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是結束的結束

第二十四章 不是結束的結束

戰長城

第五卷打就打,沒什麼好說的

第二十四章不是結束的結束

黃師長帶着警衛縱馬疾馳而來,龍孟和的眼線第一個發現了他們,趕緊讓人跑來報信,接着吳桂子佈下的暗哨也察覺問題不對,一邊叫人送信,一邊準備攔人。

前頭戰事正緊,這會跑過來可沒什麼好事。

這頭來了黃師長,南門也跑來一支10多人的隊伍,直奔關帝廟。

兩支隊伍約在關帝廟碰頭,倒是沒想到這會鬧得正歡,密雲來的黑臉參謀臉更黑了,想要罵人,黃師長趕忙把他攔下來,和和氣氣走進來。

龍孟和先得到情報,可他不想說,吳桂子第二個得到消息,他也不想說。

這幾天暗流洶湧,風聲鶴唳,章文龍這個假團長肯定做不下去,可兩人都想看看上頭到底存了什麼心。

被人扔了幾個來回,章文龍頭暈眼花,站都站不穩當,看到一個熟悉的大官如同看到親人,一個踉蹌向他的方向撲去。

他的人緣實在太差,這一路都沒人搭把手。

黃師長看不下去,幾步搶上前扶住他,不知是順手還是刻意,搭着他肩膀向前走。

不知情的人看來,兩人這關係可了不得。

黑臉參謀跟着兩人腳後跟進門,目光警惕,隱隱帶着殺意。

知情者掉了一地的下巴,但也看出黃師長的好意,噤聲不語。

胡琴琴自知不是出頭的時機,朝着角落不停地縮,蔡武陵關山毅等幾個大老爺們紛紛知趣地向前走,把她擋在身後。

黃師長按著章文龍坐定,一揮手,手下拎上來一個袋子,赫然是酒和酒杯。

眾人驚呆了,黑臉參謀急了,「老黃!我們要開會!你這是幹嘛!」

章文龍一個激靈,嗖地起身。

黃師長拍拍他肩膀,沖着黑臉參謀笑道:「上次他們打了一個大勝仗,我說要請他喝酒,結果沒來得及。老周,你來得正好,快坐,我們一人一杯就幹完了,不會妨礙我們開會。」

黑臉參謀下巴一抬,「你們這麼蠻幹,我們必須制止!」

「蠻幹?」

「打了勝仗,算哪門子蠻幹?

黑臉參謀不耐煩了,「我說,你們這麼干,惹來敵軍進攻怎麼辦!」

「鬼子從東北打到長城,哪一天沒進攻?」

黑臉參謀怒喝,「瘸馬!不要強詞奪理!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你以為我們把你放在這裏,是因為你行!你別得意太早了,就是因為你們這群烏合之眾不行!」

「長官,我們守在這裏很辛苦的,您說哪裏不行?」一個響鈴般的女聲響起,隨後,胡琴琴推開擋路的手,笑容如花走出來。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章文龍沖着蔡武陵使眼色,蔡武陵沖他直瞪眼。

你媳婦平時敢要我的命,我哪管得住!

「我還以為團長夫人走了,沒想到還留在這裏,真是女中豪傑。」黃師長瞪着她。

她留不留下可跟女中豪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可是赤裸裸的威脅!

胡琴琴偏生不受這種威脅,笑着一欠身,「長官,行不行,不該由您一個人說了算,我們團長救過關師長,剷除過漢奸,還疏散保護全城老小,我們認為他很行。」

「那又如何!」黑臉參謀拍桌子怒喝,「你是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要挾我嗎!」

「雞毛蒜皮的小事!」章文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說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還有什麼是大事!」

