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貓5

第34章 貓5

?眼前忽然湧出一座牌樓,並不高聳魁梧,在濃濃的霧裡若隱若現,只顯單薄神秘。

許燃目不斜視,緩緩地穿了過去。

一個著裝奇特的男子的背影闖進了他的眼帘,此人款款白衣,身形偏瘦但並不顯羸弱,頎長的身形反倒透著一種威嚴和高貴。

不過稍微令人遺憾的是,他沒有頭髮。

「你看到什麼了?別停啊繼續走。」

李無願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腦子裡,不停地催促著。

許燃總沒法用腦電波回復她,只好一聲不吭地繼續前進。

在離那人十步之遙的時候,對方轉過身,許燃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眉眼清俊,容貌端正,此人竟生著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

「子慎。」

對方溫聲喚道。

許燃的記憶里沒有關於這兩個字的任何畫面,然而他卻下意識覺得熟悉。

那人豎起手掌至鼻尖處,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上握了一串佛珠。

許燃正待開口,那眉清目秀的和尚已然化作一陣煙,隨風而散了。

「跟你說了不要開口,繼續走,別停!」

他聽到李無願咬牙切齒地道,估計是氣得,語氣急促。

許燃走過那和尚待過的地方,霧霾依舊濃郁不散,把兩岸的燈光削弱得迷離恍惚。

前方又是一座牌樓。

白衣和尚再一次出現在許燃的視線里,只見他面前有一堵高牆,牆頭蓋瓦,瓦上卧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

「小傢伙,下來,上面危險。」和尚道。

白貓居高臨下,量這呆和尚傷不到自己,便懶懶地沖他叫了兩聲。

和尚輕笑道:「好吧,你若無去處,這牆頭我便划給你。」

「不過,這牆是我的,你若待著,以後便也是我的。」

小白貓聽不太懂人話,仍舊縮成一團,毛茸茸的一坨,在微風裡愜意地眯著眼睛。

許燃朝著這一畫面走過去,表情有些木然。

他大概猜到了這些情景是關於什麼,然而雖然心中有所準備,親眼目睹時仍舊難以平復那份複雜與悵然。

仍是牌樓。

夜裡星空浩瀚,和尚披著夜色踱步至白貓所在的牆頭,滿身可見的淺淺佛光。

「貓兒,我此生將了,恐怕只有來世才能和你相見了。」

小白貓已經長大了,眼睛的輪廓線條變得微微狹長,若是細看,可以看見它額頭中央有一簇新月似的毛髮。

「你要去哪兒,呆和尚?」

呆和尚回她:「西天。」

「你要成佛?那怎麼可能還能回來見我?」

呆和尚想了想,凝眉道:「也是。」

「那便不成了。」

白貓微微一驚:「那你去哪兒?」

和尚:「去來世。」

白貓嘴上沒再回話,心裡卻充滿鄙夷不屑:這獃子真是這世界上最笨的和尚!

迷霧入眼,許燃這一次不等李無願催促,就快步追趕到了下一座牌樓。

仍是那堵牆,有一黑袍僧人快步走在豎立的牆面上,如履平地。

「貓妖吸食月光,夜遊神奉命捉拿,地府疾行鬼特來提前告知,叨擾聖僧。」

白衣和尚微微一愣,道:「月光屬於蒼生,如何用不得?」

疾行鬼笑了:「月光屬於蒼生,如何盜得?」

「那我問你,今夜的月色可少了?」

疾行鬼道:「沒少,到晚上都是一樣的。」

和尚:「那她不過貪吃了幾口,既不害月亮,又不害蒼生,怎就算盜?」

疾行鬼笑道:「成精就需歷經修行和劫難,這等捷徑看似無害,可若讓別的妖精效仿,世間豈不亂套了?不勞而獲本就是錯,這小妖若不略施懲戒,何以安定眾妖。」

白衣和尚頓了頓,問道:「那將如何罰她?」

「下地獄,剝皮骨,永世不得超生。」

和尚皺眉:「這叫略施懲戒?」

疾行鬼笑了:「它本就是畜生。」

談話間,白貓躍上了牆頭,從外面回來了,順便扔了個東西在他面前。

「我路過你家後堂的時候發現一隻好肥的老鼠,喏——給你。」

白貓說罷,看向那黑袍僧人:「他誰?」

和尚看了那死老鼠一眼,沒答,沉思片刻,對疾行鬼道:「我若保她呢?」

疾行鬼愣了愣,道:「您還未成佛,恐怕保不住。」

「我若非要保她呢?」

「恐怕會從西天貶到地獄,且受盡六道輪迴之苦後方可歸來。」

疾行鬼緩緩說道。

和尚眉間一舒,語氣柔緩:「能回來就好。」

霧氣似乎變得越來越輕了。

許燃失了魂一般走在路上,在看到下一座牌樓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變得有些猶豫。

這時,李無願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溫柔的鼓勵:

「快結束了。」

許燃從牌樓下穿過。

他的眼前先是閃過一些零星的片段。

和尚自毀前程,無緣西天,命數到了盡頭,便墮入輪迴。

地府雖有言在先,但卻不會輕易放過白貓。

閻王下令,將其額頭上的新月抹去,修為封印,並命她輾轉人世,直到找到聖僧轉世,並喚醒他的記憶為止。

從此,白貓目不視鬼,法力低微,在人間徘徊了三百年。

一聲嬰兒啼哭,眼前出現了一對年輕男女的背影。

很熟悉的背影。

男人哄著懷裡的嬰兒,對妻子說:「這孩子的性子好像還挺烈的,要不叫他小燃?」

妻子:「不要小,娘里娘氣的。」

男人笑著哄道:「我說咱們私下這麼叫嘛……」

不知為何,許燃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濕潤,他碰了一下,才發覺那濕潤來源於自己的眼睛。

霧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路似乎也快到了盡頭,眼前還剩下最後一座牌樓。

許燃剛踏過去,一個人影從他身邊擦過,從半空中狠狠地摔落下來。

李無願衣衫襤褸,渾身是血。

許燃衝上去抱起她,對方身上隨處可見的傷口幾乎灼傷了他的雙眼。

「噓……」

李無願伸出食指,輕輕抵在他的唇上。

「你知道鬼王一開始為什麼要你親手殺了我嗎?」

「我們的命運在三百年前就被糾纏在一起,彷彿締結了契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你墜入輪迴,我的任務便是指引你踏入歸路,除非你親手殺了我,那麼我們的關係便不復存在,我死了,你也永遠不能做回陰陽使,那他那異想天開的想法就消除了一個最大的阻礙。」

李無願說著,大量的血從嘴裡咳出來。

許燃只想知道她身上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焦急萬分地替她擦拭著血跡,突然回想起她對他說過的——不要回頭。

他心裡頓時一空,企圖扭頭看去。不料很快被李無願捧住臉,轉了回來。

「別看……」

但許燃的雙眼就是為地獄而生的,即使是餘光一瞥,也足以看透一切。

無數餓鬼骷髏和怨靈堆積如山,彷彿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食人魔,它們的身體好像已經融為一體,數不清的肢體與頭顱在空中揮舞嘶吼著,貪婪地追尋著他的步伐。

此時,它們被擋在第六座牌樓之外。

李無願就是這麼一路跟在他身後,與他背對而立,把身體當做刀子,無休止地斬殺那些污濁的惡靈。

李無願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道:「哭什麼,你生我生,你不死,我也死不了。」

她靠在他的胸口,氣息微弱地道:「我以前不懂人,沒心沒肺,說句實在的,你替我擋了罰,我當時心裡一點兒感激之情都沒有,只覺得這和尚真傻。」

許燃緊緊抱著她,一言不發地聽著。

「後來我又遇到了你,結果你被我嚇魔怔了,我那時還在想,這獃子以前要是登了西天極樂,那是何等威風,怎麼現在成了這副窩囊樣?」

她自嘲道:「我怎麼沒有想想,你是為了誰才落得這副模樣的。」

「我知道你救我的原因不在我,而是你本身溫柔。可是後來再遇到你的時候,人的七情六慾我都已經知曉了大概,我時常冒出私心,想把你的溫柔獨吞。」

「你可知,這是何其大逆不道的私念?」

許燃再也聽不下去,痛心疾首地開口:「別說了,我找人救你……」

「沒用的,」李無願的目光純凈而哀傷,「我強行衝破了封印,修為耗盡,再也無法維持人形。」

許燃聲音發顫:「老子養了你兩輩子,沒我的允許,誰他媽讓你這麼做的?」

李無願沖他淡淡地笑了笑:「恐怕以後,還得拜託你了。」

話音聲輕輕地落下,對方的身體也漸漸變輕,點點螢火散盡之後,許燃手中只剩下一隻全身雪白的貓。

世間寂靜無聲,彷彿一切落幕,萬般歸於無。

許燃也不知自己在地上呆坐了多久,直到前方盡頭彷彿有光芒照拂,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著貓起身。

「子慎,如今仍然給你兩條路,一是西天,一是地獄,你作何選擇?」

「地藏王菩薩曾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雖比不上菩薩,但恣意妄為了半生,還是地上比較適合我。」

許燃隨意地笑了笑,只是笑容疲乏蒼白,透著歷經生死之後的寂然和滄桑。

對方頓了一下,道:「你本該成佛,也作菩薩。」

許燃輕聲道:「我這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參禪不透,悟道不通,不論是姓李還是姓許,都放不下塵緣。」

「罷了,」對方輕嘆一聲,「她已重歸傍生,你若要等她成人,恐怕得歷經千年。」

許燃看著懷裡熟睡的貓,低聲應道:「好。」

沒有長篇諾言,只有篤定的一個字。

——

「金華人家忌畜純白貓,能夜蹲瓦頂,盜取月光,則成精為患也。」(出自清納蘭性德《淥水亭雜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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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女與畫鬼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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