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不去的米蘭

第14章 回不去的米蘭

第二天我開始重新找工作,帶着我滿身的傷痕,帶着我曾經獲獎的光芒與榮譽,找一份像樣的工作並不難。

面試的經理拿着簡歷問我:「自從你離開歐式集團以後距離現在也有近一年的時間了,這段時間你的工作經驗是空白,方便告訴我你在做什麼嗎?」

「我出國了。」我坦言回答:「我之前曾經懷孕,後來流產了,所以出國休息了一段時間。」

「哦,是這樣,」對方微微眯着眼睛,「玖小姐,我早就耳聞你的一些事情,也很欣賞你的工作態度,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意思就是,我被錄取了,是不是?」我問。

「是的。」他點頭,帶着誠懇的笑意。

「謝謝,我會努力工作的。」

「那麼,下周一見。」

我禮貌地與他握手,然後轉身走了出去,剛一出門,就碰到了沐琳夕。

她還是一身優雅的職業套裝,頭髮剪短了一些,眼睛裏散發着冷靜而睿智的光芒。

看到我,她有略微的訝異,我微微俯身,算是與她打了招呼。卻沒想到錯身而過的瞬間被她突然拉住手臂:「玖月,我們聊聊吧。」

我停下腳步,有片刻的猶疑,她卻笑了,「怕什麼,只是單純的聊聊而已,走吧,出去喝杯茶。」

我只好應了,於是跟她一起走出公司,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坐了下來。

她說:「我一直都想跟你說,如果沒有師北承,或許,我們兩個人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

服務員端上了茶,我端著杯子,感覺暖暖的,這個茶顏色很純正,抿上一口,口感也還不錯。

我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標誌的美人:「說起來,我也好像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是很短暫——在我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時,可能心情就變了。」

她看我一眼,「或許,女人就是這樣的吧。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們的關係,所以,我總覺得羨慕你。」

「羨慕我?」

「是,羨慕你的隨性,你的灑脫,還有你設計出來的服飾中總是透著一股清涼,無論春夏秋冬,都是清涼的,淡薄的。」

我略微低下頭,看杯子裏的茶葉,「可能,心底沒有太多溫暖的原因吧。」

「玖月,」她抬起眸來,「現在,我準備放棄了,所以,很想這樣就單純地與你喝喝茶,彼此沒有心結。」

她說得雲淡風輕,我想,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難怪師北承曾對她痴心一場,她的美麗和獨立都不是我能比擬的。

在她面前,我總是自慚形穢。

所以才那麼小氣,總是抓着他們的過去為難師北承,原因大抵只是因為我的不自信吧。

突然想起她為何會出現在我剛剛面試的公司,難道我即將與她成為同事嗎?

「你不在卡蒂了嗎?」我問她。

「嗯,剛剛辭了職,剛剛是過來找一個姐妹的,我準備出國了。」

「出國?去哪裏?」

「美國,我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的臉孔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她淡淡地說起她和師北承:「我不知道你和北承現在怎麼樣了,可是,我只是想說說這些年的我們,也許你知道了,也就不會那麼在意了。玖月,誰都有過去的,過去不管是深愛還是淺愛,一旦分開了,就只能說明那是錯誤的愛情。」

我靜靜地聽着,杯子裏的茶逐漸冷了。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還是初中年紀的我,第一次見到爸爸的朋友——也就是北承的爸爸,他帶着比我年長三歲的兒子去我家做客,爸爸說,這是你的北承哥哥,我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歡上了他,因為他實在是個乾淨而英俊的男孩子。後來,我經常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讓爸爸請師伯伯來家裏,於是我就可以經常見到他,他總是冷冷的,不怎麼說話,我約他一起出去玩,他每次都是婉拒我,後來,我開始死皮賴臉地纏着他,」說到這裏,她的眼神中有微亮的光芒,「是不是很可笑?每個人都說我是千金小姐,是漂亮的公主,可是,我為了得到他也是為了好大一番力氣。」

她接着說:「大概就是這樣,時間久了,我總是出現他生活中的每個角落裏,後來他就真的愛上我了,其實,後來我才明白,愛情終究是強求不來的,我以為我堅持就會追求到自己的幸福,而事實上看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樣的,畢業以後,他成為眾人皆知的沐琳夕男朋友,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是個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男朋友。」

