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壯懷激烈

第二十九章 壯懷激烈

孤的袍子吸飽了鮮血,沉重地拍打在腿上。鯉躍門到正門的距離如此之長,孤幾乎感到永遠不能跑到那裡了。

長安兩代國都,貴胄雲集,商賈翔聚,古今東西交匯,煌煌天朝氣象,如今終於走到了終點。

是孤親手了結了長安。

「裴桓!」孤一邊砍殺,一邊大喊,「裴桓!」

越接近正門,隊伍前進越困難。鯉躍門外以宮侍和府兵為主,正門這邊卻全都是不知名的部隊士兵。人數不多,但各個武藝不凡,所有人穿著緇衣,額頭縛著長帶,一副死士的打扮。他們看出孤的衣著顯貴,漸漸聚集在孤周圍,孤帶出來的劍左眾人與之一比,簡直如七八歲孩童一樣只能引頸就戮。

孤頭上、臉上、脖子上、身上沾滿了血跡,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那群緇衣死士有條不紊步步緊逼,逐漸形成包圍之勢,按部就班屠殺包圍圈中的人。孤嘗試了幾次衝擊,但都被擋了回來。

緇衣死士沒有對孤下殺手,雖然他們要殺孤易如反掌。那麼,是要活口了?長安城中,誰要孤的活口?難道真如季扶風所說,當真是趙氏?

難道……是趙構?

他,他……

「裴威重!」孤聲嘶力竭,「你主子快被人活捉了!還不出來!」

「轟——」

一發彈藥打在孤身後二十步遠,孤順著猛然炸開的氣流卧倒,眼疾手快搶過地上一具屍體做掩護。泥土、磚石、殘肢、碎肉如雨點一般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濺落到孤的臉上。孤捂著被飛來瓦片划傷的腿齜牙,透過血污往外看,緇衣死士正與人纏鬥。

裴桓渾身是血,面色蒼白,手上動作乾淨利落,以一敵十,大殺四方,猶如一尊白夜叉。緇衣死士一時與他僵持不下,其中數人轉身在遍地殘軀中翻找著什麼。

他們在找孤!

孤身上那具死屍已被爆炸氣流轟得破破爛爛,幾乎成了碎骨肉糜,溫熱的血浸透了孤,在寒風中迅速降溫。孤一咬牙,猛地翻開那屍體,連滾帶爬地向東宮正門跑。

控制了大炮就是控制了戰局!

宮牆高深,暗夜隰沉。不知道哪一方拉滿了弓弦,流矢如閻羅收割人命,遠近具亡,不辨彼此。

裴桓帶來的這些殘兵敗將中有眼色的立即跟住孤,以血肉相搏,替孤清出一條路。孤帶著十幾個人如一柄尖刀一般且戰且走,力圖接近火炮,但緇衣死士很快反應過來,他們當機立斷放棄了裴桓,轉而全部向孤的方向趕來。

孤踏著鮮血殘肢,奮力拚殺,眼見著離大炮硝煙升騰處越來越近,但雙方武力相距太大,孤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很快孤目之所及處都是黑壓壓的緇衣。

孤已經能看見火炮了,通體由八百斤黃銅鑄成,在火把下閃爍著森冷而輝煌的光。以大周國力之巨,也不過能鑄造這樣的火炮十二座,每座火炮都相當於二十萬兵!今夜攻擊東宮的究竟是誰?!誰有能力從兵械庫中調用火炮?誰能驅使懂得使用火炮的人?

趙構?

父皇?

是誰?是誰!孤究竟敗在誰的手裡?!

黃銅火炮不知孤內心的嘶吼,剛剛發射過的炮筒滾燙髮紅,連空氣中的寒氣也被它驅散不少。

一步之遙,敗於此處。

孤明白已經無力回天了,大悲大怒之下,仰天大笑:「痛快!痛快!賭一場江山霸業,死亦何懼!可惜後世英雄竟不知我!」

趙太子的謚號是慎,好歹他沒有真刀真槍地造反。田太子的謚號會是什麼?戾?

孤數年隱忍,折戟於初航。緇衣死士壓上來,數十柄刀劍威脅著孤,有人猛擊孤的手腕,打得孤吃痛鬆手丟掉了長劍,裴桓在遠處被圍攻,東宮湧出的士兵不斷被屠殺。

與其被生擒,受盡侮辱,不如自盡!

孤這樣想著,閉眼往胸前的刀尖上撞去,卻意外撞上一個冷硬的後背。

「殿下,草民向您承諾過,將助您上登帝位。您若是薨了,草民襄助誰去呢?」

孤被人一把甩在背上背好,睜眼一看,是季扶風身邊的那壯漢。

季扶風仗劍當風而立,衣袂飄飄,彷彿謫仙,完全不像是身在戰場。他回頭沖孤一笑:「殿下放心。」

那壯漢一聲怒吼,渾身橫肉抖動,孤差點被他摔下去。

周圍緇衣死士似乎認得他,加之被突然衝進包圍圈的兩人驚嚇,一時間如臨大敵。季扶風一劍橫掃下去,竟然連連斬斷了十幾把緇衣死士的刀刃,這下連孤都嚇住了。

當時摘星樓上孤看季扶風在當街與人推攘,孤還當他只會些三腳貓功夫。怎麼原來這人雖然長了張面首臉,卻有如此高深劍術?

