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衍歧向來最清楚她的軟肋在哪兒,總能一擊即中,令她無力翻身。五百年前是這樣,五百年後亦是如此。他說得對,她可以不管一切,自私地跟着靈樂來到凡間,卻無法拋棄下青雲,拋下師父最後的遺願。以往她虧欠的人太多,以前的任性更是讓她辜負了很多人的心意,但唯一不能再繼續辜負的唯有師父。

青雲是師父一生的心血,更是留給她唯一的東西。縱使如今她再無能,也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青雲一絲一毫。

「到了!」衍歧降下雲頭,看向一旁的天音。

天音仍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沒有回答,似是已經失了心魂,又彷彿對他的話,沒有任何的興趣。衍歧眉頭緊皺,手心不由得握緊。一路上,她便是這番模樣,不動也不說話,更是對他視若無睹,令他火大。

「衍哥哥!」衍歧正欲發作,卻見鳳鳴迎了出來,看向旁邊的天音,微愣了愣,立馬又恢復了笑容,「天音……你回來就好,靈樂此番也太胡鬧了。」鳳鳴嘆息一聲,看了看旁邊的天音,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轉身向衍歧道,「天帝剛有來傳你,我尋了個借口,暫時沒人發現。」

「嗯。」衍歧看向一旁的天音,「你先帶她進去,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曾離開過。」

鳳鳴點頭:「衍哥哥不必擔心,鳳鳴知道怎麼做。」

天音卻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緩緩地抬起頭,疑惑地看向衍歧,神情卻寒冷如冰。

衍歧眉頭輕皺,半晌才解釋道:「你離開的事無人知曉,現在就讓你回青雲不合適,所以才帶你來岐山。」轉身又指了指鳳鳴道,「放心,青雲的封印,我早已讓鳳鳴幫我傳八方星宿前去加固了。過幾天,我自會尋個借口,送你回去,到時妖族感受到青雲山主的仙印,自然不敢再造次。」

天音這才收回視線,不輕不重地回道:「但願太子殿下記得自己的承諾。」

「你不信我?」衍歧怒氣頓起,剛剛才平靜下來的神色,霎時又暴躁了起來,「你把我當什麼人,言而無信的小人嗎?」

她卻輕笑一聲,似是對他的質問沒有什麼興趣,轉身向屋內走去。

「站住!」衍歧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自覺地就用了幾分氣力。

她站立不穩,晃了幾晃才停住腳步,更是因為他身上高漲的仙氣刺激,胸中腥甜再起。她死死地咬着牙,忍住那衝口而出的血氣,卻還是不堪自嘴角溢了出來,鮮艷的紅映着她蒼白如雪的臉色,格外地觸目驚心。

她卻緩緩掀開嘴角:「太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衍歧一僵,心口一陣刺痛,這才緩緩地鬆開了手,到口的質問,消失無蹤,只余滿滿的擔憂。明明想對她好點,卻總是一味地傷她。他深吸了幾口氣,才緩和了紛亂的心境。

「我問你,你剛在凡間跳的是什麼舞?」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只是一直沒找著機會,「你跳的……可是無憂舞?」

他找到她的時候,她所跳的舞,自己絕不會看錯,那是神曲無憂。他自小就常看鳳鳴跳這個舞,只是那樣華美的舞步,滿天飛花的異象,他卻從未見過,彷彿就像……像當年他在瑤池看到的……

「你為什麼會這個舞,何時會的?」

天音轉過身,看着他異樣的表情,看了半晌,突然又笑了起來,卻帶着絲絲的凄涼,似是對他的諷刺,又似是自嘲:「我為什麼會,你會不知道嗎?」

衍歧一僵,怔住。

「你剛還責怪我不信你,可信任這東西,從來就是相互的。你又何曾信過我?」她居然會為這樣的人,執迷不悟了幾百年。深吸一口氣,她一刻都不願再停留,轉身而去。

衍歧僵立在原地,的確,五百年前,她不止一次地在他耳邊說過,她也會跳舞,最擅長的便是無憂舞。只是當時的他,一句都沒有信過,從來都沒有。

「衍哥哥?」鳳鳴上前一步,拉了拉前方的衍歧,「你怎麼了?剛是問了天音妹妹什麼,讓你這麼吃驚?」

衍歧回過神來,雙眸慢慢看向疑惑的鳳鳴,一個荒唐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滋生:「鳳鳴,你是什麼時候會無憂舞的?」