我靜靜地盯着茶杯,鼻子裏酸酸的,心口也疼得厲害。無論如何,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回憶清晰地鋪展在我面前時,我還是覺得難過。

「可他還是愛上了別人,他從米蘭回來,對我說,他出軌了。我開始並不相信,我哭得很大聲,我第一次那麼失態,我要他一個解釋。他給我的解釋很奏效,他只是淡淡的說:那天他喝多了,路上遇到了一個失戀醉酒的女人,本來只是想將她送去酒店,結果她抱着他不放,他就……犯了錯,但是他向我保證說,他對那個女人一無所知,更談不上感情。」

「……」

「於是我就原諒了他,我知道每個男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吧,尤其是成功的男人,我告訴自己瀟灑一些,不要介意。可是沒有想到的是,不久以後,就在公司撞見了你,再沒有多久,我終於知道,那個在米蘭與他發生一夜情的女人就是你,玖月。而且,他看起來越來越喜歡你。」

我苦笑着,「我從最初就不想介入你們的。」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們也會出現第三者,因為他對我的心,始終都是時間和責任累積起來的,包括外界媒體的壓力,他只是想做個好男人,他想完美地詮釋我們『金童玉女』的身份。」

「其實,現在說起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沐小姐,我也很欣賞你,而且,你說得沒錯,即使沒有我們,他也還會有別的女人。」我想起季小晴,那一瞬間我體會了當初沐琳夕的心情。

「的確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可是我還是想說清楚一些事,不然我心裏總會過不去的。」

「嗯,你說。」

「之前你和北承的事情被曝光給媒體的,以及那些照片,可能你一直覺得是我做的。」她溫和地笑着,「可是現在要相信我說的話,那些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

「具體是誰我並不清楚,總之當時的我確實恨你,也真的想挽回北承,可是我不會用這麼陰暗的方式。」她抿了一口茶,「當然,懷孕的事,是我故意欺騙他的,因為歐堯告訴我你懷孕了,我怕你會因此而搶走北承,所以我在你之前利用了這件事……對此,我向你道歉。」

「你知道嗎?為此,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幽幽地說。

「也是為此,我徹底地失去了北承,你就當我是受到了懲罰吧。」

也是,現在計較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你看,我的整個青春都給了這個男人,最後換來的,卻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拋棄和背叛,」她嘲諷地說,「如果當初不是為了他,我可能早就出國學習我真正熱愛的事業了,我就不會在卡蒂耗了那麼多年,現在,放下了,也就一切都過去了。」

「那麼,祝你一切都好。」我誠懇地說。

她微微點頭,神色清冷,「和你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你也放下心結,如果還有可能與北承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

「謝謝。」我笑,只是,哪還有這種可能了呢。

過去了,一切真的都過去了。

回到家,有練太極的老人在小區里舒展身體,也有年輕的媽媽推著嬰兒車在散步。

我裹緊了大衣,天氣還是很冷的,可是人家還是走出門來在享受生活。

我再次接到了繼父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我媽的情況不是很好,一直在醫院耗著,讓我有空去看看。

我在電話里淡淡地回應着,腦中閃現小時候一家人的場景,我一直在抱怨他們扼殺了我家庭的溫暖,可是,爸爸走了,媽媽也病了,或許沒有多久的以後,我連他們的樣子都會完全見不到了。

