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八月，處暑。

C市某小區的某間單身公寓里，檯燈發出橘黃色的光。

許燃低著頭，正潛心於面前的畫紙上畫了一半的人像，黑色的蓬鬆的自然捲髮為神色不苟的年輕人身上增了幾分慵懶。

桌上有半杯沒喝完的涼白開，打開的筆記本電腦里的播放器放著悠揚的歐美鄉村音樂，但音量調得很低。

桌角還蹲著一隻半睡半醒的純白色的貓，貓的腳邊是半包沒吃完的百醇巧克力棒。

開著最低檔的電風扇跟隨著鉛筆落在畫紙上的頻率，發出協調的混合音。

一切似乎是喧囂的，但好像又是寂靜的。

嗡嗡——

桌上手機的震動終於讓許燃從作畫中抬起頭。

他先將鉛筆別到耳朵上，拿起手機很快掃了一眼來電人，劃了接聽鍵，歪著頭，借著耳朵和肩膀接電話，空出來的手又繼續取下鉛筆在畫紙上描摹。

「喂，爸？」

電話接通，聽不清電話那頭的人具體問了什麼，只有許燃在神色如常地一邊畫畫，一邊回話。

「吃了，你呢？」

「您放心，我一切都好。」

不知道電話那頭又問了一句什麼，許燃手裡的鉛筆忽然停了下來。

「面試結果……暫時還沒有收到，不過應該快了！」

他篤定地說著，鉛筆在修長的手指間轉了兩圈。

「真的，」

他又說。

隨後拿起電話，用鉛筆戳了一下桌上的滑鼠，暗下的電腦屏幕才重新亮起來。

他掃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年月日，黑色瞳孔上倒映的光暗了一下。

可是，隨後卻笑著對電話那頭說：

「這才幾號？當然沒那麼快了，估計還要幾天呢，您別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這時，桌角的白貓忽然緩緩地睜開眼睛，毛茸茸的四肢直立起來。

它在桌子上轉悠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從旁邊的窗戶跳了出去。

「我知道了，您和媽注意身體，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們的，放心吧。」

許燃手裡的鉛筆在畫紙邊緣漫不經心地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灰色波浪線。

「嗯，會的。」

叮咚——

門鈴聲響了，這是許燃第二次抬起頭。

「不說了爸，改天聯繫，先掛了。」

許燃放下手機，拿起桌子上的無框眼鏡，戴上，提了提鬆鬆垮垮的褲子，穿上拖鞋，跟醉鬼似的慢悠悠地游到了門口。

除了快遞員和送外賣的，他實在想不到會有誰會在這個點找上他。

他磨磨蹭蹭這麼久，對方居然也不著急，沒有再按門鈴催他。

「誰啊？」

打開門的時候，昏暗的天色和街道邊一閃一閃的路燈讓許燃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

「李無願。」

門口捧著一份文件的女孩兒說道。

許燃眉頭一緊：「誰？」

女孩似乎覺得自己失言了，停頓了一下，抬起在路燈燈光下略顯蒼白的臉。

「我是說，快遞員。」

許燃看到對方的臉之後，愣了一下。

那女孩兒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尤其是那雙眼睛，乍看幽深，細看明亮，看久了又覺得似乎稍帶媚意。詭異得讓人一時說不上是賞心悅目還是瘮人。

簡直像貓。

女孩的穿著也很奇特，大熱天穿著一件深色帶帽的字母印花衛衣，帽子此時就扣在腦袋上，下面穿著短褲和黑色長筒襪，露出半截大腿，腳上踩著一雙白球鞋。

「我的名字叫李無願，」

女孩仔細打量著他的眼睛，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你的快遞。」

「哦……」

許燃接過她手裡那份薄薄的文件，心思卻不在快遞上——這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哪有快遞員一門心思做自我介紹的？

李無願看著他在單號上籤了字，雙手揣在衣兜里，往屋裡瞥了兩眼。

「我可以進去喝杯水嗎？」

許燃拿筆的手一滯。

因為恰好在低著頭寫字，他順勢飛快地看了一眼女孩身後的地面。

是有影子的。

看來真是有病。

許燃玩味地笑了一下，眼鏡片後面的眼睛微微彎著，然後把筆還給她。

「小區門口有自助飲料販賣機，從這兒左拐直走不送。」

他退後一步，剛把手放到門把上，同一時刻，李無願的手也伸了過來。

兩隻手交疊著，放在門把手上。

更關鍵的是，對方的力量居然和許燃這個好歹進了幾年少林寺的練家子相持不下。

順便一談，許燃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進過少林寺，當時被他的同學瘋傳說他跑去當小和尚，傳遍了整個學校，成為笑料至今。