黑臉參謀冷笑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國家大事,不是你這種小馬倌能懂的!」

一片靜寂。

章文龍突然覺得累,自己拼了命要去做的事情,不過是耍了一場把戲,給人添了些樂子,如此而已。

黃師長拊掌道:「我們先不要計較這一兩句話,團長夫人,這樣吧,你先回去準備一碗面。」

「家裏炸光了,啥也沒有,沒法準備。」

「你們真是不識好歹!」黑臉參謀怒了。

「我們守在這裏吃自己的用自己的,疏散百姓接應軍隊,半點沒有做錯,怎麼就不行,是不是誰不識好歹,才這麼大放厥詞?」蔡武陵怒氣沖沖站出來。

黃師長低喝,「都坐下,好好開會!」

道不同不相為謀,沒什麼可開的。

眾人面面相覷,同時往外走。

「站住!」黃師長看向黑臉參謀,「老周,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半點對不起國家,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苦苦相逼。」

黑臉參謀抓個酒杯一口乾完,用力咳嗽兩聲,反正破了戒,口氣也緩和許多。

「這是上頭的命令,誰都覺得憋屈,誰也不肯來,他們讓我來做這個惡人,老黃,你是老將,這些套路你不懂也沒誰懂了,你也不要怪我。」

黃師長看向章文龍,並不指望這小伙兒能懂,但希望他識時務遠離這場風暴。

「那麼,我們回到原來的問題,你們老是這麼突襲偷襲,看起來取得了挺多成果,你們這麼干會引來敵人大舉進攻,古北口會受到更嚴重的威脅。」

「敵人的目標難道不是拿下古北口?」

作為一個以王八拳組合為主要作戰風格的門外漢,章文龍一臉懵懂,必須問個清楚。

黃師長和胡琴琴頻頻使眼色都攔不住他。

黑臉參謀沒開口,指揮部都不願意來,就是因為誰都不想回答這種蠢問題。

「你不打他們,他們就不打你?人家都打到古北口來了,這還做的什麼春秋大夢!」

章文龍越說越瘋,拍著桌子狂笑。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笑不出來。

因為這就是戰爭的常態。

前方的將士們並不是不能打,而是有的人不想打,有的人不敢打,還有的人身在曹營心在漢。

抵抗不是為了取勝,是為了早日得到和平。

和平是跪出來,談出來的嗎?

不,跟虎狼為鄰,和平是打出來的。

眾人紛紛往外走。

黑臉參謀挺後悔來了這一趟,搖了搖頭,深深看了黃師長一眼,端正帽子,轉身走了。

黃師長也不攔著,坐在前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好像他不辭辛苦跑一趟,就是為了喝這瓶他自己帶的酒。

章文龍看到胡琴琴含淚的眼睛,突然明白那天黃師長跟她說了什麼話,而這些天她的愁苦糾結是為什麼。

他捨不得讓她這麼難受。

章文龍收斂笑容,脫了軍裝,工工整整疊好放在他面前。

這身恨不得早點脫掉燒掉的軍裝,如今竟然有些捨不得脫下。

他在心中嘀咕,正好軍裝髒了破了,回家讓媳婦給我做西裝……

「怎麼,不幹了?」黃師長冷冷看着他。

「幹不了,」章文龍嘿嘿直笑,「我和媳婦要回北平。」

「告訴我一個地址,我撤回北平的時候順道去看你。」

「還沒找到地方落腳,我都聽我媳婦的。」

黃師長笑起來,「你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想要什麼?」

章文龍撓頭,湊近些許。

黃師長皺了皺眉頭,還是很配合地湊近他。

「我說,你們的辣椒真那麼好吃?」

黃師長哈哈大笑,「行,以後你安頓下來,你去湖南會館說一聲,就說是我的生死兄弟,我托同鄉給你捎過去!」

生死兄弟……

章文龍轉過頭,覺得討到了比辣椒更辣的東西。

辣得心痛,辣得眼睛都紅了。

黃師長要去密雲,這一次,章文龍送了很遠很遠。

前方槍炮聲一直沒停過,聽得有點習慣了。

這不是應該習慣的聲音,就像他還不習慣用刀槍解決問題。

「長官,前面打着呢,你為什麼能來?」

「為什麼?」黃師長苦笑連連,「你脫了這身軍裝,我就能告訴你,我們確實撐不住了,換了83師上去,他們也打殘了,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一個軍官衝上來,朝着黃師長敬禮。

