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誅心
薛金銀等了很久。
等的緊張萬分,忐忑心悸。
如果姜千嬌不來,那她所有的安排都要付諸東流了。
其實如果不是時間太過倉促,她可以籌謀的更細緻,更完美的,更萬無一失的。
都怪這個紀冬多事!
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看著我,以為我會稀罕他的那點關心和照顧嗎?
便是再有前途再受重用,也不過是一個侍衛罷了,連秦哥哥的頭髮絲都比不上,我會瞧的上你嗎?
哼,我今兒讓就你享受一回將軍夫人的伺候,也算是我給你最大的回報了。
她正胡思亂想著,門口卻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帶著錐帽,身材纖細的女子推開了木門,走了進來。
來了!
薛金銀在看到這女子的第一眼,狂喜的連心都快跳出了喉嚨。
成功了!
天助我也!
竟然這麼順利!
哈哈哈,姜千嬌,你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
她立刻吹響手裡的哨子,給屋子裡的無賴們報信。
一切都照著她預料的完美進行。
無賴們衝出屋子把驚慌失措的年輕女子架進了屋裡,關上了門,很快,便從裡面傳來一些掙扎喊叫的雜亂聲音。
薛金銀縮在角落裡,覺得這聲音真是宛如天籟,好聽的不得了。
她臉上止不住的笑了起來,笑的得意痛快,笑的揚眉吐氣,笑的歡天喜地。
娘,你瞧見沒有,我給你報了仇了!哈哈哈哈······
驀地,一道嬌軟甜糯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了過來。
「薛姑娘,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啊?」
薛金銀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那一刻被凝結住了。
這,這聲音······
她甚至都不敢回頭,彷彿後頭有什麼吃人的野獸惡鬼,只消看一眼,她就會被撕咬的腸穿肚爛。
那扇屋子的門也在此時突然一下子被「砰」的踢開了。
此時本該被灌湯藥,乾柴烈火滾在一起的兩個人,卻一前一後,衣衫齊整的從屋裡頭出來了,身後,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口吐血沫,抽搐著奄奄一息的那些無賴閑漢。
紀冬神色黯淡,沉默著走到了院子中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薛金銀一眼。
而薛金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整個人就猶如掉進了冰窟窿里,手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你,你剛才不是明明······」
紀冬木然的開口。
「蒙汗藥而已,若是連這個都會中招,那我也不必當什麼將軍親衛了。」
薛金銀的臉色更是灰敗,猶自不死心的看向他身邊站著的那個帶錐帽的女子。
「那,那你······」
女子摘下了錐帽,露出一張圓圓粉粉的俏麗面容來。
「就你那點小把戲,還真以為能騙過我家小姐嗎?呸,做夢呢!」
竟然是春杏。
那,那自己身後的這個人就是,是······
姜千嬌娉娉婷婷,裙角輕揚,緩步走到了她的身前來。
「薛姑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便是再計劃縝密的陷阱也會有破綻,何況,是你這樣漏洞百出,拙劣可笑的把戲呢?」
薛金銀的一張臉,已經不能慘無人色來形容,青白透黑,真是比鬼還要難看。
「紀校尉。」姜千嬌看向紀冬,微微笑道:「如何,你現在可還相信我的話了?」
紀冬垂著眼睛,似是無聲的嘆了口氣。
本來姜千嬌派人來告訴他小心薛金銀時,他還是半信半疑,並不能接受。
那樣一個怯弱單純的女孩子,就算鑽了牛角尖一時糊塗,也不可能會有那麼歹毒的心思啊?
何況,自己還從未有什麼地方虧待她,她便是因為嫉妒想害姜千嬌,也不會連他也要不放過吧?
她根本沒這個理由啊!
可是今天他在街上碰到珠兒的時候,心就頓時涼了一半。
難道,姜千嬌所說的,都是真的?
儘管是這樣,他在路上朝這邊趕的時候,心裡還是殘存了一絲絲最後的僥倖。
希望薛金銀是真的遇到了危險,而不是設了陷阱等著他來自投羅網。
當然,這個希望無情的破滅了。
薛金銀朝他捂過來的那張沁濕蒙汗藥的拍子時,就把他的心徹底的捂涼了。
你怎麼能······怎麼能!