不管幸福與否,能看到他們,起碼還是好的吧。

我最終還是去了醫院,帶了大束的康乃馨,像是要把過去很多年的母親節都補回來一般。

醫院的病房有着熟悉的藥水味,我站在1208的門口停頓了很久,才舉起手來敲門。

門開了,我往後退了一步,開門的是繼父,他的鬢角早就白了,見到是我,立刻一臉慈愛地讓出身子。

「哎呦,看看是誰來了?」他轉過頭對着病床說,語氣中滿滿的都是驚喜。

「媽。」我放下康乃馨,走到她面前。

她睜開眼,看了看我,從喉嚨里擠了半天,才擠出一個「嗯」字來。

繼父見狀,忙搬來椅子,放在床邊,讓我坐。

然後自己便拿着水壺出去了。

我坐下來,仔細打量她。

她的心臟是一直都不好的,可是我從不知道會有這麼嚴重的地步。

她歪過頭,靜靜地看着我,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角的皺紋堆積,眼神渙散。

「媽,你身體還好嗎?」我問。

「嗯。」她應着,我發現,她連眨眼的速度都變得慢了很多,她伸出手,想要夠旁邊床頭柜上的東西。

我忙轉過臉,上面放着一個很大的水果籃,她伸出去的手在上面摸索,我知道,她是讓我吃水果。

我搖搖頭,抓住她的手。

「媽,」我的聲音不禁哽咽起來,「上次我走的時候,你明明還好好的。」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眨了眨,眼角有淚滑下來。

我看着她的手,縴手的,白皙的,即便是佈滿了褶皺,也依舊是精緻而乾淨的。

我的鼻子發酸,眼睛也酸痛,於是連忙轉了臉去打量整個病房,是豪華病房,什麼都有,跟在家裏沒什麼差別。

或許她的選擇是對的,現在的生活,比過去跟着爸爸在一起,要優渥很多吧。

她用力地捏緊我的手,咳嗽幾聲,說:「小月,謝謝你。」

我靜靜地望着她,她是我的母親,可是她在和我說着謝謝。

「雖然,」我費力地開口,「我恨你拋棄了我爸,讓我爸最後含恨而終,可是我清楚,那是你們的事,我可能,真的不該因此而指責你的,大人們的感情,小孩子大概真的不懂。」

我想起我肚子裏曾經呆過僅僅兩三個月的胎兒,如果他有思想,有靈魂,也會恨我的吧,如果不是我,他就可以來到這個世界上了。

是我扼殺了他生存的機會。

「你能明白就好。」她渾濁的眼睛突然澄凈了很多,「小月,媽從來不想跟你解釋,因為不論怎樣解釋,你爸的病始終是因我而起。」

「或許你可以跟我說一說,至少讓我不那麼恨你。」

「好吧,」她閉上眼睛,努力思索措辭,良久,「當年,我和你繼父本是青梅竹馬,我們早在和你父親認識之前就已經交往了很多年了,可是,因為誤會,我跟你繼父分手了,那個時候是你爸爸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他喜歡我,並且拚命追求我,我就同意了,沒有多久我們就結婚了,並且有了你。」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她有些喘,我連忙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遞給她,扶着她喝了幾口,然後再讓她躺下。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我和你繼父的誤會,都是你爸爸一手策劃的,他太愛我了,這我知道,那麼多年,我們也一直生活得很幸福,可是當我知道這件事後,還是無法原諒他,我無法讓自己眼睜睜看着你繼父一個人生活,所以才最終做了那個選擇,小月,如果媽媽可以預料事情的發展,一定不會這樣……不會為了自己的幸福,讓你爸他……」

我握著水杯的手又開始顫抖起來,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小月……

眼淚掉下來,我與她對視,該說對不起的,或許是我。

我一直以為,她是貪圖繼父的錢和財產,所以才拋棄了她相敬如賓的丈夫。

因為那麼多年,我的記憶里,他們真的很少吵架,怎麼會突然說離婚就離婚呢。

原來,過去還是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爸爸啊,你竟然讓我想起了歐堯。

愛情,愛到最深的時候,真的是不管心思在與不在,只要擁有了她的軀體就可以的嗎?

可是到頭來,只能讓更多的人不幸。

如果您還活着,您還清醒著,也一定會明白這些道理的吧。

我握着她的水杯,暖暖的,應該是繼父剛剛添了沒多久的水,還好,繼父真的是愛她的,到老了,還是這樣專一地愛着。

他們的愛情背後,一定是背負了很大的壓力和罪過吧。

我喝了一口她的水,帶着特別的溫暖,像是小時候她給我續的水。

我緊緊握著,那熱水帶着熱度滾下我的喉嚨。

我說:「媽,你和繼父,要更加珍惜,一定要過的很好,你也一定要好起來,要長命百歲。」

她不說話,只是點頭,不停地掉眼淚。

很久以後,我出了病房的門,才看到繼父一直站在門口,抽著煙,手微微地顫抖著。

他看到我,笑了笑,眼眶也是紅腫的,他說:「謝謝你,小月,真的謝謝你。」

我握了握他的手,想說什麼,可是終究沒有叫出口。

那對我來說,終歸是太難了。

他了解,於是一個勁地點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看到你媽高興,我也就欣慰了。」

星期一的早晨,我光榮煥發地來新公司上班。

剛一入職,就聽說有國外回來的新經理上任,我對此並不感興趣,於是下班的時候,每個人都談論新經理帥不帥,是不是鑽石王老五的時候,我連忙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