黃師長連忙還禮,「到了密雲,趕快把兄弟們安頓好,千萬不能讓他們受委屈。」

「是!」軍官迅速回答,沖着身後大喊,「向黃師長和團長敬禮!」

黑暗中,一支缺胳膊少腿的傷兵隊伍走出來,齊刷刷向著兩人敬禮。

「諸位辛苦了。」黃師長語帶哽咽,手久久沒有放下。

「要是上頭不讓打,那麼多的將士豈不是白死了,這些傷兵豈不是白辛苦一場。」章文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黃師長眼裏閃著淚花,沒有回答,跟在傷兵隊伍之後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章文龍目送他們遠去,傷兵的隊伍延綿數里地,從這裏看不到盡頭。

上個月來的時候這是多麼漂亮的一支隊伍,轉眼就打成這樣,披上這身軍裝,不管真假,章文龍也有了真摯的兄弟情。

自己白忙活一場倒是不要緊,他捨不得讓他們這些兄弟也白辛苦一場。

馬蹄聲聲,章文龍猛地回頭,龍孟和騎着馬飛奔而來,那表情像是見了鬼。

「錦旗!有人送錦旗來了!」

保衛疆土。

氣壯河山。

……

錦旗上的字樣讓跑出去看的人驚惶而歸,一個二個像是見了鬼。

人家都送到門口,總得有人去接一下,幾人互相推搡,最後還是官最大的兩個人理所當然被人踹出門。

送錦旗的是一個老夫子和七八個小學生,老夫子白髮蒼蒼,身材瘦削,背脊佝僂,孩子們花朵一般,眼睛明亮,充滿期待。

蔡武陵到底見了不少大場面,擺出大官的架子,沖着老夫子和學生矜持地點頭,在眾多赤誠火熱的目光中冒了冷汗。

章文龍眼睛一熱,沖師生果斷敬禮。

這樣,老夫子認定了章文龍是好官,指揮孩子們把錦旗送到他手裏來。

章文龍一陣手忙腳亂,錦旗收了,全塞給蔡武陵。

蔡武陵知道剛剛沒應付好,只得雙手后托著錦旗跟着他,給他當臨時案板。

「謝謝老師和同學的錦旗,保家衛國是我們軍人的天職,我們還做得遠遠不夠……」

蔡武陵盯了章文龍一會,對這位兄弟的臉皮厚度產生深深的懷疑。

「鬼子不讓教岳飛文天祥,不讓講抗日……」

老夫子滿肚子國破家亡的痛苦感慨,抓着章文龍的手邊說邊哭,他一哭,孩子們也跟着哭,章文龍一通好哄,蔡武陵抱着錦旗還不能撒手,兩眼一抹黑……

大家實在不忍心,一個個衝出來幫忙哄孩子,哭聲好不容易停下來,老夫子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不知道是不是捨不得走,當場坐下來,在一群孩子簇擁下講岳飛《滿江紅》,講得嘴巴白沫子翻飛。

他講的時候不對,聽的人也不對,章文龍是已經被攆走的團長,蔡武陵是快滾回上海過太平日子的副團長,至於其他人……眾人走也不是,聽也不是,尷尬極了。

章文龍看老夫子唱了老大一會,嘴皮都乾裂了,掏出珍藏的酒壺遞給他。

他本意是讓他潤潤嗓子,老頭兒就跟沙漠裏見了水的駱駝一般,一口氣就喝個乾淨。

章文龍收回空酒壺,見他還流着白沫舔嘴,氣不大一處來。

這錦旗才幾個錢,這壺酒夠買幾百張錦旗了!