紀冬無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是已經是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沉悶,一絲異樣也看不出了。
從院子外衝進來許多侍衛,一部分去綁了那些閑漢無賴出來,一部分拿著寒光閃閃的長刀,團團的將薛金銀圍了起來,讓她插翅也難逃。
薛金銀踉蹌著往後退,滿臉都是驚惶恐懼的神色。
不,不,她不能這樣被抓回去,秦蕭絕不會饒了她的!
「紀大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像抓著根救命稻草一樣,拚命的朝紀冬哭喊。
「這是個誤會,我是被冤枉的!你相信我!救救我吧!」
紀冬把臉撇過了一邊,不知道是不忍心還是不願意,根本不朝她再看一眼。
薛金銀猶自在哭求不停。
「紀大哥,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我會被姜千嬌害死的!是她在陷害我啊!紀大哥,你······」
春杏聽不下去了,朝她狠狠啐了一口。
「呸!行了,你就放過紀校尉吧!他倒了八輩子霉才會被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纏上!他好心幫你隱瞞,好心過來救你,你呢?卻想害他身敗名裂,不得好死?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薛金銀被她罵的灰頭土臉,但她猶自不肯認命,擺出一副受盡欺壓的可憐模樣,哭的滿臉是淚。
「我沒有害人,我沒有,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冤枉的······」
「冤枉?」
姜千嬌輕輕笑了聲。
「珠兒,你來說,我們有沒有冤枉你家薛姑娘啊?」
珠兒?!
薛金銀的哭聲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看著那個從門外進來,畏畏縮縮跪在姜千嬌腳下的小丫鬟。
「珠兒!你要做什麼?」
她顫抖著喊道:「別中了別人的計!你別忘了,出賣我,你一樣活不成!」
珠兒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但還是鼓起勇氣對她說道:「姑娘,你還是都認了吧,等這些無賴被帶回去一審,你根本就抵賴不了,還有,老夫人的死也與你有關,你若是還不好好贖罪,就不怕老夫人的厲鬼會來找你償命么?」
「你胡說!」
薛金銀額頭上青筋暴起,憤怒而奔潰的尖叫。
「賤婢!你收了姜千嬌什麼好處?竟然來誣陷我!你簡直豬狗不如!賤婢!」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姜千嬌搖了搖頭,朝珠兒看了一眼,珠兒會意,立刻從袖子里扯出一截兒汗巾子來,對著薛金銀說道:「姑娘,這就是你偷偷扔掉的罪證,你便是用它來勒死老夫人的。」
「放屁!」
薛金銀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幾乎到了絕望的邊緣。
「這算什麼罪證?一條相似的汗巾子而已,有什麼稀奇!」
「東西相似,的確是不稀奇。」
姜千嬌淡淡道:「不過你扔掉的這條,上頭卻多了一小段你娘錢氏的指甲,只要拿去開館同錢氏屍首上斷裂的指甲比對一下,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薛金銀猶如被雷擊中了一樣,頓在了那裡,僵成了一塊木頭。
錢氏素來愛俏,也學著那些有錢人家的婦人們留半寸長的指甲,還常拿著鳳仙花染的通紅,矯情做作,老而不尊。
她那天因為殺人,驚慌害怕之下,竟忘了去查看錢氏的指甲是不是完整的了。
弒母大罪啊!
這下,她不光要死,還會死的支離破碎,慘不忍睹,連個全屍都沒有,說不定最後還要被拿去喂野狗······
到了這個時候,薛金銀才算是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與恐懼。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瘋了一樣想往外逃,卻連一步都沒有邁出去,就被侍衛們扭著胳膊,反手壓在了地上,沾了一臉的土。
