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公司最近給我接了很多案子,我每天都忙到焦頭爛額,再加上家裏的那樁子事一直在我腦子裏回蕩,我的狀態再不如從前自如了。其實距離上次去爺爺家已經一個多月了,但我還沒有給過他們回復。工作中最忌沒有信用的人,我卻似乎失信於那兩個老人了,說內心毫無愧疚是不可能的。

尋安沒有催促過我,母親照舊每個星期給我打一兩次電話,生活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除了那張畫,它時刻提醒我發生在父母之間的那些故事。還有爺爺奶奶站在一起送別我們的畫面,它告訴我有兩個老人還在等著為自己的兒子沉冤得雪,而那個人同時也是我的父親。

我讓助理暫時不要再給我接新的案子,我要給自己充分的時間和空間處理好自己的私事。可就在我強撐著打完最後一場官司,站在法院門外深呼吸放鬆時,尋安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奶奶失蹤了。」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報警,但我能想到的尋安自然能想到。他告訴我警察已經立案調查,但因為山區大範圍都沒有監控,他們已經把範圍擴展到整個區,但依然沒有看到奶奶出現。爺爺着急得很,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以奶奶的狀態在外面這麼久是攸關性命的事。我讓尋安來公司接我。

再次到爺爺家時,家裏已經完全變了樣,父親的字畫全沒了。爺爺本就不精神的身體變得更加憔悴,似乎一碰就會碎。我不知道安慰人,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不但沒有安慰好大家,反而一直是被他們照顧。於是即使看到爺爺難過,我也不敢上前說幾句能讓他舒服一點的話,只是緊緊地抓住尋安的手,表達我的不知所措。

尋安上前跟爺爺說了幾句話,很管用,他馬上恢復得像個正常人,跟我們講起了事情的經過。

「我去上了個廁所,轉眼就不見她人了。我還以為她只是在附近玩,但找了好幾遍也沒找到,我才意識到出大事了。她沒有一個人出去過,這次走還把兒子的字畫都帶走了,實在是想不明白……左鄰右舍幫我尋遍了整個山頭也沒找到她,我就急了,然後馬上借電話聯繫了尋安。他問我奶奶出去了多久,我說快一天了,他就馬上趕過來陪着我,讓我再等等,說警察局規定要失蹤了二十四個小時才能立案。這不是瞎規定嗎?人走二十四小時都能走出去好遠了,但我還是聽尋安的話在家等,可是等了這麼久,警察還是沒找到……她那個樣子,在外面挨餓受凍了該怎麼辦哦?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好心人會幫忙照顧一個『瘋子』,我不信!不信啊……」

爺爺說不了幾句又開始激動,我走上前抱住他。人真容易脆弱啊,抱着他的時候我想。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奶奶是去找她的兒子了。也許是我點醒了他們,爺爺和尋安都不約而同地望着我。

既然是去找兒子,那她會不會是去我家了?想到這,我們連忙上車。這裏雖然離我家不遠,但因為中間隔了一條河,要繞許多路才能上橋。看着那條河的時候我很緊張,總覺得裏面有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在凝視着我們。

我在車上的時候就給母親打了電話,從電話里可以判斷她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就在過橋的時候,尋安接到來自警方的電話,那邊稱在河的下游發現了一具女屍。尋安猛地急剎車,我們都被嚇得不輕。當爺爺得知電話內容后,他昏了過去。

奶奶的手裏還緊拽著那些字畫,但大部分已經被泡爛,身體也因為喝飽了水把皺紋都給磨平。我沒去參與屍體辨認,而是在醫院守着爺爺。尋安跟我們敘述的時候很平靜,不像是接受事實后的無可奈何,而是其他我看不明白的情緒後遺症。後來他告訴我,如果不是他突然找上這雙老人,向他們宣佈父親的死訊,也許奶奶就不會這麼早死。

這也許是人的通病,認為自己有置人於死地的能力,連尋安也無法倖免。

送葬的時候,母親也來了。這場告別儀式一共只有六個人,算上土裏埋着的那個。爺爺還是堅持土葬,而且一定要埋在菜園子裏,他說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這個屋子也不再會有人住,他想生生世世守着這座山。靠山吃山的人應該都這樣,把山當成自己的啟蒙地和全部歸宿。

他不想讓我們來的,他說自己早就做好打算要一個人守着奶奶走,意料之外的多了這麼些人反倒不適應了,想和死人說點心裏話都不自在,總會有人有意無意地聽到。而且母親還帶上了大哥,這是我知道父親死真相后第一次見他,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在人前裝瘋賣傻,而我也沒心思在一個除了悲傷任何情緒都不該有的環境下揭穿。爺爺和我一樣,雖然明知眼前的這個人很有可能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但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即使那個人在故意搗亂。大哥在園子裏胡作非為,甚至比在自家還要放肆,他像只頂風作案的野鴨子,把長得正茂盛的菜葉咬的稀巴爛,把已經無依無靠的小雞們嚇得四處亂竄。母親怎麼也攔不住,她全程跟在大哥後面,狼狽的樣子怎麼也不像父親畫像里的那個人,我很失望。下一秒我就把他們帶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問母親,「大哥從沒出過遠門吧?」

母親愣了一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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