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命

第一章:人命

?1966年年初,大興安嶺呼瑪縣漠河村。

嚴寒把幾乎所有人都封閉在了家門裡,雖然已經出了正月,串門的人少之又少。

但是在這風雪之中,山路上一個女子正在抹著眼淚走下山,她戴著一頂厚厚的棉帽,一條灰黑色的圍巾擋住了大半張臉,只漏出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女子擦著眼淚的手指又黑又紅,指甲縫裡還有髒兮兮的黑泥。

正午時分,天氣稍見暖和,一個出門打獵的中年男人發現了她。「這不青月庵的丫頭嘛!你咋啦?」中年男人把獵狗栓到旁邊一棵細楊樹上,走近那女子。

女子見是熟人,眼淚更是傾瀉而下:「常大爺,老神婆非要趕我下山,您快勸勸她老人家吧!我不走她就拿鐵鉤子打我,我實在是沒法子才出來了啊!」

「丫頭,你別哭了,這大冷天的,別把眼睛哭壞了。你先去找你大娘,讓她給你煮碗茬子粥暖和暖和。我回村找佟二爺拿主意。」

常大爺本名常大春,今年剛滿五十,身體硬朗得很,今天三歲的小孫子饞肉了,哭鬧個不停,常大春沒辦法了才在這大冷天出門打獵。想著前幾天設下的套子還在山上,就上山看看有沒有收穫,竟不想碰到了這事。

女子隨常大春下了山。常大春媳婦是個勤快人,不大的院子收拾得乾乾淨淨。「老婆子!」常大春剛進院子大門就敞開嗓子喊。

屋裡傳出了一個嗓音低沉的女人聲音「來啦來啦!打著啥啦?」走出來的女人裹著黃色的皮衣,下身是肥大的棉褲。

「莫尋丫頭?這不是青月庵的莫尋丫頭么?咋啦?哭啥啊?」常大娘也是個熱心腸,見莫尋哭得可憐,就馬上迎進了屋裡。

「今個早晨也不知道我師傅咋了,非要趕我出去,您說她老人家都八十多了,自己一個人在山上住我能放心嘛?我不走,她就拿燒紅的鐵鉤子打我,您瞅瞅我這身上…」說著,莫尋擼起袖子,一條條紅色的斑痕觸目驚心。

「這咋打成這樣啊!還打著哪了?老頭子你帶孩子出去,我給丫頭上點葯,這都燙出泡了!這是因為啥啊?」常大春聽了媳婦的話,帶著小孫子去了佟二爺家。

村裡大部分都是清朝滿族佟佳氏的後人,其中以佟二爺聲望最高,說來也是佟二爺運氣不好,剛考上秀才,大清就沒了,只得回鄉教書。佟二爺就這麼教了村裡一代又一代人,人們敬重他,不管村裡有個什麼大事小情,都願意問佟二爺拿個主意。

佟二爺家在村東頭,是個有三間大瓦房的大門大戶,據說這是中秀才時候朝廷出錢給修的,偏房的房門上還有一個匾額,上面提著四個大字「書香門第」,雖說整個院子都積了厚厚一層雪,但是匾額卻乾乾淨淨。這匾額是早些年村裡人湊錢給佟二爺做的。要說佟二爺對整個村的貢獻都是特別大的,故此也是頗受敬重。

「佟二爺,山上青月庵出事了。」佟二爺把常大春迎進了屋。

「咋啦?」佟二奶奶要去倒茶,被常大春攔下了「二奶奶您別忙啦,我馬上得走。」

「急什麼,坐下慢慢說。青月庵咋啦?」佟二爺不緊不慢地起身,從柜子里顫顫巍巍的拿出幾塊糖給常大春的小孫子。

「今天這小兔崽子非鬧著吃肉,我就上山了。結果居然碰到了莫尋丫頭,正哭哭啼啼地往山下走呢。過去一問,竟然是讓老神婆給趕出來了,要說那孩子跟了老神婆十來年了,幹活利索不說,人也不差,咋就趕出來了。我就給她帶回家去了,然後這不來找您了嘛!」常大春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訴了佟二爺,佟二爺也摸不著頭腦。

「這姑娘是做錯了啥事呢?老神婆雖然脾氣怪了點,但是從來對那孩子都是極好的。」佟二爺說著,拿起了掛在牆上的狗皮帽子。

「誰說不是呢,今天還給莫尋打了,血呼啦的,下手可凶了!」

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帶著莫尋上山勸勸老神婆,莫尋是逃難過來的,無依無靠,跟著老神婆還能有口熱乎飯吃,再說老神婆年紀大了,身邊沒個照顧的人也不行。三人在常大春家簡單的吃了點飯,就冒著風雪上山了。