不過事實上他並沒有剃髮，而且去那兒也純屬是因為小時候撞了邪。後來許燃他爸說來了也是來了，索性學幾年功夫，權當強身健體了。

因而許燃縱然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但他的性格和身手卻並不算斯文。

李無願理直氣壯地看著他：「沒錢。」

許燃正想說你沒錢關我屁事，李無願忽然直接朝他的胸口撞了過來——準確的說，她知道許燃是會給她讓道的，所以才這麼無所顧忌地直接衝過去，一隻腳踩進了他家的地板。

果不其然，在她離他還剩一拳的距離時，許燃的身體登時一轉，背貼在門上，手舉在頭兩邊，以示清白。

「都不收你快遞費，給口水喝還不答應，真不知道這份合同是哪個不長眼的公司印錯了名字。」

李無願輕飄飄扔下這麼一句話，手揣著兜，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進了屋。

許燃頓時愣住。

他顧不上管她，急不可捺地拆開包裹，打開一看，只見那紙張頁眉上赫然印著「勞動合同」四個字。

可是許燃還沒來得及興奮，就立即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哪個單位是直接寄合同的？

許燃眼鏡下的眸子閃過一抹警覺，他掃了一眼站在屋裡的李無願，隨後沉著臉關上了門。

他翻了翻包裹的外包裝，只見上面的郵寄地址寫的是H市石蒲鎮公安部。

「騙人也應該把道具弄得像樣點兒。」

許燃掂了掂手裡的合同書，看著李無願道。

他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窩裡，將合同扔到了桌子上，攤了攤手，「不過小姑娘，你似乎找錯對象了，我可不是什麼有錢人。」

李無願坐在小木桌上，垂眼看著那半包沒吃完的巧克力棒。

「這個我可以吃嗎？」

許燃的動作僵了一下，忍著耐心道：「隨便。」

李無願拿起一根巧克力棒叼在嘴裡，臉上有一種得償所願的滿足感。

「喂！」

許燃穿著涼拖的腳踹了踹桌子腳，有點不耐煩：「你究竟是什麼人？」

李無願緩緩地轉動了一下脖子，像是在伸懶腰。

許燃總覺得她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剛剛她經過他身邊時，身上有一點淡淡的類似剛出倉的新衣服的味道，說明她這身裝扮很可能是臨時買的。

她的頭頂大概到他的下巴，鞋底帶一點增高，凈身高應該在一米六到一米六四之間，年齡么……表面上看著像二十齣頭，具體如何恐怕還不好下斷論。

李無願察覺他在打量她，問道：「我好看嗎？」

許燃回了回神，輕笑一聲：「還不賴，不過我猜你應該還不太了解人，所以偽裝得很差勁。」

電腦沒關，播放器里仍然傳來歐美歌手低緩的嗓音。

李無願的臉上露出了一點不屑。

她伸手撥開了自己身後的衛衣，從短褲裡面捋出來一條長長的毛茸茸的白色貓尾巴。

許燃眼皮一跳，登時抬起腳，往床上縮了半截。

李無願指著自己的尾巴，又問他：

「認出來了嗎？」

許燃搖了搖頭，眉毛上的神經緊繃得發疼。

然而下一刻出現的畫面，直接讓他的整個腦子都疼了。

他看見李無願的身體突然縮小——僅僅只是身體，那一身新買的衣服失去了肢體的支撐，垮了下去，帶帽的衛衣、短褲、襪子和球鞋，全部突然縮水一般，掉到了地上。

「我靠！」

許燃跳上了床。

一隻白貓從地上的衣服堆里竄出來，跳上了桌子。

「是你……」

許燃看著那隻熟悉的貓，愣愣地說道。

幾天前，這隻貓流浪到他家門口，許燃便順手餵了它一點吃的，這種流浪貓在小區里很常見，不過擼貓的同時，他發覺這隻貓的毛髮十分乾淨，像是別人家的寵物貓出來遛彎似的。

許燃本以為它玩夠了就會回去，可是一連幾天，它都只蹲在他的家門口，許燃沒有辦法，只好把它抱了進來，順便在樓道里貼了領貓的啟示。

白貓在桌子上慢悠悠地踱步，有意無意地踩著音樂的調子，潔白的尾巴在空中如棉絮一般飄蕩著。

「我跟了你已經有一個月了，捲毛人類。」白貓道。

許燃自小就是陰陽眼，見慣了驚悚的畫面，或噁心或血腥，但就是沒見過人變成貓、貓還開口說話的。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疑惑詢問道：「你跟我幹什麼？」

「簽了合同，跟我去石蒲鎮。」

許燃：「為什麼？」

「以後你就會知道。」

白貓跳到了他的腳邊，許燃瞬間便彈開。

白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躲我？這幾天同吃同睡的時候，你可是還一口一個小可愛地叫我來著。」

「這我他媽……」

許燃無可奈何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低頭結束了這段有辱斯文的話語，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異樣地看著白貓李無願。

「這麼說，這幾天在我的身上踩奶的也是你？」

「嗯哼。」

許燃看了看自己胯間，想起在貓爪下的蛋蛋，當初有多稀奇多享受，現在就有多想殺貓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