有了酒,老夫子啥都不講了,看着遠山上的蜿蜒長城無聲地哭,繼而擦了擦嘴,佝僂著背脊帶着一群小孩走了,嘴裏反覆念著四個字,「大好河山!大好河山!」

神神叨叨,章文龍心裏不是滋味。

蔡武陵還在假裝好人,一本正經沖着他們揮手。

學生們頻頻回頭,卻沒有看蔡武陵,倒是沖着章文龍露出燦爛笑容。

「團長,你什麼時候把鬼子趕到長城外?」

錦旗突然有些燙手,蔡武陵直撓頭。

章文龍斜了他一眼,兩人四目相對,同時撇開臉。

蔡武陵笑道:「等你們考上大學,我們也就打完了。」

眾人熱烈鼓掌。

章文龍生平第一次佩服這個兄長,小學生要考上大學日子還長著呢,鬼子氣勢洶洶,這仗得打到猴年馬月。

打了個勝仗,收了些錦旗,大家可算揚眉吐氣一把。

眾人你追我趕,出去狠狠跑了一圈,又跑去鐵壁村把龍孟和藏的好酒糟蹋光了才往回趕。

遙遙看見城門樓子的紅色飛檐,只聽馬蹄聲聲,留守城中的吳桂子飛馳而來,大喊,「團長!上頭有令,即刻派人來接受軍隊!章文龍就地繳械,不得有誤!」

繳械!章文龍心頭一陣發冷,迅速把槍彈扔給蔡武陵,沖他一擠眼,「先給我媳婦收著,我要有什麼事情,你們趕緊跑。」

蔡武陵略一點頭,冷笑連連,越過他沖了出去。

還是這個南門校場。

接收的還是這個劉旅長。

這次來的劉旅長跟上次可不一樣,他已經把底細摸個一清二楚,只怕這個假團長的祖宗十八代都查過了。

人家親爹巴巴跑來前線送了命,加上這假團長幹得比真的還強,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誇,各路神仙都想結交他,劉旅長也不好發火,可到底在他手裏吃過虧,給不了他什麼好臉色。

接收的一行人一路緊趕慢趕,日軍飛機也沒閑着,前方兩個能埋伏起來殺人劫道的路營城被炸平,鐵壁村成了廢墟,龍孟和弄了這些年好東西,搶出來沒多少,氣得咣咣撞牆。

這還沒完,雲霞鎮又挨了一頓炸,炸彈專門往人多的南門北門扔,南門城牆被炸塌了,大家搭著木板翻牆過來——眾人都怕再惹出什麼事情,連累假團長吃槍子,齊齊整整來到校場等候檢閱接收,列隊敬禮都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恭敬和氣勢。

後排的老兵油子不敢混事躲懶,也不管人能不能看見,在隊伍中站得筆挺,關山毅楊守疆常春風魏壯壯高大威猛的漢子一字排開,誰看了都喜歡。

胡琴琴和龍孟和先碰了頭,聯合起來做了兩手準備,上頭要給假團長吃槍子,大家就劫法場,然後一塊去上海投奔劉大老闆,從此做個混江龍,要挨鞭子,她就趕馬車送他到天津養傷……

最好是什麼都不會發生,清清爽爽走人,反正不能讓上頭把人輕易發落了。

蔡武陵一路疾馳把劉旅長一行迎回來,說不忐忑是假,對他的巴結客氣連自己都覺得噁心。

劉旅長倒也習慣,反過來跟他攀黃埔情誼,請他好好講講中央軍兄弟們的豐功偉績。

兩人一通寒暄客氣,雖然聊出幾分真情實感,都覺得累得慌。

遠處炮聲隆隆,顯然日軍又一輪進攻開始。

黃埔師兄率領將士們在南天門頂到今日,兩人不再維持這累死人的寒暄客氣,不約而同看向北方,目光悲壯。

「南天門打多久了?」劉旅長這是明知故問。

「從3月12到現在,已經打了足足50天。」

「好。」劉旅長滿心感慨,一個字結束這場漫長的酷刑。

蔡武陵有些懵,前面打得這麼慘,好從何來?