「放開我!放開!我要見秦哥哥!我要見他!他不會讓你們這樣對我的!」
姜千嬌笑了一聲。
「你想見秦蕭?你見了他說什麼?告訴他你不光殺了你的親娘,還企圖陷害他的屬下和妻子,讓全京城的人都來恥笑他,嘲諷他,讓他蒙受羞辱,再也抬不起頭?」
「不,我不是,我不是······」
薛金銀想辯白她從未想過要害秦蕭,可是話到了喉嚨口,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她知道姜千嬌說的是實話。
如果她的計謀得逞,雖然姜千嬌是下場會凄慘無比,可秦蕭的處境也會變的十分的艱難,他會成為所有人口中的笑料,只怕,連在京城都沒臉再呆下去了。
「我,我······」
薛金銀的嘴唇顫抖著,臉上已經是毫無血色,蒼白如鬼。
「我只是不甘心,憑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輕輕鬆鬆的就可以得到秦哥哥的寵愛,就可以風風光光的嫁給他做妻子?你家裡也敗落了,除了一張臉好看,你又有什麼比我強?我這麼努力,努力的拼盡一切,卻連想留在他身邊,遠遠的看著他都不行嗎?憑什麼!老天爺太不公平了,不公平!」
她越說越激動,抬起頭來怒視著姜千嬌,眼睛里幾乎要瞪出血來。
「你別得意!你以為他是真心愛你嗎?他愛的也不過是你這一身皮肉罷了!若是你同我的長相互換,他根本就不會多看你一眼,更不會娶你!你清醒清醒吧!」
「你說的,倒也並非全無道理。」
面對她的斥罵,姜千嬌不急不惱,聲音依舊是輕緩柔和,仙樂般動聽。
「如果我長的奇醜無比,那估計在我們姜家抄家問罪的那一天,便被人綁了去下獄,或賣作奴婢,或死於非命,是根本不可能當上將軍夫人,過上現在這樣的富貴日子的。」
薛金銀冷笑出聲。
「原來,你也有自知之明,不糊塗啊。」
姜千嬌也微微一笑。
「我當然不糊塗,糊塗的是你。」
她身姿翩然的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垂眸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薛金銀,淡淡的開了口。
「你倒現在還覺得自己沒錯,只是因為這老天爺不公平,虧待了你嗎?」
「沒錯!」
薛金銀咬牙道:「我之所以會落到這個下場,就是因為沒投個好胎,沒生副好相貌,沒遇上一個好父母!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錯!錯的是你這種命好被老天偏愛的人!是你害我失去一切,是你讓我生不如死!你害的我這麼慘,我要來報復你,有什麼不對!」
姜千嬌看著她,嬌艷紅唇里緩緩吐出兩個字。
「蠢貨。」
薛金銀眼睛一瞪,剛欲再怒罵回去,姜千嬌卻已經搶在她之前繼續的往下說了。
「薛姑娘,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像一個稚齡孩童一樣天真無知?」
她朝著薛金銀帶著些諷意輕輕笑了笑。
「你想要公平?在這個世間上,男人大都喜歡年輕嬌媚的漂亮女人,女人大都傾心英俊多金的瀟洒郎君,父母們總是對可愛乖巧的孩子更偏心,僱主們總是對老實聽話的夥計更放心,就連你去鋪子裡頭買東西,小二們也總是對衣著光鮮的客人們伺候的更盡心呢,公平?原本就是壓根不存在的東西。」
薛金銀的嘴唇顫抖著,想反駁卻又無從反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姜千嬌一字一句的話猶如千萬根銳利的刺,毫不留情的狠狠扎在她身上,疼的透徹心扉。
「你剛才說自己落到這個下場,是因為出身不好,長的不好,父母不好?」
姜千嬌望著她的眼睛道:「那你可知道,多少高門貴女因為家族獲罪,一夕淪為卑賤的奴婢?多少花容玉貌的美人,因為惡徒的覬覦,陷入風塵賣笑為生?多少被父母溺愛的孩子,因為驕縱狂妄,最後惹出大禍,鋃鐺入獄?你只看到別人光鮮亮麗的一面,你怎麼看不到他們悲慘痛苦的另一面?」
薛金銀已被堵的是完全的說不出話,眼神里的怨恨憤怒也漸漸被茫然無措所取代,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猶如一條從水裡跳到岸上,頻臨窒息的魚。
姜千嬌原本沒打算同她說這麼多話,但見她實在是偏執瘋狂的可怕,這才忍不住點醒了她。
要死,也該讓她死的明白不是?