路上被人攔住,我抬頭看,是我的直屬上司安世峰,也就是當初面試我的男人。

「安主管,是不是還有什麼吩咐?」我停下來,問他。

「是這樣,一會新經理過來,晚上有聚餐,所以你沒有太重要事情的話,留下一起吃個飯吧。」

「哦,是這樣。」我想了想,我現在還能有什麼事,沒男人,沒姐妹,於是也就點頭答應了。

「聽說我們的新經理是個富二代哦,跟我們董事長家是世交呢!」旁邊座位的女職員們還在討論。

「是啊,我也聽說,人長得帥,而且有錢又有學歷,聽說之前是在國外開公司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回國發展,而且還降格只做個經理?」有人提出質疑。

「據說是玩膩了,想換個環境呢。」

「哎,Sela,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人家還沒結婚呢,就看你的啦!」

叫Sela的女人正對着鏡子左照右照,聽聞大家談論到她,不禁抿了嘴笑:「什麼叫就看我的啦,大家都有機會!」

「啊呀,我們怎麼能和你比哪,只要有你在,最好的男人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我隨意掃了一眼那個叫SELA的,長得確實可愛,只是氣質上就似乎遜色了很多。

我轉過身繼續翻看手中的雜誌,她們幾個繼續嘰嘰喳喳地扯個不停,話題已經從新來的富二代轉到了師北承身上,繼而有人用不屑的眼神向我掃了一眼,悄悄地說,「就是她吧,我在新聞上見過呢,本人也不過就是這樣,真不知道怎麼就把師大少迷成那個樣子。」

「你管什麼本事呢,總比你在一旁巴巴望着的人要強。」立刻有人諷刺道。

正說着,我的臉一如往常地平靜,突然聽到門口有寥落的掌聲,然後是安主管的聲音,他拍着手走近大家:「大家,靜一靜,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新上任的部門總經理,叫程正陽。」

我聽聞,和所有女人一起猛的抬頭,他就站在安主管的旁邊,手插著口袋裏,西裝革履。

正一臉謙遜地掃著全體員工,當視線轉到我,忽然詫異了一下,眼眸亮了起來,難掩興奮,立刻有敏銳的女同事看出端倪,瞪着一隻杏眼怒氣沖沖地看着我。

我完全忽略了那樣的目光,只是欣喜地看着程子,他完全不像我們上學時候的模樣了,已經完全煥然一新,像個商場精英了。

「大家好,」良久,他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看向全部同事,「我叫程正陽,以後多多關照。」

「程經理好!」大家一起禮貌地回應。

「好啦,大家也見過了,收拾收拾,去吃飯吧!」安主管說。

席間,程子坐在我的對面,不時地看我一眼,像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上,卻是不適合敘舊的,於是也就裝作不認識,大家禮貌客氣地吃了一頓飯。

飯局結束,我一個人走出門口,站在馬路邊上想打車。同時拿出手機,本能地想發給香南和小晴這個喜訊,可是手指停留在小晴的名字上,很半天我才逐漸清醒,我與她,回不到過去了吧。

於是,猶豫了好半天,我發短訊給香南,說:程子回來了。

還沒來得及發送,就有人在後面拍住了我的肩膀。我回過頭,立刻反手用力錘了一下他:「哥們混得不錯嘛!」

「少來,我真是沒想到,剛一回國,你就給我來個大大的驚喜。」

我嘿嘿地乾笑着,「怎麼,突然想起回國了?也沒通知我們一聲。」

「哥們這不是想給你們個驚喜嗎?誰知道被你反過來了,哎我說玖月,你不是畢業了就在歐堯的公司嗎?新聞上看到你混得不錯啊,還拿了大獎,怎麼淪落到我這小公司里謀發展了?」

