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原來是這樣

到了學校，兩個人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仍然是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的同桌。第一二節是語文課，下了課，當老師夾著課本走出教室的時候，洛心儀突然站起來，對楊旭東說：「你讓一下，我要出去。」楊旭東有些奇怪，洛心儀下課之後從來不會去找老師問問題，何況她的語文成績好到根本不用問問題。但是楊旭東並沒有問什麼，只是站起來給洛心儀讓路。

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大家都埋頭處理作業，楊旭東突然看見洛心儀的語文課本推到了他面前，而攤開的課本間放著一張紙條，這是什麼！楊旭東皺著眉拿過來，上面寫著一句話：我要住校，你陪我回家拿東西好嗎！

語文老師是班主任，原來她下課去找老師是要求住校。可是，要自己陪她回家拿東西！方信之側過頭去看洛心儀，她低著頭沒有看他，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筆，她的睫毛如同羽扇一樣，在臉上投下陰影，看不見她的眼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楊旭東卻知道此時她的眼神一定同那天晚上一樣，好像充滿希翼卻又隨時會絕望……

他拿起筆，唰唰寫下幾個字，就將書推了回去。

洛心儀的心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她害怕他會拒絕，他完全可以拒絕，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連朋友都算不上，前兩天雖然她住在他們家，可是兩人在一起絕大多數時候只有沉默，他看電視，她小心的坐在一邊，他們默默地在一張桌上各自吃飯，今天早上一起上學，但是他走在前面，而她卻遠遠地落在後面，到了學校他們好像誰也不認識誰，所以，他完全可以拒絕她。可是，她真的害怕，即使她住校，她也必須回去拿行李，她不知道媽媽回來了沒有，她不敢打電話回家問，她怕聽見那個她憎惡的聲音。而她沒有朋友，周圍的人都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她只能找他，雖然他也和她不相干，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唯一可以找的人，只有他……

當那張紙條推過來，她甚至閉上眼睛不敢看，她知道他剛才在猶豫地看她，她害怕他拒絕，如果真的是那樣，她該怎麼辦，一個人該怎麼辦！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裡滿是黑暗，如果他真的拒絕，她就一個人去面對吧，反正她總是一個人，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可以陪伴……

當她看見那張紙條上的字時，她的手在發抖：

好，下課了我們最後走。

洛心儀的眼淚一滴滴掉在紙條上，上面的鋼筆寫的字跡被眼淚暈開，楊旭東坐在旁邊，看見了紙上濕潤的痕迹，心裡懊惱，都答應她了她還要哭！她為什麼這麼愛哭！

下了課，劉耀遠來找楊旭東一起回家，楊旭東說他今天還有事，劉耀遠和江宜一起走了，江宜走之前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洛心儀。洛心儀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將頭埋得更低。

當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楊旭東開始收拾書包，洛心儀看了他一眼，也開始收拾東西。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校門，上了公共汽車，車上很擠，他們今天晚了半個小時，正好趕上了很多人的下班時間。洛心儀抓著高高的吊環，瘦弱的她被擠得幾乎站不住，她忽然感覺有人站在了她背後，擋住了隨著車顛簸而不斷撞上她的人群，她轉過頭去，看見楊旭東正站在她的身後，筆直的站著，抓著吊環上的橫杆……

楊旭東上車之後看著她被人擠來擠去，個子小小的她好像隨時會被淹沒在人流里，她為什麼總是這樣，給人的感覺是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他在車廂里艱難地挪到她身後，給她擋住身後的人，她抬頭看他，他看見她的眼睛里又有淚光……他真的很挫敗，到底要怎麼樣她才會不哭……

洛心儀的家在一棟普通的居民樓的二樓，他發現洛心儀從進入小區，腳步就越來越沉，當到了她家門口，她甚至不敢拿出鑰匙開門，他只好站在她身後等著，當她終於將鑰匙插進鎖孔，他發現她的手在發抖……

鑰匙剛插進去，門就開了，門開的那一剎那，洛心儀往他身邊縮了一步，楊旭東沒有往後退，看著門裡出現的人，一個樣貌堂堂的中年男人，臉上有和氣的笑容，可是不知為什麼，楊旭東覺得他有一雙像狼一樣的眼睛，這是誰！他回頭去看洛心儀，可是洛心儀低著頭，看都沒看那個男人一眼……

「是心儀回來了啊！」那個男人親熱地來拉洛心儀，可是她卻站到了楊旭東身後，避開了他的手。

那個男人好像這才注意到楊旭東：「你是！」

「您好，我是洛心儀的同學。」楊旭東禮貌地說，他雖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和洛心儀到底是什麼關係，可是就洛心儀剛才的反應來看，洛心儀一定很厭惡這個人，所以他轉了個角度，擋住了洛心儀。

楊旭東感到那個男人的眼光里忽然多了一些敵意，但是很快，那種敵意又無影無終：「哦，是心儀的同學啊，進來坐，我是心儀的爸爸。」

這是洛心儀的爸爸！可是，為什麼洛心儀那麼討厭他！

進了屋，洛心儀一言不發的去房間收拾東西，那個男人很吃驚：「心儀，你這是做什麼！」說完就要進房間。

洛心儀看著他走過來，恐懼地大叫：「楊旭東。」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楊旭東有些奇怪，自己的爸爸進一下房間有這麼可怕嗎！