「你最大的錯,就是把眼睛一直盯在這些所謂的不公平上,而忽略了你自己本身,和你身邊真正愛護你的人。」
她朝著紀冬的方向看了眼。
「原本,你可以得到一個年輕有為,誠心待你的夫君,得到你娘的誇獎,得到秦蕭和我的尊重,過上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可惜,這一切,都被你給親手捨棄掉了。」
薛金銀心裡的那根緊繃的弦終於「砰」的一聲斷了,她癱軟在地上,奔潰的失聲痛哭了起來。
姜千嬌緩緩起身,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由春杏扶著,邁步離開了這裡。
「紀校尉,剩下的事,就有勞你了。」
紀冬垂著眼睛,沉默了片刻,拱手向她頜首。
「是,夫人。」
薛金銀猶在痛哭不絕,鼻涕眼淚沾了滿身衣襟,讓人不忍直視,骯髒又可憐。
紀冬就那麼站著,自始至終都沒去看她,沉聲的對侍衛們下令。
「帶走吧,連同罪證人證一起,送去京兆府下獄。」
「是!」
護衛們拖起癱成一灘爛泥的薛金銀,拿繩子綁了,直接同那些閑漢無賴一起,押出了廟門外。
耳邊的哭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弱,終於,再也聽不見。
紀冬沉默著握緊手中的銷金刀,大步走了出去。
初夏的天氣,總是變幻莫定,剛才還是艷陽高照,轉眼,便是陰雨綿綿。
姜千嬌回府時,其實並沒有打算把紀冬替薛金銀隱瞞放火一事告訴秦蕭,但紀冬還是自己去掌罰處領了二十脊杖,又去了庭院中的石板地上罰跪,到現在已是整整過去一個時辰了。
春杏從外頭回來,朝著正在看書的姜千嬌嘆了口氣。
「小姐,你說那個紀校尉是不是腦子不大好,怎麼就會喜歡薛金銀那種壞女人呢?現在還因為她,在外頭跪著淋雨,背後都是脊杖打出來的血,把衣裳都給黏濕透了,瞧著可真是慘透了······」
姜千嬌翻著手裡的書,並未抬眼,只淡淡說了句。
「淋淋雨也好,身體上難受,也總好過心裡難受。」
「可我覺得他這樣更難受啊。」
春杏苦惱的在她身邊坐著捧著臉,眼睛卻一直往窗外瞟,嘴裡碎碎念個不停。
「這麼大雨,要是受了涼,得了風寒可怎麼辦呢?萬一又發起燒來,那可就太遭罪了······」
姜千嬌把視線從書上挪開,落到了她皺成一團兒的小臉上,微微笑了笑。
「你要是真的擔心,就去給他打個傘吧。」
「哦。」
春杏無意識的應了一聲,卻很快的又反應了過來,兩隻圓圓的眼睛亮亮的有光。
「打傘?我真的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
姜千嬌含笑看她,語氣嬌軟略帶深意。
「他以前喜不喜歡薛金銀我不知道,但現在他肯定是不喜歡了,所以,你還是很有機會的。」
春杏怔了下,一張臉立刻就紅透了,羞的直跺腳。
「哎呀,小姐你都在瞎猜什麼呀?我沒那個意思,就是看他可憐而已,我,我······」
「好,你沒有那個意思。」姜千嬌故意笑道:「那我就讓秋桃她們去給紀校尉送傘吧。」
「不不不!」
春杏立刻就急了,跳起來抓過架子上的油紙傘就往外跑,生怕慢了一會兒姜千嬌就會改主意。
「這大雨天的,還是別麻煩她們了,我自己去吧!」
姜千嬌瞧著她慌張又帶著些雀躍的背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少女懷春總多情啊。
挺好。
若真能成事,那自己同秦蕭豈不是親上加親?
好極了。
眠月樓。
蘇謹手裡拿著一隻碧玉花灑,正懶懶的給一盆絕品蘭草澆水,眉目一如既往的漂亮精緻,說出的話卻是陰鷙冷寒,帶著濃濃的戾氣。
「淹死了?婉娘,你還真是個廢物,手底下的人連個文弱書生都看不住,我看,你該和他一起去死才是。」
身後倚在牆邊的妖嬈女子嬌嗔道:「小謹,人家一心為你辦事,你卻是總是這樣冷言冷語,好生讓奴家難過啊。」
蘇謹頭也不回,直接將手中的花灑往後擲了過去,水淋了那女子滿臉滿身,輕薄如蟬翼的紗衣濕淋淋的貼在身上,顯出起伏有致的誘人身段來。
「蘇謹!」
婉娘氣急敗壞的拉扯著身上是衣裳,惱道:「你還有沒有點憐香惜玉的心腸了!」
「憐香惜玉?」
蘇謹瞥了她一眼,唇邊的弧度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你每晚被恩客們憐惜的還不夠么?憐惜的你越來越蠢,沒一件事能辦的好的,東西找不到,人也被你弄丟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青樓花魁,別再來誤我的事了。」
婉娘咬了咬牙,臉上的表情終於正經了起來。
「我已經讓人去沿著他落水的那條河仔細搜索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絕對會給你一個交代就是。」
「好。」
蘇謹逆著光看向她,神色懶散,瞧著讓人有些發憷。
「你可得記著你的話,再失手,你就得到陰曹地府,去求鬼差憐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