「舊事不提。」我說,「趕緊,請我喝酒吧。」

「別急啊,酒我肯定是要請的,但是不能光請你,明天那倆丫頭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待會就打電話給香南和小晴,明天約他們出來一起敘舊吧。」

「也好。」

「怎麼了?」他瞬間捕捉到我一時的神色,連忙問我。

「沒事。」

我不能和他提我和小晴的事,那些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吧。

「那好,就這麼定了,明天給你電話,走,我送你回家。」

「好。」

我一屁股鑽進他的車子,時間彷彿一瞬間穿越到一年多以前,我們在米蘭的日子,我也是這樣,每天跟着他到處鬼混,喝酒,玩樂,消費,沒心沒肺地無聊著。

「你還沒說,為什麼會到這個公司來?」他開着車,又想起了這個話題。

「沒什麼,就是想換換了,今天我才是第一天來上班。」

「哈,是嗎?那咱倆一樣啊,我也是第一天!」他興奮的說。

「你還是老樣子,」我看着他一如既往開心的側臉,「一點都沒變,除了人模狗樣了些。」

「什麼話,什麼叫人模狗樣了,」他撇撇嘴,轉頭快速看了我一眼,又轉過去,嘆了口氣,「反倒是你,變了很多。」

「是嗎?」

「嗯,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他忽然沉聲問我。

「誰能欺負我。誰欺負得了我啊。」我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自己安慰自己。

「那可不一定,即便是當初傅恆那小子甩了你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沉靜的,今天吃飯時,看你都不怎麼說話,真是低調,淑女,小家碧玉……」

「行了,別貧了,我快到家了,就前面,前面左轉,對。」我看着前方的路,盡量地轉移話題。

「不過說實話,我還真是想你們,你們走了以後,加上我又投身於你死我活的商場上,這麼久也沒交過一個真心的朋友。」

「哼,」我用鼻子喘氣,「現在發現我的好了吧。」

「是,所以,誰要是欺負你,我絕對不讓他好過!」

「瞧你仗義的,好了我到家了,就停這裏吧。」

我下了車,跟他道別,回去后洗了個澡,想想這一天,真是離奇,還以為程子這輩子都會留在米蘭了,他在那邊混的那麼風生水起的。

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並且還不在自家公司。

但是他回來了,總是好的,至少,有個這樣無關利益與愛情的男人在身邊,該不會太寂寞了吧。

第二天晚上,程子約了我們幾個出去,我一個人找到二樓包廂的時候,他們已經都到了。

「大小姐,你怎麼開始喜歡玩遲到,」程子忙給我拉出椅子,「你看,小晴都比你快!」

他提起小晴,因為以前每次都是小晴拖後腿,因為她覺得,富二代是會隨時出現在任何一個場合的,所以無論何時出門都要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而如今,我快速瞥了一眼座位上的小晴,難得的素顏,頭髮也只是隨意的一攏,眼神淡淡地看着桌子上的酒杯。

席間,程子一直講他在米蘭輝煌的經歷,我們三個只是安靜地聽着,卻是各懷心事。中途去廁所的時候,香南跟着我走了出來,她靠近我,低聲說:「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什麼事?」我裝作冷靜地問。

「呃,」她顯然還有些擔憂,「沒,沒什麼。」

「你是說小晴和師北承的事么?」我問。

她睜大眼睛,「你真的知道了?」

「嗯。」

「如何知道的?不會是小晴不要臉自己跟你說的吧?」

「不是,」我說,「是她去我家看我,撞到了師北承,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哦,」香南看着我,「那你們……你和師北承……」

「沒戲了,早就沒戲了。」

「不要怪他,」香南說,「我知道事情的經過,所以,真的不怪師北承。」

我冷冷地聽着,站在鏡子前洗手,「那又能怎麼樣,反正他也不是我的男人了。」

「那我也要說,你不在的日子裏,師北承曾有一段時間日夜買醉,很多女人為了他前仆後繼,唯有小晴一個拿下了他,」她頓了頓,說,「因為,那晚是我們三個人的聚會,他說想你了,來問我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我們陪他喝了很多的酒,最後,小晴送他回家,你知道嗎,那天的小晴,她說的話,她的衣着打扮,她的妝容,都像極了你。」