長安城中從未有扶風郎劍術不凡的傳聞,恐怕連趙構也不知道季扶風會武。這人一直在藏拙?如果當真如此,此人可謂心思叵測至極。他到底有何目的?

孤伏在那壯漢的背上,冷眼看季扶風展露殺神本性。

不得不說,他那張臉就算是沾上血污都有凜冽的美感。

那壯漢負著孤也不減剽勇,面對緇衣死士竟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殺出一條血路,眼見離東宮越來越遠。看來方才在鯉躍門,這兩個人的確未存心與孤為敵。

「等等,回去!」孤大喊,「裴桓還在後面!」

那漢子並不聽從孤的指揮,他對孤的喊叫置若罔聞。孤在他背上猛捶,想讓他掉頭,一拳下去只覺得底下是鋼筋鐵骨,那漢子還沒怎樣,孤倒是震得手骨快裂了。

「季扶風!」孤轉而喊被緇衣死士團團圍住的季襄,「救裴桓!」

黑壓壓的緇衣死士不知從何處湧來,只見越來越多,越戰越勇。季扶風單人單劍,除了剛才那一下先聲奪人,也不免陷入以一對多的僵局中。而背負孤的壯漢一味向東宮反方向走,彷彿不管季扶風死活。

突然間緇衣死士中爆發一陣慘叫,季扶風踏著滾落的人頭跳到人群上方,竟然如仙人踏燕而飛一般。他一柄劍如霧似電,當空連連划刺,緇衣死士甚至來不及舉刀抵擋,就被生生剖開了胸膛。

一時間熱騰騰、血淋淋的內臟流了滿地,季扶風斜點宮牆,身法詭異,往後方騰去。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如同舞蹈,剛勁縹緲,攝人心魄。他甚至還有空餘回答孤一句:「裴桓無恙,殿下莫憂!」說話間幾個起落往裴桓所在的地方去了,顯然是去救援。

而那大漢更是毫不戀戰,轉眼就快甩脫蝗蟲一般的緇衣死士,背負孤一路外逃。

正當此時,前方馬蹄聲動地而來,宮門大開,赫然又一群士兵出現在眼前!他們軍容嚴整,人數眾多,手中兵刃統一,鎧甲齊齊閃爍寒光。

長安守軍!

孤心頭電光火石閃過計較:季扶風說季相率領五千御衛與一萬長安守軍戰於長安郊外三十里,那麼還有一萬守軍正是來了東宮!舅舅膽大至此,竟然在此關頭分兵!

難怪連季扶風都不知東宮內虛實,他手中有府兵有皇帝授意,卻遲遲不敢闖入東宮。難怪緇衣死士寧願火攻炮打,也不願直接入東宮一探究竟。

他們都以為這一萬長安守軍潛伏在東宮!

只是長安守軍此時前來,是敵是友?舅舅既然瞞得這樣滴水不漏,如今還需要孤這個太子嗎?

那大漢見前方事變,生生頓住步伐,負著孤往側後方掠去,看樣子竟然是想直接帶著孤翻越宮牆。

「停下!」孤急得拉那大漢的耳朵,「我若走脫,季襄必死無疑!」憑他怎樣的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在兩軍夾擊下生還。

那大漢一停,不知是疼的還是聽進去了孤的話,他站在東宮前遲疑不決,後有緇衣死士追擊,前有大軍壓城,幾乎是十死無生的絕境。孤見他果然護主,再接再厲道:「調轉方向去黃銅火炮處!得火炮可救季襄!」

那大漢心思淳樸,聞言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殺去。火炮一擊可殺數十人,在長安守軍敵我未明的情況下,既然現場有火炮,那就至少不能讓火炮落入敵方手中!

此時緇衣死士顯然也聽見了孤的話,但他們後方似乎沒有指揮,未做任何部署變動,只有近處的一群人見大漢朝火炮殺去,便湧上來填補空缺,力圖阻止那大漢。

這漢子好生威猛,身量雖笨重,步伐卻輕巧,他輾轉騰挪,很快衝到了火炮附近。但緇衣死士不顧性命,拚死抱住了大漢的腰腿。

孤心中正焦灼,忽然聽見長安守軍方向有人喊話道:「逆賊趙氏,竟然敢攻打東宮,妄圖謀害儲君!好在齊王料事如神,先封閉東宮,后命我等回援!」

「眾將士聽令!全殲宮外逆賊,不留活口!」

「混賬!」孤怒吼,「本宮在此,你們救駕來遲!」但兵荒馬亂,孤的聲音根本傳不到長安守軍中去。

前陣弓弩手已經就位,眼看就要不分尊卑、不辨敵我地射殺在東宮門前混戰的兩支隊伍。長安守軍弓弩手佔十分之一,有絕對的優勢,屆時萬箭齊發,宮門前所有人都必死無疑。

「搶火炮!」孤在那壯漢耳邊大喊,「快!」拼一線生機!

那壯漢被團團圍住,聞言大吼一聲,渾身勁道激發,竟然震開緇衣死士,一時間刀劍齊鳴,尖利聲穿耳。

孤看準機會,跳下那漢子的背,搶起地上的彈藥開始裝填火炮。四處是火,彈藥燙手,隨時可能爆炸,炮筒更是通紅,孤調轉準頭時雙手被燙得皮焦肉糊,正忍痛搬弄,卻聽得空中傳來尖嘯。

長箭如雨,飛向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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