沉默片刻,垮塌的城門遙遙在望,劉旅長皺眉道:「城裏還有人?」

「全部都疏散了,只剩下我們這支軍隊。」

「到底多少人?」

蔡武陵認清現實,老老實實回答,「一百零三。」

「算你們?」

「不算。」

劉旅長突然笑起來,「很好。」

蔡武陵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已經無法面對慘烈的現實。

章文龍不知道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換了一身嶄新的長衫,衣服倒是漂亮,可他從沒穿過這玩意,手不是手腳不是腳,正在垮塌的城牆豁口艱難地往外爬,活像只大猩猩。

校場滿滿的人,個個看得目瞪口呆。

還不能笑,怕來個雪上加霜,讓他吃槍子。

常春風和魏壯壯迅速跑來救場,迎面沖着劉旅長立正敬禮,好歹把他的注意力從城牆大猩猩上吸引回來。

「黃師長這裏不能再駐紮,接收完畢就開拔,你們有沒有意見?」

催促的口信和電報雪片一般從上海飛來,劉大老闆給的假期早就完了,他們四個還得回去繼續賣命。

「這事我說了不算。」蔡武陵看向常春風和魏壯壯,兩人堅持不肯跟自己去上海,如果能和原來的部隊會合,也是一個好去處。

劉旅長正色道:「來之前,張總司令囑咐我向你們道歉,如果不是他顧念舊情,容忍湯某人作亂這麼多年,承德不會丟得這麼快,熱河局勢也不會這麼糟糕。」

國家受難至此,百姓流離失所,不過是上位者一句輕飄飄的話。蔡武陵不吭聲,就當他放屁。

章文龍終於爬過來,還不知道自己腦袋不太穩,樂呵呵道:「劉長官,黃師長送信過來,說這裏交給他就行了,我留下龍副官給他們做嚮導……」

「報告長官,沒有意見。」

常春風一聲大喝,打斷了章文龍不合時宜的絮叨。

章文龍愣住了,「這個……」

「報告長官,我也沒有意見!」

魏壯壯也把他攔下來。

章文龍終於知道自己不該出這個頭,訕笑兩聲,拍著長衫上的灰土閃到一旁。

劉旅長沖章文龍一點頭,騎着馬刻意繞到後方。

前面的都是擺看,正經打仗還是後面幾個,樣子難看,腦子靈活的老兵。

出乎意料,後面這些不是門面,也能看出個個精神頭很好。

比一般的軍隊要壯實,眼睛明亮,站姿筆挺,目光明亮。

他還是不敢相信,下馬穿過部隊。

他想起白楊,想起鋼槍。

走出隊伍,劉旅長已然改了主意,徑自來到假團長章文龍面前,章文龍尚未反應過來,他這個禮就敬上了。

章文龍倒還知道還禮,兩人四目對視,劉旅長不禁感慨,稍加琢磨,這就是一個棟樑之才,他忽而有了一絲慚愧,彷彿不是來交接,而是來搶奪人家的至寶。

任務畢竟還是得完成,劉旅長斟酌著開口,「瘸馬兄弟,你肯不肯留下來跟我干?」

章文龍滿臉茫然,他不是來問罪的嗎?

劉旅長生怕把人嚇跑了,連忙把一張冰山臉硬生生擠個笑容,「是這樣的,我覺得你是可造之材,想收了你入伍,把你送到軍官學校培訓。」

蔡武陵心頭大喜,知道這兄弟沒什麼見識,趕緊一巴掌拍在他肩膀,「還不快多謝長官栽培!」

劉旅長出身行伍,是從小兵卒子拼上來的,挺不喜歡這些裝腔作勢拉幫結派的黃埔生,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古北口長城戰場,這些傢伙沒丟人。

他們不像大字不認識一籮筐的他的手下,個個都是一肚子墨水,家境也不錯,在哪都能過好日子,上了戰場,沒有孬種,敢打敢拼,還不怕死。

章文龍拍了拍身上,臉上忽而出現不合年紀的忸怩嬌羞,「我媳婦早就說好了,要帶我回北平過日子。」

他怕兩人聽不懂,胡亂在天空比劃,「一個小院子,我們住,她生娃,去當警察抓賊,我帶娃,她做飯,我磨刀掃院子……」

蔡武陵敢揍這兄弟一頓,卻拿胡琴琴沒轍,他虧心。

劉旅長盯了他半天,人長得還算能看,腦子不怎麼好使,放在大好的陞官發財機會不要,回去給媳婦帶娃掃院子!