鳳鳴一愣,眼裏閃過一絲不明,牽了牽嘴角,才道:「我自小便會,具體什麼時候倒是忘了,怎麼問起這個?」

「沒……沒什麼。」他真是瘋了,怎麼會有這個想法。回頭看向走向屋內的天音,手心緊了緊,腦海里卻是一片紛亂,人回來就好,至於以後的事,在他未理清之前就先這樣吧。

只是世事卻總是不盡如人意,天音走進屋內,還未坐下,天後的旨意卻突然到了,要召見天音。

天音心中一緊,看來有些事,想躲也不一定躲得過。可這一回,她倒是無欲無求了,許是心中沒了希望,便是給再多的絕望,也不會失落到哪裏去。只是她卻擔心靈樂,她不怕天界的責罰,即使要做一輩子的凡人她也不悔,唯一怕的是此事牽連到靈樂。

「我隨你一塊去。」衍歧意外地出現在天宮大殿外,「母親只是擔心靈樂,縱使已經知道了你們下凡的事,有我在想必也不會太為難你。」

她卻恍若未聞,只是抬頭看向那熟悉萬分的天宮,心中都是片片凄涼。

「放心,我會護着你。」天音手上一熱,衍歧拉住了她的手。

天音不置可否,只是緩緩地抽出手,轉身入了殿。她已經不敢再信了,尤其是他。

遠遠地,她看到一個身影坐在殿下右側,心中一緊,久寂的心不由得又微微顫抖。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不是靈樂,卻是個熟人——炎麒星君。

她雖疑惑,卻也知道並不是詢問的時候,更加禮數周全地行了禮。

正中的天後,仍是慈祥和藹。但天音此時看來,卻早已沒了初上仙界時,那股溫和的氣息,反而覺得仙氣刺骨。

「天音來了。」天後緩緩開口,臉上仍是滿滿的笑容,轉身又向炎麒介紹道,「這是天音丫頭,星君可還記得?自小跟你一塊打架的那個。」

「回天後,臣自是記得。」炎麒起身回禮,沒有往日那般輕浮的模樣,中規中矩得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天後輕嘆了一聲,似是回憶起了往事,搖了搖頭道:「唉,你們那時候喲,一日一架地打,我可真擔心,你們倆哪天會把整個天界都給拆了。」

「少不更事,讓天後笑話了。」炎麒仍是躬著身回。

「哎,誰年輕時沒做過幾件笑話事?」天後笑得越發歡暢,端起一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母后!」衍歧看了一眼仍在身邊跪着的天音,忍不住開口提醒。

「衍歧,今天怎麼也有空來看母后了?還站着幹嗎,不找個地方坐着。」視線一轉,看到地上的天音,這才揚了揚手,「天音,你這孩子,怎麼還在跪着,還不快起來,也坐!」

「謝天後!」天音這才站起身來,許是跪得太久,膝蓋有些僵。她深吸了口氣,才走到右側的椅子上坐下,安靜得不言不語。

衍歧也尋了個位置,坐在左側。

天後卻有意無意地看着右側的兩人,滿是感慨地道:「你們都長大了,可不能再像幼時那麼胡鬧了,今時不同往日,炎麒可不能再欺負我們天音了。」

「這是自然。」炎麒點了點頭,也笑了笑。

天後點頭:「你們都懂事了,特別是你,現已是星君之尊,掌管分界河也從未出過差池。」

「這是臣該做的。」

「嗯。」天後讚許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更好。分界河可是個要地,可千萬不能讓不該進來的進來,不該出去的,出去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個人均是一僵。

天音剛還鎮定的神色,霎時染上了些許其他的顏色,緊了緊身側的手,咬了咬下唇,看來天後不單是知道了她私下凡的事,還知道是炎麒私放他們走的。

「臣,自當盡其所能。」炎麒上前一步,躬身行了個大禮。

「你這樣想自然是最好。」天後神色一凜。

「母后!」衍歧突然站了起來,急聲打斷,「不知母后今天召炎麒和天音來所為何事?」

「瞧你這話說的。」天後皺了皺眉,輕瞪了衍歧一眼,「沒事就不能找他們倆來敘敘舊。不過……今天倒還真的是有事,還是件大事要宣佈。」

她環視了三人一周,神色一正:「但此事,卻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天帝的旨意。」說完,她輕一揮袖,只見白光一閃,空中便出現一紙黃色的捲軸。

