行宮,回到繁華錦繡的權柄中心珈藍皇城。玄冰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時,竟然激動得喜極而泣,她站在宮門口,遙望着狹窄甬道的盡頭,喃喃道:「魔君終於要來了,魔君終於要來看我了......」

轉眼便到了祭祀的日子。

他跑到聖伽山的山腰,躺在樹榦上極目遠眺,便看見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壯觀隊伍,喧喧囂囂地迤邐而來。

當他回到行宮時,已是天光微暗,一盞盞精緻的宮燈掛滿了整個行宮,燭火盈盈,讓人感到溫暖而明亮。而龍泉驛的正殿那裏更是觥籌交錯歌舞昇平,偶爾傳來一陣陣的歡歌笑語。

是了,今日的龍泉驛行宮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孤寂得連落雪的聲音都能聽見的冷宮,因着皇城中那些皇親貴胄的到來,竟也有了些許熱鬧錦繡的氣象。

變得熱鬧喧囂、繁花似錦的行宮,感覺真好。他一邊默默走着,一邊在心中落寞地感嘆,不知那珈藍皇城,比之此時的龍泉驛又要繁華錦繡幾許?

原本鼓瑟笙歌的正殿不知為何,忽而安靜下來。然後,有侍衛的呵斥聲響起,一個凄厲的女子在聲嘶力竭地喊著:「放開我,我要見魔君,放開我......」

是母親的聲音。他的心一緊,轉身朝着正殿跑去,恰好看到有侍衛正試圖拖着一個粉色衣裙的婦人離開正殿門口,但那婦人不知哪來的氣力,掙脫了侍衛的鉗制,轉身正欲朝正殿奔去,又被侍衛持戟叉倒在地,有侍衛繼續去拖她,不料婦人朝着侍衛的手腕狠狠咬去,侍子痛呼著甩開那瘦弱婦人,惱怒之下一腳踹在她後背上,倒轉長戟槍頭,明晃晃地青鋼槍頭正欲往地上婦人扎去。

玄音一躍而起,踢開那柄鋒利的槍頭,他扶起在地上哀哀痛哭的母親,順勢打量著母親。但見母親今日穿上了那件平常不捨得穿的雲紗襖裙,梳得高高的頭髮上妝滿從花園中採下尚未凋零的花兒,那不合時宜的襖裙,樣式早已過時,而滿頭各種顏色的花,雖熱鬧,卻顯得頗為心酸可笑。

玄音還不及哀憐母親,只見忽喇喇地圍過來許多侍衛,手持長茅利戟,只需一聲號令,那些長茅戟就會洞穿他和母親的身體。

即便眾多虎狼般的侍衛將他和母親團團圍住,玄音沒有絲毫的退畏之心,他冷冷看着,場面一度緊張得劍拔弩張。

「讓他們進來。」從大殿的深處,隱隱傳來一個頗具威儀的低沉聲音,竟傳喚官層層轉達,轉瞬便到了殿外。於是圍着玄音母子的侍衛無聲退開一條路,侍立兩旁一動不動猶如雕像,令玄音有瞬間的恍惚:方才真的是這些雕像與他過招的嗎?

地上的母親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雙眸放光,於是快速地從地上爬起來,迫不及待地走進重門后的大殿,他亦跟隨母親身後,繃緊神經以防出現任何意外情況。

大殿內的燈火和珠光還是晃了他的眼。

整個大殿燈火通明,到處是盈盈的燭光;而正在宴飲的那些皇親貴胄們錦衣華服,便是那些貴族女子身上的寶氣珠光,已是璀璨得逼人雙眸。反觀母親,那一身不合時宜樣式過時的衣裳,只能以滿頭的鮮花為飾,過早衰老的面容和瘦弱畏縮的氣質,在這樣一個場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內心不由得替母親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正殿的最深處,白玉陛階之下。

「階下的是何人,為何要見本座?」那個低沉的聲音又響起。

「魔君,我是雨桐啊,你不記得我了嗎?」玄音跟着母親雙膝跪在陛階之下,冷言旁觀母親熱切地望着階上那端坐於御座之上的男子:那是一個身着玄色衣裳,不怒而威的男子,看樣貌在40多歲,眉目與他有幾分相似。

「雨桐?」御座上的男子攢眉沉思了好一會,似已經想起那些紛紛舊事,他依然攢眉問道:「你是雨桐?」玄音從他深沉的目中,窺見了一絲厭棄和不耐煩,反觀母親的熱切和溫情,是多麼強烈的對比。

「魔君,這是我們的孩子,叫玄音,魔君還未見過這個孩子吧。玄音,讓父皇好好看看你。」母親私以為那個一直攢眉的男子已經憶起當年的溫情,便喜於言表,忙着將玄音推往前。

玄音有點抗拒,但隨之還是恭恭敬敬地給魔君行禮。

魔君玄月聞言,他用眼風輕描淡寫地掃了掃階下顯得有點局促不安的孩子,神色未有一絲波動。「雨桐,你鬧着要見我,可是有何要事?」

「我......」母親語塞,原本歡欣雀躍的眉眼,便漸漸黯了下來。是呵,一別經年,早已物是人非,從前母親心中總是存着細微的期盼,期盼著終有一日,那個男人就算不念及舊情,總還是要顧及下舐犢之情,想到那個一直養在宮外的兒子,屆時便能返回到皇城。卻從未料到,驀然重逢,乍驚乍喜中,他竟然問,有何要事?

玄音用眼角的餘光看到母親那失去希冀后,顯得格外孱弱單薄的側影,還有那默默攥緊衣擺的乾瘦的手。

但聞母親略略停頓后,清晰地道:「賤妾得以伺候魔君,此生足矣,不敢再有何非分之想。只是賤妾福薄,命不久矣,始終放不下玄音這個孩子,他畢竟是魔君的骨血,此次拚死相見,便是希望玄音能回到珈藍皇城,請魔君首肯,請魔君首肯......」母親一壁道,一壁咚咚地磕著頭。

一聲低低的冷笑,從御座一旁傳來。玄音窺見,是與魔君同坐於一側的那個嚴妝華服的女子,正冷眼旁觀,此刻發出不屑的嗤笑。

母親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聲低低的冷笑,她周身一凝,然後顫著聲音泣道:「魔君,玄音畢竟是您的骨血啊,賤妾可以不回珈藍皇城,但求玄音能夠認祖歸宗;宓貴妃,從前賤妾多有得罪,給您賠禮了,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到我兒身上。」一語畢,母親忽而起身,決絕地撞在白玉階上,血濺當場。

「母親!」玄音顫抖著聲音悲憤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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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之絳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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