洛心儀的聲音里已經帶著哭腔：「楊旭東你過來。」

楊旭東已經被洛心儀的眼淚嚇壞了，他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怎麼了！怎麼又哭！」

那個男人恨恨地走了出去，洛心儀止住了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你不要出去，你就呆在房間里。」

楊旭東覺得無奈，他到底是招惹上什麼麻煩！為什麼一切都這麼詭異！

他坐到她書桌前的椅子上開始環視這個房間，很女孩子氣的房間，燈旁掛的紫色的手編風鈴，淺藍色薄紗的窗帘上綉著幾隻天鵝，淡黃色印著玫瑰的床單和乳白色的衣櫃，很好看的布置，為什麼洛心儀那麼害怕回家！

洛心儀快速的收好要帶走的衣服和被褥，可是被褥太大，她捆了半天也捆不好，楊旭東站起來到她的身邊，拿過她手裡的繩子，三兩下就打包好了，洛心儀在一邊獃獃的看著他，這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不同嗎，他們總是那樣強壯而有力，剛才進門時，那個男人看見楊旭東便不敢輕舉妄動，她看得到他眼裡的怯懦和憎惡……她看著楊旭東挺拔的背影，忽然有一種安全感，他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嗎！

離開了洛心儀的家，她好像鬆了一口氣，楊旭東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為什麼那麼怕你爸爸！」

洛心儀的眼睛里有明顯的恨意：「他不是我爸爸。」

楊旭東看著洛心儀，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好像心裡有一把鋒利的冰刃，可以刺穿人的心臟，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我媽媽現在的丈夫，從我父母離婚，我媽嫁給他已經四年，從一年前起，他就每天半夜敲我的門，有一次，我媽不在家，他居然把門反鎖，還好有人來串門……」她說不下去，憎恨和恐懼讓她的聲音顫抖的無法再說下去，那些恐怖的場景，一一在她眼前重現，這一年裡所有的害怕和羞辱都在這一刻爆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這些告訴他，可是，這一年來只有這一刻，只有在他面前，她願意將這一切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爸爸的家不在本市，他還有自己的兒子和妻子，沒有時間管她；她曾經將這件事告訴過她的小姨，可是她只隱晦的提了一點點，小姨就嚴厲地訓斥她，讓她不要破壞媽媽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她還能告訴誰，奶奶已經老得快要聽不見，而媽媽，總是在任何人面前都要竭力表現他們是真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因為她被爸爸拋棄，所以她費盡心思就是要製造一個新的完美的幸福給爸爸看，所以，也不能告訴媽媽……

楊旭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那是只有在電視和報紙上才會看到的新聞，他從未想過，這一切在生活中會真實存在，而且就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子身上！他看著洛心儀發抖的身體，下意識的丟下手上的東西，抱住了她，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只能緊緊地抱著她，希望自己可以讓她冰涼的身體溫暖，不再顫抖……

從那天以後，雖然他們在學校還是不說話，可是兩個人之間卻好像有了某種奇怪的默契。楊旭東有時也會覺得沉重，他現在的年紀，正是胡鬧瘋玩的時候，卻突然多了這樣一個在他的年紀無法想象的秘密，而且洛心儀，每天都坐在他旁邊。

洛心儀從那天之後，就幾乎沒再和楊旭東說過話，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居然就這樣把心裡深埋的秘密告訴了一個男孩子，她有些後悔，他以後會怎麼看她！會不會看著她，就會想起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會不會覺得她已經不像其他和她同年紀的女孩一樣純潔。每次坐在他身邊的時候，她都會不安，所以她不願意和他說話，一句話也不想說。

她住校之後，媽媽來找過她，要她搬回去，說住的這麼近還搬到學校，親戚知道了像什麼樣子。洛心儀第一次跟媽媽頂嘴，說她不想回去，她就要住校。媽媽氣急，丟下一句「那你就永遠也不要再回去」就頭也不回的離開。媽媽走了，洛心儀一個人坐在校園的石階上，卻沒有掉一滴淚，這樣，也算她解脫了吧！

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餘的。

她本來就是多餘的，在爸爸要離婚和媽媽僵持不下的時候，很多人勸爸爸，你有個這麼聰明漂亮的女兒，就為了她忍一忍的時候，爸爸當著她的面說，早知道她現在是個絆腳石，當初就該把她打掉。

他們都以為她還小所以聽不懂，可是一個孩子，怎麼可能感覺不到父母對她的厭惡和嫌棄，媽媽要她，也許是因為母愛，可是卻逼著她一次次沒有自尊的去求爸爸不要離婚，當她又一次貪玩忘了去，媽媽罰她跪，她的膝蓋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心裡也是一片冰涼。

從父母離婚之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影子，隨時都會灰飛煙滅的影子……

可是，即使是個影子，那個男人也沒有放過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表現出對她超乎尋常的喜歡，他摸她的臉，她閃躲，可是被媽媽的眼神嚇得不敢動，那天晚上媽媽又罰她跪，說一定要將那個男人看得比親爸爸還要親。

可是，那怎麼會是她的爸爸！她一天天長大，而那個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不敢像別的女孩子一樣，穿可以展露青春和美麗的衣服，她盡量讓自己灰暗，灰暗的可以融入任何一個背景而不被人發現，但就算這樣也不行，一年前的那個深夜，他開始敲她的門，不停地低聲叫：「心儀，讓我進來，讓我愛你。」

她看到他的每一刻，都憎惡的想吐，可是媽媽，還要在所有人面前讓她扮演他親愛的女兒，好殘忍的母愛！

她現在終於解脫了，她的媽媽拂袖而去，而她，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