「炎麒,天音,你倆自小青梅竹馬,彼此也最是熟悉,真正是一對歡喜冤家。所以,我便向天帝求了這道旨意……」天後輕笑開口,語氣輕緩,卻句句驚心,「為你二人結上這天命良緣,擇日完婚。」

天音只覺得一道驚雷重重地砸向她,就連坐在椅子上,都覺得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會落入無底深淵。進來這裏前,她想過千萬種責罰,卻唯獨沒有想過這種結果。

天命良緣,天帝旨意,哪一種都可以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但對於天後來說,的確是一個最有效的解決方法,讓她離靈樂最遠的辦法。只是……不必如此,她與靈樂,早已經不可能了。

天後又何必這麼費盡心思地逼她嫁人。

「母后,不可!」衍歧猛地站了起來。

「有何不可?」天後聲音一冷,緩聲道,「衍歧,你也老大不小了,鳳鳴也等了你幾百年,雖說整個天界都已經知道你們的關係,但老這麼拖着卻不迎娶也是不行的。乾脆就趁著這次,一塊選個日子,把你和鳳鳴的事,也一塊定下來。」

「母后……我……」

「怎麼?你難道不想娶鳳鳴不成?」

「不……不是……」衍歧緊了緊身側的手,看向一旁的天音,他只是沒有想明白怎麼處理而已。

「炎麒星君。」天後轉身看向沉默不語的炎麒,「天音雖然如今只是半仙之身,但她畢竟是青雲的傳人,待你們成親后,想必助你鎮守分界河也事半功倍,更能盡職盡責。」

炎麒一僵,半晌才萬分艱難地躬下身去。

「天音!」天後眼光一轉,「你現在雖然繼承著青雲仙印,但畢竟凡人之身,終有一天會鎮不住青雲的封印,所以待你們成親后,我會派八方星宿,長期駐守青雲山,你便可安心地嫁過去。」

天音心中五味雜陳,卻在天後說出「青雲」兩字的時候,整個心都寒了。對看一眼前方的炎麒,看到了同樣的苦澀,和身不由已。

幾乎同時,兩人都緩緩跪了下去。

「天音,遵旨。」

「炎麒,遵旨。」

語落,空中的捲軸化作一道紅色的光線,一頭飛向天音的左手,一頭飛向炎麒的右手,慢慢地化為無形。

「好,你們倆回去后好好準備,婚禮在三日後舉行。」天後揮揮手,示意兩人下去。

兩人這才起身,天音眼前有些眩暈,腳下一晃,就要跌倒。旁邊的炎麒和衍歧同時伸出了手,天音狠狠一咬牙,直到口中腥甜,腦海才清晰了些,穩住了步子。

天音刻意忽略衍歧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而是看向炎麒微皺的眉頭,心底的愧疚滿溢。炎麒看出她的情緒,搖了搖頭,向天後回了個禮,領着她出了殿去。

身後隱隱傳來天後叫住衍歧的聲音:「衍歧,你父君有事傳你,幾次都未尋着你的人。現回來了,隨我去你父君那兒一趟吧。」

「……是。」

一路無語,直到出了天宮,炎麒揚手喚出了祥雲,天音才低聲開口:「對不起!」是她連累了炎麒,若不是因為她的關係,他本可不必受這無妄之災。他是天界的星君,姻緣本可自己做主,卻因為她,而搭上了自己的幸福。

炎麒回過身,看向緊扣著頭的天音,眉頭寸寸收緊,終是長嘆了口氣,伸手撫上了她的頭,用力地揉了幾下:「行了,這事也不怪你,是我運氣不好,剛好撞上了。」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繼續道:「我本就答應過白羽要好好照顧你,如今……就當是換一種方式照顧你吧。」

「炎麒……」

他揚了揚手,繼續打斷她的話:「你要說的那些話,我知道,也不愛聽。」復又看了她一眼,頗有些感慨地道,「沒想到,跟你打了這麼多回,一次沒贏過你。到頭來,還得娶你,我真是輸得徹底啊!虧死了。」

天音一愣,看着他故作輕鬆的表情,心裏的愧疚頓時淹沒成海,到口卻只能道一聲:「謝謝。」

「你別這麼快就謝我。」炎麒揮了揮衣袖,接着揚手敲了一下她的頭,又恢復那個妖孽般的笑容,「嫁給我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我本來就不想找個女人管着我。所以……你要儘早習慣,我會三心二意,會朝三暮四,每天閑來無事,除了打架,就是看美人。你以後,可有得忙了。」