青月庵不信佛,也不通道,信的是巫教,也就是薩滿。薩滿不像佛教戒肉食,村子里的善男信女們時常帶些獵物或者家裡殺豬的豬肉給老神婆。老神婆也十分熱衷於給鄉親們解決問題,誰家的孩子丟了啊,誰家老人生病了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神婆算得極准,也常常有妙手回春之力,人們敬仰她,就如同敬仰神靈。

莫尋是老神婆七年前在山上采草藥的時候撿到的,老神婆可憐她身負重傷,獨自一人,就把她留了下來,莫尋那時候瘦得皮包骨,臉上也毫無血色,後背還有一大片可怖的傷疤。在青月庵養了半年多,莫尋的臉竟圓潤了起來,老神婆眼見她後背從猙獰可怖到白皙光滑,便覺得這女子是個奇人。

聊著聊著,三個人就走到了青月庵。老神婆正搖頭晃腦地跪在神像前,嘴裡嘰嘰咕咕說著些人們聽不懂的話,那話是說給她身邊的精怪野仙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聽得懂的。

「老神婆,我們把莫尋丫頭送回來了。這大冷天的,您給她趕走是不給她活路啊!」常大春說。

佟二爺在旁邊幫腔說:「對呀,她犯了莫大的錯,罰一罰就好了。這孩子照顧了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就算您非要趕走她,好歹等開春再趕走,現在趕她走她會凍死的!」

「莫尋,我趕你走是為什麼你知道嗎?」老神婆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轉過身,一雙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莫尋。

「知道。」莫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正燒火呢,您就突然說我殺了人,我啥時候殺了人,又殺了誰?您也不說個明白,然後要趕我走。您打我罵我,我都認,莫尋這條命殺死您老人家救下的,但是您為什麼冤枉我殺人?」

說到這裡,佟二爺和常大春都瞪大了眼睛,殺人?這裡面有事啊!

「冥頑不靈!」老神婆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她轉過身去,任憑莫尋再問也不說話了。

「老神婆,今個我們爺倆都來了,您好歹得給我們個交代吧!你要是偏說莫尋丫頭殺了人,我親手給她送局子里去,絕不包庇她,要是她沒殺人,您單單就是容不下她了,那人我們帶走,漠河村這麼大,絕不短她一口飯吃。」見佟二爺這麼說,莫尋感激地看向他。

要說這些年來莫尋沒少往佟二爺家跑,佟二奶奶患有腿疾,是年輕時候上山采蘑菇跌落山崖落下的。要說那病也不嚴重,但陰雨天就疼得厲害。那膏藥莫尋都要熬一整宿,然後大早晨給佟二奶奶送過去。

佟二爺看著,心裡也是對莫尋有著肯定,時常想著給莫尋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哪怕他自己給莫尋添置嫁妝都行,奈何那莫尋是個死心眼的丫頭,不管是大官家的少爺還是外面來的知識青年都不嫁。問原因就說自己嫁出去了放心不下老神婆。

「這閨女心腸好,長得也標誌,這些年多少家的小夥子巴巴地上門求親,莫尋姑娘見都不見,今年都二十五六了,村裡她這麼大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她念您的恩情不嫁人,照顧您到老死,您幹嘛非要趕她走啊!」常大春也幫著勸。

「她是個大惡大善之人,我仙家說她身上背著成百上千條的人命呢,就憑這一點我就必須趕她走。」老神婆說。

莫尋辯解道:「我怎麼就背著人命了?我從被您救回來以後就一直幫著您給村裡送葯,山路難走我不知跑壞了多少雙鞋了。我不敢說自己救了多少人,但是我從來沒有害過人。天地良心,日月可鑒。」

「佟二爺,大春。既然人讓你們送過來了,我給你們面子,容她一個冬天。但是開春之前她必須得走,要不然會給村子帶來災難!」老神婆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無比的堅決。

佟二爺嘆了一口氣,既然老神婆讓了步,給了面子,自己也不好得寸進尺:「我三弟家的小兒子在縣城幹活,莫尋你要是在這呆不下去了我就給你說和說和去,要說吃口飯肯定是沒啥問題。」

見佟二爺這麼說,常大春也接話說:「對,佟三爺小兒子可有出息了,在玉器店當一把手,莫尋你跟他幹活肯定能行。」

莫尋止住了哭泣:「我不是不能走,但是我是實在放不下師傅,佟二爺要是我走了,你多照顧照顧我師傅。」佟二爺拍拍莫尋的肩膀,這姑娘是個好樣的。

「你怎麼說也沒用,就算今天你回來了,開春之前必須走,誰也勸不了。」老神婆看得煩膩,便催促莫尋打發佟二爺和常大春回家,然後自己繼續跪坐在神像前。莫尋從香盒子里揀出三根香,交到佟二爺手上。佟二爺接過香,常大春遞過火柴點燃焚香,然後拜了三拜,插在了香碗里。

「走吧,過會下山天就黑了。」常大春扶起佟二爺,兩人裹緊棉襖,冒著風雪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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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獵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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