「這日子確實挺讓人嚮往。」劉旅長無言以對,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那可不!」章文龍來勁了,「還有人請我去幹活,我有份薪水就更好了,一定能得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蔡武陵扭頭走了,他不會承認還有幾分羨慕這樣的生活,可他沒有這樣的幸運。

他還欠著人家的人情,必須想法子還上。

劉旅長反應倒挺快,「小蔡,你說要去哪來着,剛剛風大,我沒聽清楚……」

兩人很快消失在人堆里,章文龍放下心來,回頭一眼就看到要跟他過日子的女人。

胡琴琴換了一身鮮亮的衣服,站在王大雀身邊,亮着漂亮的大白牙沖他笑,整個人像是閃著光。

他紮上討人厭的長衫衣角,抱着媳婦飛身上馬,向著未來的好日子狂奔而去。

兩人身後,將士們齊齊舉手敬禮。

劉旅長停下腳步,隨着眾人的目光看去,低着頭輕輕嘆了口氣,「他走是對的。」

他說得意味不明,常春風和魏壯壯也沉着臉當沒聽見,引領他鑽入營地檢點。

蔡武陵還要跟,常春風一個利刃般的目光將他擋在門外,說了四個字,「軍事要地。」

大家各為其主,根本不是一路人。蔡武陵一個激靈,猛地醒悟過來,冷汗濕透背脊。

那是長城的方向。

章文龍學着大家的樣子,扛着大刀在肩膀,揣著剛弄回來的短槍在腰間,邁著大步走去。

大刀還沒砍過鬼子,短槍還沒來得及使,可是那都不要緊,他活着,總有機會。

走着走着,他走出壯懷激烈的情緒,沖着巍巍高山和沒有盡頭的長城怒吼。

「長城啊!」

「大好河山!」

……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長城好似能聽懂,回聲陣陣,霞光照在山上,照在蒼老的長城上。

長城千年的磚石有了生命,在漫天紅霞中光芒奪目,展翅欲飛。

「大好河山!」

「再見啊!長城!」

他有些明白老夫子的心情,一遍遍地沖着長城吼。

他要走了,說不定此生再也不會相見。

他的長城。中國人的長城。

被鬼子插上勝利的膏藥旗,舉著槍踩在腳下。

被槍炮打得傷痕纍纍。

馬鳴蕭蕭,他猛地回頭。

胡琴琴騎着王大雀飛奔而來。

章文龍露出笑容,他不孤單了。

胡琴琴在馬上俯身,凝視着他的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淚花,看到了火光。

這個男人,她以前覺得好笑,現在覺得心疼。

「我說,你這是要去哪?」

「沒去哪,我就是想來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我怕以後看不着了。」

「行,那我們就好好走走,好好看看。」

胡琴琴伸出手,章文龍手縮了縮,忽而露出一絲羞赧的表情。

「我什麼都沒有了。」

「不然咧?」

「真的什麼都沒有,除了王大雀。」

「你以前有什麼?」

「沒有,只有王大雀。」

胡琴琴嘴一抿,露出兩個梨渦的標準嫵媚笑容,「那麼,你想耍賴,不認我這個媳婦?」

「不!」章文龍驚呆了,「怎麼可能!」

「那還愣著幹嘛!帶你媳婦去看長城!」

章文龍愣了愣,撲上前抱上她,朝着長城的方向瘋跑。

「媳婦,我們去北平嗎?」

「不然咧!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廢話!」

「不是,我想我們要不要先去東北找你父母親?」

「找不到,還不如回北平,一邊過我們的小日子一邊等著。」

「行!」

胡琴琴猶疑,「就這樣,你不問別的了?」

「問什麼?」

「比如說,我父親是為什麼被人追捕。」

「不用問,肯定是被壞人。」

胡琴琴笑了,「我父親是個共產黨,現在到處抓捕共產黨,你也肯等他?」

「你呢?」

「還用問,管他殺不殺,我當然幫我父親。」

章文龍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懼,貼佈告殺人,他見過不少,殺的向來都是年輕有為的後生,男女都有。