說完,炎麒轉身踩上祥雲,回頭還見天音愣在原地,瞪了她一眼道:「丫頭,愣著幹嗎,快上來啊!還不快跟我回去做牛做馬。」

天音這才回過神來,感激地一笑,跟了上去。飛行了半晌,卻見景色越來越熟悉。

「我們這是去哪兒?」

「當然是先回青雲。」

「青雲?」她愣了一下。

「嗯,」他點頭,眼睛微微一眯,「你最擔心那裏不是?所以……先陪你回去,順便取點嫁妝!」

天音輕笑一聲,鬱結的心情堵得她難受,卻也不似剛剛那般無法呼吸。

短短一天的時間,她承下了兩次自己的婚事,一樁是炎麒,而另一樁……

靈樂……

靈樂……

靈樂……

回天界三天,天音再沒見到過靈樂。他或許還在找她,或許已經回來,更或許聽到了她的事,對她絕望死了心。天音儘力阻止自己去想各種可能性,她怕一想,便停不下來,更怕看他見到自己時失望的樣子。那會讓自己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更加支離破碎。

有時她會想,或許這樣更好。自己能給他的,本來就少得可憐。縱使能有數十載的幸福,卻要換來永世的孤獨。離了她,靈樂大可找一個,可以陪他長長久久的仙子。

他那樣好,論仙法、悟性、出身、性情,三界再尋不出第二個,想必怎麼樣的人兒,都會對他傾心。所以她能理解,為何天後會這麼反對自己,終是她配不上。所以她會祝將來陪着他的那個人,可以與他情深一生,如天地久存。

生生世世……他曾許諾過自己的話,終只是一個遙遠而不可觸及的夢。就如她前五百年的時光一般,越是華美,便越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醒過來,一觸即碎。

「尊主……」綠水拿起手上的紅色發簪,緊握著,看着鏡中一身大紅喜袍的人發愣,卻遲遲不願插入她的發間。

天音含笑着回過頭,輕輕地仰高。

綠水拂過她的髮絲:「自尊主拜入青雲以來,綠水就想着有這麼一刻,能親眼看着您出嫁。可是……可是……」她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屈膝蹲了下去,失聲痛哭,「都是我們無能,連區區幾隻妖族都鎮不住,才害您……都是我不好……」

「綠水……」天音拉綠水起來,長嘆一聲,「這與你們無關。」若要說無能,誰又能出她左右?是她保不住青雲,保不住師父給她的依靠。

「不!」綠水哭得越發厲害,「若是主上在……若是主上還在,誰又敢逼尊主半點。莫說是二皇子,怕是天界任何一人,都配不上尊主。若是主上……尊主你不該回來的,不該的。」

師父……她又何曾不這樣想過,若是師父還在,若是父君還在。

可惜那也只是若是而已。

天音微微仰起頭,不敢輕易地往下低,她怕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淚來,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氣讓自己不哭。

「要不?尊主現在就走吧。」綠水突然一把抓住天音的手,「去妖界也好,去人間也好。天界已經不是尊主能待的地方了,我們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就沒人可以逼您了。」

天音輕輕擦著綠水的眼淚,抽出她手裏的紅色發簪,插入發間:「綠水,沒有人逼我。這樁親事是我自己答應的。況且……」

她捲起袖口,只見手上一條紅色光線若隱若現:「天帝賜下的姻緣,又怎能輕易反悔。」

「可是……」

「放心。」見綠水還要說什麼,天音繼續道,「炎麒星君他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二皇子他……」

「吉時快到了,我們先出去吧,別誤了時辰。」天音起身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天界向來不是她可以做夢的地方,五百年前她做了一個夢,她已經得到了報應。現今她只盼能在有限的日子裏,能保青雲安然,就算讓她嫁給炎麒。她也一定會做個好妻子,好山主。

耳邊響徹的是仙樂,滿天仙鶴齊鳴,她走向那個從天而降,同樣身着一身紅衣的男子。男子點頭一一回應着在場的眾仙的祝賀,只是喜意不達眼底,就如同她,鎮靜自若卻面無表情。

他很好,青雲也會很好,她……也很好。

天界的婚禮,究竟跟她所見過的人間婚配有什麼不同,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研究。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已經蓋着蓋頭,坐在房裏幾個時辰了。