我抬起頭,看着鏡子中的臉,然後發現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季小晴正獃獃地站在那裏。

回去后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晚飯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程子不明就裏,不停地尋找話題,可是我們三個人的情緒始終不夠高漲,最後程子急了,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對了小晴,你那個師大少怎樣了?回到北京後有戲沒?」

「你沒看新聞么?」小晴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

「什麼新聞?」

「哦也是,國內的八卦你肯定不關心了,那就算了。」

「是不是你跟他有過一段啊?還是你做了他的小三?他甩了你?或者根本沒見到?」

程子一一猜測著,眼看着我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香南立即拿起酒杯對程子說,「好不容易回國,幹嘛說這些無聊的人,來乾杯!」

程子舉著酒杯,玩味地笑着,「一年的時間,大家都變了。」

「是,都變了,」小晴重複著,隨手為自己斟了一大杯紅酒,一仰脖全部喝掉。

「你瘋了,小晴,這麼喝會醉的。」

「醉就醉吧,反正我現在是多餘的,在這,我覺得我真的沒有必要出現。」

「你怎麼了?突然說這些?」程子莫名其妙。

「我告訴你玖月,」她突然轉頭正視我,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目光,「如果你恨我,你可以當面質問我,還有你香南,你可以當面侮辱我,責罵我,不必跑去背後說三道四,畢竟,我們現在的樣子還是姐妹是不是?」

「姐妹?」香南先急了,「媽的你乾的是姐妹該乾的事嗎?玖月她哪裏對你不好了?她哪裏得罪你了?你明知道師北承是她的男人,你還故意去搶!」

「呵呵,真好。」她站起來,搖晃着身體,「現在你們聯合起來指責我了是不是,你們是好姐妹,那我呢?我是什麼?」她指着我的鼻子,「我比你玖月更早喜歡師北承你們不是不知道!」

我始終低着頭,不看她,也沒有說話。

她笑了笑,「你的男人,哼,是你拋棄了的男人!你沒有看到他為了你成了什麼模樣,起初我知道你們真心相愛,所以即便我羨慕嫉妒,我也盡量地勸說自己,可是,後來呢,你還不是拋棄他去你的歐堯懷抱了?好,你說你有苦衷,你說你是不得已,那麼,既然你不得已需要放棄他,為什麼不能讓我來愛?我已經拋下自尊,寧願撿了你玩剩下的男人,你不需要他,為什麼還管我怎樣?」她咆哮著,眼淚刷刷地掉下來,砸在桌子上。

「好,」我聽到自己異常冷靜的聲音,「你說的這些我都承認,那麼,我只想問一句話,那次我和師北承被媒體曝光的事,還有我跟歐堯一起的照片,是不是你做的?」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

那一瞬間,整個房間鴉雀無聲,都在等待她的回答,程子看着我們,顯然已經不知所措,他完全沒有能力掌控這樣的局面,因為我們說的是是非非,他完全不懂。

良久,我聽到她的冷笑,「沒錯,是我。」

「季小晴!」我沖她大吼了一句,「這樣的事作為姐妹你也幹得出來!」

小晴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她站在我的對面,咬牙切齒地說,「你覺得我齷齪么?可是我不覺得,因為我愛他,你曾經為他掉了一個孩子你覺得委屈是不是,那我呢,我的孩子呢,他拉着我去醫院做流產,為什麼?因為你!他說他這輩子,要生孩子也只能跟你玖月生!」

說完,她舉起手中的紅酒,用力朝我潑了過來。

頓時,那些紅色的液體,順着我的頭髮、眉毛流了下來。

我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說話,可是我在發抖,香南坐在我旁邊,緊緊握住我的手。

程子站起來拽過小晴,「你喝多了,不要再胡鬧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現在這個樣子,還像是姐妹嗎?還是我們當年的樣子嗎?」

「當年的樣子。」我重複著,如果還有當年的樣子,如果我們還是當年的我們,那我一定不會走近師北承,沒有他,也就沒有了以後的一切,我不會受傷,小晴不會受傷,我們的友情,也不會脆弱不堪到這樣的程度。