他雖然懵懂無知,但也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怎麼?害怕了?」

「你和你父親肯搭性命做的事情,肯定是對的。」

胡琴琴露出笑容,輕輕拉上他的手,又被一股蠻力拽進一個滾燙的懷中。

長城近在咫尺,他們要走了,看一眼少一眼。

那就刻在心裏。

黃師長聽說章文龍被攆走的消息,知道他一定會來,所以酒菜早就備好了,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也正是仗打得最艱難的時候。

4月15日開始,日軍將大量兵力向古北口集中,兩個師打得損兵折將,自始至終毫無增援,已經快扛不住了。

黃師長特意給他們準備辣椒炒肉的慶功宴,辣椒是剛從密雲送過來的干辣椒,香得很,就是辣味有所欠缺,黃師長沒啥興趣,和章文龍不停喝酒,一整碗肉幾乎都進了胡琴琴的肚子裏。

章文龍看自己媳婦吃香的喝辣的美滋滋,心裏也挺美滋滋,覺得小小報復了一回。

黃師長吃了他們費老大勁弄到的東西,到頭來還攆他們走,說他還不合適,必須吃回來。

「我們得到消息,援軍根本不要指望,我們只有一些民間的支持,這都是杯水車薪,對戰局毫無幫助。」

「還是上次那個意思,上頭並不想把這場戰役擴大。」

打都打上了,鬼子殺人放火搶長城,那就卯足勁跟他們拼到底就是了,什麼叫做擴大?

章文龍還是聽不懂,跟上次不一樣,他已經不想懂了。

「就是不想打,打不起,打仗要錢,要人,要槍炮,我們統統沒有。」黃師長挺好心跟他解釋。

「是對內手腕強硬,趕盡殺絕,對外步步退讓,割地求和。」胡琴琴吃得滿嘴通紅,更像個小妖精。

章文龍看黃師長臉色不大好看,拉了拉胡琴琴的衣角。

黃師長苦笑道:「這場仗還會打很多年,打完仗,我請你們去長沙吃辣椒炒肉。

家裏的辣椒真香真辣啊……好像流了口水,確實好久沒吃了。

他目光迷茫看向南方,那裏有北平保定鄭州武漢長沙,有大家的家鄉,有辣椒炒肉。

那是他們的未來,也是希望。

日軍從山海關開始,在長城一線戰事接近尾聲,其他要口都已突破,並且推進順利,只有古北口的戰事膠着在南天門附近。

5月4日開始,日軍關內作戰計劃實施,古北口方面作為主攻方向,遭受更大規模的進攻。

日軍又從第16師團調派3個聯隊,從第5師團調派1個聯隊增援南天門前線。

我軍經過兩個月的苦戰,損失慘重,上頭卻表示不要指望有任何援軍。

上上下下都知道,留給大家的時間不多了。

黃師長率部在雲霞城一帶守了一周,經過艱苦作戰,損失慘重,被迫後撤。

5月14日,全城淪陷,15日,我軍得到命令撤出戰鬥,在撤出途中遭受日軍進攻,19日,日軍不戰攻陷密雲縣城,繼續向懷柔和順義推進至距北平25公里處,對北平城形成三面威逼之勢。

1933年5月31日,中國政府和日本侵路者簽訂停戰協定,規定中國軍隊撤至延慶、通州、寶坻、蘆台所連之線以西、以南地區,以上地區以北、以東至長城沿線為非武裝區,實際上承認了日本對東北、熱河的佔領,同時划綏東、察北、冀東為日軍自由出入地區,從而為日軍進一步侵佔華北敞開了大門。

中國軍隊於6月上旬撤出協定防線,日軍撤出第6、8師團,但是將騎兵團留駐玉田,將鈴木旅團留駐密雲,為後來發動七七事變準備了充足的力量。

這場停戰商談從4月中開始,日方要求古北口方面的中國軍隊撤到密雲縣城以南的順義,而中方認為密雲縣城以南無險可守,堅持撤到密雲縣城以北的九松山以北的九松山一帶。

5月22日,日軍逼近北平近郊,我方在談判桌上失去籌碼。

5月25日,密雲覺書籤署。

5月31日,中日簽署塘沽協定。

長城抗戰宣告失敗。

這一場結束了。

更慘烈,更曠日持久的戰爭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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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是結束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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