耳邊那不絕於耳的仙樂已經停了,仙鶴的鳴叫也聽不見了,四周只有綠水在屋裏來回踱步的聲音。天音只能瞅著身前的一雙手,繼續放空着思緒。

「星君怎麼還不回屋,都已經這麼晚了?」綠水已經不止一次地在抱怨了。

「許是什麼事耽擱了。」天音輕聲答了一句,本來炎麒娶她也只是因為天帝旨意,來不來都只是個樣子,她倒是無所謂。

「有什麼事是比掀蓋頭還重要的?」綠水卻不這樣認為,「就算是來的仙人再多,也不至於這麼久了也不回房吧?」

「……晚了你便先回青雲,不必陪我在這兒耗著。」

「那可不行。」綠水又回到床前,猶豫了下才開口,「不看到尊主您好好的,我……不放心。」

天音一愣,張了張口,卻沒有回聲。綠水是怕自己做什麼傻事,所以才留下來確認的嗎?其實綠水不必如此的,如今在她心裏,沒有什麼比青雲更重要。

「來了來了。」屋外傳來腳步聲,綠水突然驚喜地出聲,急忙上前拉開了門,「咦?你是……」

天音只聽得綠水的詫異,緊接着便是一聲女子憤怒的質問。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哪兒?」

然後,便是一陣逼近的腳步聲,頭上一輕,眼前瞬間一片清明。天音終是看清了,四周那一片刺眼的紅,還有眼前雙目冒着火光的女子。可惜她還未來得及看清,臉上一痛,一個巴掌便穩穩地落在自己的臉上,耳邊更是一片嗡鳴,嘴裏湧上熟悉的腥甜。

「你幹什麼?」綠水驚呼一聲,急忙奔過來扶起她。

天音疑惑,看向這個突然出手的女子,很陌生的一張臉,從未見過,但那雙眼中的恨意卻是直向她而來。

「賤人!」女子好似還未發泄完,揚手喚出一根長鞭,不管不顧地就朝天音甩了過來。

「住手!」綠水這回倒是反應過來了,催動仙法,一把抓住了女子揮來的鞭尾,也喚出了自己的劍,擋在天音面前。

女子拉了幾回拉不動,越發氣惱:「你放開,讓我殺了這個賤人。」說着,又開始揚手使出別的法術,卻被另一道聲音喝止。

「柔兒!」炎麒的身影瞬間出現在屋內,一把抓住女子的手,緊皺的眉頭隱著幾分責怪之意,「你這是胡鬧什麼?」

「胡鬧!你居然說我胡鬧?」女子的怒氣更盛,「麒哥哥,你記不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我沒有怪你,現在只是要殺這個gouyin你的賤人,你居然說我胡鬧。」

炎麒嘆了一聲:「柔兒,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事情還不夠清楚嗎?你們都已經……」女子來回地看了兩人的大紅喜服一眼,怒氣瞬間又化為眼裏的水珠,「嘩嘩」地落了下來,「你讓我怎麼想,難道要等到你們孩子出世后,才清楚嗎?」

「柔兒……別淘氣,你先回去,今後我再給你解釋。」炎麒聲音一緩,神情卻是天音從未見過的柔軟,伸手擦去女子臉上的淚痕,輕緩得似是捧着什麼易碎的物品。

「好,我走。不打擾你們成親,我就不該回來。我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女子一把揮開炎麒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柔兒!」炎麒驚呼一聲,滿臉的焦急,抬頭看了天音一眼,猶豫了半晌,終是飛奔追了出去。

天音這才從床上站了起來,臉上高高地腫起,看得有些心驚。她倒是清楚炎麒為何會來遲的原因了,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麼滋味,或是什麼都沒有。只是一件件地卸下頭上笨重的頭飾。

「這……這是……」綠水還未從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來,看了看兩人消失的方向,又看向一臉淡定的天音。

「綠水,我要休息了,你先回青雲去吧。」

「可是……星君還沒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天音笑了笑。

「什麼?那……」

「回去吧。」

「……」綠水滿腹疑問,見天音仍是堅持的樣子,只好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直到聽不到綠水的腳步聲,天音才停下手,長嘆一聲。臉上仍是火辣辣的刺痛,她拿出隨身帶的葯,正欲擦上,卻又想起這葯是靈樂從司葯府上拿來的,硬要她帶身上的。手間一頓,臉上的刺痛彷彿又傳染到心口一般,握了握瓶子,終是沒去管臉上的傷。