香南也站起來,拉着我,然後開門,我們一起走出了這個讓人窒息的包廂。

外面的風很大,我的頭髮上還有未乾的紅酒,我在香南身後沉默地走着,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兩個人的身影孤單地倒映在寬闊的馬路上,在北京深夜的大風裏,只有風聲在耳邊嗚嗚作響。

送到我家樓下的時候,香南伸開手,輕輕抱了我,她說:「無論怎樣,你還有我。」

那晚的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西裝,白色的鉛筆褲,瘦弱而堅強的樣子打動了我,是啊,無論何時,還好,我還有她。

我朝她笑了笑,告訴她我沒事,然後轉身上了樓。

三天後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難掩的顫抖:「玖月,我的公司出事了。」

「怎麼了?你告訴我,怎麼回事?」

「他奶奶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陷入困境,現在資金鏈也斷了,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就只能倒閉了。」

「香南,你別急,會有辦法的,你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辦法?」

「我想過,所有的辦法都不管用,只有錢,現在只有錢能救得了我。」

我沉默著,我知道她接下來可能會說的話。

「玖月,你幫我,你幫我一次,不管你是求師北承還是歐堯,你幫我把公司救活,這個情算是姐姐欠你的,以後連本帶利一起還你,你有什麼忙姐姐拚死也會幫你的!」她一口氣說完,她是那麼堅強的人,從來不會求人的。

可是這次,她看來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我清楚,這個公司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可是,讓我去找師北承,或者歐堯……這兩個男人,我都不能去找。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程子呢?不是可以找程子幫忙嗎?」

「程子?我問過了,小月,可能你還不知道,他這次回來不是玩票的,是他們家也不行了,他在米蘭的公司也實在撐不下去了,他才回來的。」

我的心突然空了一下,那麼,就是說,程子家在北京的總公司也只是個空殼子了?那麼外界還盛傳着他的富二代身份,也只是徒有其表了……

可是,他還在我們面前裝得那樣無畏,跟過去完全沒有不同。

「玖月,你幫我想辦法,總之,就靠你了。」

「好好,香南,我想想,你給我時間,我先想想。」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異常消沉,好像突然之間,所有事情的發展都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突然之間,我們的生活都將失去方向,想抓的抓不住,想逃的逃不掉。