卸下身上最後一件飾品,也順手寬了衣,掀開被角。想了想,又回身走到桌前,吹熄正中那對喻意天長地久的紅燭,躺到了床上。她緊緊握着手裏的小瓶子閉上眼睛。

嫁給炎麒都不是他們倆所要的。但畢竟今後一生都要在一起,她也想過,如若可能的話,自己會努力地愛上他,敬他。就似一般的夫妻一樣,這樣或許都不用過得太辛苦。可是如今看來,恐怕他們無論是誰……都無法做到。

「誰不知道,她當初那段荒唐事,居然還有臉嫁給我們君上。」

「就是就是,前陣子不是還跟二皇子打得火熱,轉身又嫁到這兒來了。」

「只可惜了,幽柔公主,打小就跟着我們君上,還以為必定會成為夫人的,上次還因為君上受傷,閉關了小半年,誰知這時半路殺出一個沒臉沒皮的。」

「她要是有臉有皮,也不會回到天界來了,想必早就不要臉了。」

「明明是個凡人,連個仙體都沒有,偏生我們還得尊稱一聲夫人。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噁心。」

「我看她也待不久,興許哪天攀上別的高枝就走了。不是說就在成親前幾天,衍歧殿下還日日去青雲找她嗎?」

「呵呵……說的是,我看……啊!夫……夫人。」

討論聲戛然而止,幾個剛剛還神采飛揚的仙婢,此時臉上都帶着幾分尷尬和忐忑的神情,齊齊躬身行禮。

天音卻仿似沒聽到她們之前的聲音一般,輕笑一下,轉身走了過去。她只是想喝杯茶,卻久尋不著仙婢,才決定自己出來一趟,沒想到回來時,會聽到這樣的評論。不過此類的話語,她聽得太多了,早就沒了在意的心思。

「喂,你站住!」天音剛轉出路口,卻被叫住。她回頭,卻見到一張氣鼓鼓的圓臉,個子不高,長得卻很是清秀,就算是在天界,也是難得一見的絕美,只是那雙清亮的雙眸,看着着實眼熟。

「幽柔姑娘。」

「你認識我?」幽柔有些詫異,眼睛瞪了個圓。

「以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天音笑了笑,畢竟誰也不可能忘了,在自己新婚之夜,闖入洞房,拿鞭子抽她的人吧。

幽柔考究地看了天音幾眼,才疑惑地道:「剛剛,你為什麼不生氣?」

「剛剛?」天音一愣,細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剛剛說閑話的仙婢,輕輕一笑,「我為什麼要生氣?」

「當然是因為她們的閑話太難聽了,你明明聽見了,幹嗎不生氣?」幽柔一臉憤怒,彷彿剛剛被說的是她一般。

天音心情無端地好了起來,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萬分可愛起來,看她這架式,想必本來是來找自己算賬的吧。現在倒替她追究起別人的失言來。

「既然是閑話,畢竟也是閑口的時候說的,這樣的話,我又為何要去在意呢?」天音解釋道。

她呆了呆,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歪著頭認真地想了起來。

「幽柔姑娘,找我可有什麼事嗎?」天音忍不住出聲提醒。

幽柔好似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剛剛還平靜的神色,立馬又染上了怒顏,狠狠地瞪了天音一眼:「當然有事了,我是來警告你的。」

天音笑了笑,轉身就走,像是算準她會跟上來一般,直走向一旁的涼亭。

「喂喂喂,我話還沒說完,你別走啊!」幽柔一路嚷嚷着跟了上去,「我警告你,最好離麒哥哥遠點,他是我的,從我來這裏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天音翻開桌上的茶杯,倒滿遞了過去,輕聲回應:「嗯,這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她順手接過,一口喝盡,又繼續開口,「我已經答應過炎麒不會傷你,但你別得意,他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們成親,只是因為天帝的旨意,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別以為你嫁給了他,就有機會了,告訴你別瞎想了。」

「嗯。」天音再次倒滿她的茶杯,遞了過去,「還有呢?」

幽柔接着杯子愣住了:「還有……還有……暫……暫時沒有了。就這些,你好好記住就行了。」

天音輕輕一笑,端起另一杯茶輕輕地抿了一口,才點頭:「好!」

倒是一旁的幽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上下來回地看了天音三四遍,才驚呼道:「你……就這樣?」

「不然呢?」天音好笑地反問。

幽柔一張圓臉糾結成一團,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開口:「你……你就不爭辯一下,或者反駁我幾句,或是罵我幾句之類的?」

天音笑容越發無奈:「你希望我這樣嗎?」

「當然希……不希望!」她一下跳了起來,急忙收住話頭,狠狠地瞪了天音一眼,再次上下巡視了天音一遍,才一臉古怪地跑出去了。

天音看她匆忙得帶些落荒而逃的身影,頓時又忍不住笑意泛濫。果然還是個小姑娘,分明就沒看清情勢,只是一味地想要爭取自己認定的東西。

這樣子讓她想起,之前的自己。那個肆意任性,不管不顧的自己。只是幽柔遇到了對的人,而她遠沒幽柔那麼幸運。

「我可以認為,你剛剛是在欺負柔兒嗎?」身後傳來炎麒的聲音,語聲里隱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怎麼,你要為她報仇嗎?」天音隨口應了一聲,回過身去,卻在看到炎麒旁邊的人時,冰凍了嘴角的笑容。

「你這丫頭,怎麼當初沒看出,你也有這壞心眼。」炎麒上前一步,搖搖頭,手裏的扇子就這麼不留情面地敲在她的頭上,「不跟你說了,再不去找她,估計柔兒一會兒又要拿鞭子抽你了。」

說完,炎麒已經連忙順着幽柔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天音看向餘下的白色身影,神情已經恢復到往常的平淡,沒有一絲的波瀾,緩緩地福下身去行禮:「太子殿下。」

衍歧眉頭一緊,心底鬱結成團,為何她可以對着任何人微笑,偏只有對他,這般不耐煩。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正要失控的情緒又壓了下去,他不能忘記今天來的目的,便是好好向她解釋。

「幽柔是分界河邊靈族一族的公主,炎麒常年鎮守這裏,自小看着她長大,關係自然要親近些。」衍歧緩聲開口,看了看天音仍是淡然的神色,才繼續道,「炎麒向我提過,本是打算近期向幽柔提親的,但誰也沒有料到會是現在這個狀況。」

天音沒有回答。

衍歧眉頭就越發深皺,握了握身側的手:「我知道,這事委屈你了。我當初也沒想到母後會這樣安排,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解決此事的。」

天音抬起頭,看向他的眼底。突然就覺得好笑,她當初那般求他放過自己,他都不為所動,不惜拿青雲來威脅她。他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道歉?後悔?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嘲笑。

「不必太子費心,天音承受不起。」

「你……」他話音一哽,被堵了個嚴實,「你非要這麼跟我說話嗎?」

「太子殿下希望我怎麼說?」她冷笑一聲,以往她處處討好,他煩她、厭她;後來她躲他遠遠的,他仍是看她不順眼;現在她假裝看不見他,他還是不滿意。她到底要怎麼辦?

「我知道你氣我強抓你回來,但你也得明白,你和靈樂,是不可能的。」他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跟她說,「炎麒也不是真心想娶你的,不然今天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此事你們倆都是身不由已,他已經有了幽柔,不可能永遠這樣跟你耗下去。」

天音沉默,的確是她連累了炎麒。

「這事要解決,卻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的,近期你就安心地待在這裏,青雲的事我會幫你照看着。」衍歧仰頭看了眼天空,長嘆一聲,「最近仙妖兩界動蕩,加上魔族從中作梗,這場戰事是不可避免的了。」

「天界要和妖界開戰?」天音一驚,雖然兩界向來不和,但自從上次大戰,師父把妖族追至分界河外后,近兩千年來,卻從未真的有暴發過戰事。

衍歧臉色一沉:「若是打起來,分界河是首當其衝,我已跟炎麒商量過。只要贏得這一仗,就有可能求父君解開你倆的天命姻緣。」

話雖這麼說,但戰事又豈是可以預料的,若只是妖族,天界或許還有希望與之一拼。但魔族,三界又有誰可以與之抗橫的。

「我這次來,只是為知會你一聲。」衍歧神情一沉,直視她的眼睛,「這事一定會解決的,你放心,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天音的神情仍是沒有任何改變,只是緩緩地福下身去:「恭送殿下!」

衍歧眉頭的死結再次加深,看着她清瘦得彷彿一吹就倒的身影,又是一陣莫名的心疼。從未意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種局面,他只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卻又偏偏每一件,都會牽連到她。

想要好好對她,卻反而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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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仙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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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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