香南的困難,我一定會幫,可是,讓我去找師北承,或者歐堯,實在是太為難我了。

比登天還難。

一直到晚上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到辦法,香南的電話又來了,她在那端哭了起來。

第二天我去了歐堯的公司,我站在熟悉的辦公樓下,那個我曾經每天進進出出的地方,卻很久也挪不了腳步。

一直到我的身後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玖月!你怎麼在這裏?你回來啦?」

我回過頭,是小舟。

「哦,沒。」我連忙說,掩飾著自己尷尬的情緒。

「啊,那一定是來找董事長的,對不對?」她熟絡地和我說着,「你走後都沒見過你,好想你哦。」

「是嗎,新經理怎麼樣?」

「還不是那樣,哪有你好,她架子大得很呢,能耐卻沒多少!」小舟撇撇嘴。

我笑,「不過你漂亮了很多,有男朋友了沒?」

「交過一個,不過又分了,」她淡淡地說,「沒緣分唄,算了,不說這個,走吧,我們進去,今天歐總剛好在呢!」

現在我想退也退不了了,就這樣一路被她拉着,一直到電梯間,我說:「好了,我自己上去,你忙你的吧。」

「好,有空常聯繫哦!」

歐堯的辦公室沒有人,我站在門口輕輕敲了門。

「請進。」

我徑直走進去,站到他面前。他從電腦前慢慢抬起頭,這才發現是我。

「玖月?」他站起來,竟然有一絲窘迫。

「是,我來找你幫忙。」我直截了當,切入正題。

「你先坐下,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我攔住他,「你先聽我說完。」

「好。」他重新坐下來,靜靜等待我的話。

我望着他,舌頭卻打了結。

我真不知道,自己此刻要以什麼身份,什麼資格來對他進行要求。

安靜,辦公室里突然靜得讓人喘不過氣,我看着對面的歐堯,這個時刻都精緻的男人,這個欺騙了我,用我愛的男人威脅過我的男人,我覺得像有一把繩索在勒着我的脖子。

最後,我咬了一下牙關,忐忑地望着他:「我來求你,幫助香南,她的公司出了問題,需要一大筆資金。」

他聽聞,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淡淡地說:「她公司的問題,我也有聽說。」

「那麼,你肯幫她嗎?」我祈求地看着他,「或者說……幫我。」

他笑了,手中隨意把玩著滑鼠,「如果幫她,我作為一個商人覺得沒有這樣的必要,如果說幫你……」

他看了看我,我下意識地抓緊了背包,做好了隨時轉身離開的準備。

他接着你,「我作為一個愛你的男人在所不惜。」

「真的?」我問他。

「對。」

「就沒有……沒有什麼條件?」

他搖搖頭,「沒有。」

「謝謝你,歐堯。」

「哦不,我有要求。」他忽然說。

「什麼?」

我以為他要說的是嫁給他,可是等了好半天,他點燃一支煙,抽了幾口,才慢吞吞地說,「我要你,原諒我。」

我望着他,曾經,我是多感激他啊,就像現在一樣感激他,然而後來,我又是多麼恨他,恨不得撕碎他那張無可挑剔的正人君子的面具,可是這一刻,我好像才真的明白,他還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歐堯,只不過,他曾為愛起了貪念。

無論怎樣,愛一個人,總是沒錯的吧。

可是沒有想到,他答應我無條件幫助香南的下一刻,就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他舉到我的面前,「玖月,我這不是條件,你有拒絕的權利,可是請允許我再次向你求婚。」

……

「我是來求婚的。」

忽然想起那一日的歐堯,在維也納,我的屋子裏,拿着璀璨的寶石,寶石的光芒映在他的眼睛裏,他真誠地對我說:我是來求婚的。

那一刻的感動,以及那一刻的脆弱,現在想起來,彷彿還只是昨天發生的事。

我搖搖頭,「歐堯,我曾經那樣感謝你,現在也一樣,可是抱歉,我還是不能接受你這麼沉甸甸的愛情,我要不起,你懂嗎?」

「不,我不懂。」

我抬起眼來,「對你,我只有感謝,我也曾想愛上你,這樣我就可以不用那麼苦,可是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勉強,否則,你和我,都不會幸福的。」

我慢慢推開他的手,他拿着戒指的手緩緩垂落下來。

很久,靜靜的,我們兩個只是對望着。

「我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想要師北承,可能就像你想要我一樣那麼強烈,可是我清楚地明白,他是我要不起的,他是彎不起他的手臂來擁抱我的,歐堯,我們也一樣,我是你不能愛的,我的心心念念永遠不會停在你的身上……所以我們,認命吧,你得不到我,我也得不到我的愛情,我和他,也始終只能這樣,你看,我都可以理智瀟灑的放棄,你混跡商場風風雨雨那麼多年,早已經無堅不摧的你,一定也可以。」

說完,我看着他落地窗外的陽光,高遠,清冷。

我沒有和他說再見,沒有道別,微微俯了身,我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可是我清晰地記得他那絕望的眼神,他的手指一直緊緊抓着那個盒子,那個從北京帶到維也納,從維也納帶到北京的戒指,它始終沒能套住我的手指。

我清楚,他這一輩子,想要的從來都可以得到,沒有一件事情可以難倒他,除了他不稀罕,不想要。

而我是一個例外,我讓他付出了太多,甚至於,我將他的心都一瓣一瓣撕碎了,他卻從來沒有怪過我,他對我,始終都是予取予求。

走出門以後,我後悔了,我想起他那孤單站立的身影,我後悔自己在離開以前沒有輕輕地抱一抱他,沒有像香南那晚給我的擁抱一樣給他走下去的勇氣。

可是已經出來了,就沒有必要再回頭了。

陽光很好,我打電話給香南,我說:「香南,搞定了。」

她在那邊興奮得手舞足蹈,並且一直地說她一定會報答我,無論什麼方式。

我微微笑着,掛了電話。

香南,我最好的姐妹,我可以幫助你,是我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我希望,我們可以好好地一直走下去,永不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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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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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不去的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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