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半個蘋果
凌諾伊往下山的路上行進,白色的衣袍此刻已經染上了許多污垢。
凌諾伊想起,自己擋住巨龍最後一擊時,巨龍最終因為吸入過多的龍涎香,而昏迷在洞穴的淺處。
尖銳濕滑的山洞內壁緩緩淌著水,巨龍的身軀橫檔在兩個內洞的邊上。
即使因為巨龍的身軀阻擋在龍蛋的前邊,但這點困難,根本不足以阻擋住自己的腳步。
但是當凌諾伊打算強行取蛋的時候,他的左手的小拇指上傳來了久違的電擊灼燒感。
他回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讓他刻骨銘心的慘痛經歷——
那漆黑的深夜、滾滾濃煙遮蔽月光、滔天火海映紅半邊天。
凌諾伊的耳邊傳來了父母親焦急的叫喚聲、村民的哀嚎慟哭聲。
村莊一片狼藉、寂靜的廢墟立在天地之間……
憶及上次的慘痛經歷,正式因為自己左手小指不斷抽疼,不小心碰倒了桌案上的燭火。
真是自己釀成的嗎?
不,不是的。
記得師傅曾經說過,自己命中帶煞,厄運會不斷追隨自己的一生。
最後雖能有驚無險,但代價卻是禍及身邊的一切。
所以,當凌諾伊的手指再傳來那種疼痛感時,他頓住了腳步。
或許現在不是時機吧,是自己的終究會是自己的。
凌諾伊快速離開了這個帶給他不好感覺的地方,走出幾里之外還是心有餘悸。
為防止再次來臨的變故,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黃色的符咒,用硃砂畫了一個完全辨不出形狀的圖案。
凌諾伊將符咒的頭部夾在兩指之間,隨後舉在自己的眼前,閉上了雙眼,隨著符咒突出了一段晦澀難懂的咒語之後,對著空中擺弄著畫出一個符文,大喝一聲,將符咒拋入空中。
瞬間,離開了手指的符咒在空中自燃,發出了金黃又帶著蒼白色的火焰。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有兩個身著素色長袍的昆墟教信徒尋到了凌諾伊的身邊。
「教主!」
夜色未至前的黃昏,夕陽的餘暉灑在裸露的岩石上面,萬物都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面紗。
「教主,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方向?」
其中一個信徒問道。
凌諾伊從悠遠的神思中清醒。
他的道袍染上了塵土和血跡,但他依舊將其穿戴得莊重和仔細。
「沒錯。」
「繼續向西北,我們還要再走上一個時辰!」
走在右側的信徒聞言,眺望向了東南的位置。
「教主,公主的行轅應該在那兒,我們早上是暗中跟著從南邊出發的!」
「貧道正是不想讓旁人知曉我們去了哪裡,再說這南國的風光甚好,太陽還沒落山呢,貧道也想多多領略一下。」
「可懂?」
凌諾伊握著左手的小拇指不斷旋轉摩挲著。
現在當務之急需儘快遠離洞穴那個是非之地。
想到和他上山的一行人全部不知蹤跡,以及他道袍上的血跡,信徒齊聲回答道:
「是,教主!」
登上低緩的山坡,遼闊的平原在視線中展開,一座村莊寧靜的出現在了腳下。
凌諾伊的喉嚨有點發癢。
他拿起腰間掛著的水壺,僅剩的幾滴水並不能很好地解除饑渴。
他舉起袖子輕拭了拭嘴角殘留的水珠,輕輕揮去額間的細汗。
「去那裡歇息下。」
他身邊的信徒早已渴得難耐,現下聽到如此消息,簡直就是一種恩赦。
靠近之後,凌諾伊才發覺面前的村莊村門大開。
村門口旁邊一塊巨石上爬滿藤蔓,透過藤蔓看去,只見紅色的「封門村」三個大字。
周圍沒有任何雞鴨牛羊的鳴叫,甚至連人的氣息都感覺不到,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呼吸聲。
青石的路面回蕩著「噠噠」的馬蹄聲,跨過乾涸河床的石橋,一家客棧映入眼帘。
駝鈴清脆地在客棧櫃檯之上作響,回蕩在空寂的門廳間,桌上已布滿灰塵。
「店家,小二,有人嗎?」
信徒呼喊著,但等待良久依舊一無所獲。
他們順著街道去了幾個店,回應他們的只有呼呼的風聲。
「奇怪,怎麼一個人都沒有,莫不是遭了盜賊吧!」
其中一個信徒撓了撓頭,不解道。
凌諾伊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即使是盜賊,總不能連人都偷得一個不剩吧!戰爭?
周圍兩側的門窗禁閉,房屋依舊是完好無損,根本不像戰火掃蕩之後的情狀。
整個村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封門絕戶。
水是首要目標,好在他們在後院中找到了。
信徒拿著杯子痛飲著。
凌諾伊剛拿起杯子放在嘴邊,小拇指突然傳來了一股鑽心的疼痛,杯子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信徒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到,剛想問時,突然耳邊傳來了微弱的咳嗽聲。
轉過兩個街巷,咳嗽的聲音漸漸近了。
途徑牆角,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女依牆蹲坐,低著頭,雙目無神地看著不遠處的破裂石碗。
凌諾伊凝視著眼前的母女停下了腳步。
「教主?」
軍士們問詢著。
凌諾伊凝視著眼前的母女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母親已經病得很重,她不停地咳嗽著,手臂上布滿了清晰的黑紫色血管,瞪裂凸起的眼睛充滿鮮紅的血絲。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這個垂死的女人,依舊頑固地將一件碎花裙穿在厚重衣服的外面。
那滿是灰塵的蒼白的牡丹和她咳出的污血混雜在一起,顯得一切都蠢極了。
看樣子她活不了太長的時間。
「咯咯咯咯」。
女人的牙齒不停地相撞,她打著劇烈的寒顫。
這讓他想起了那個妓女生的皇子,那個矮子的口吃。
他一度以為自己討厭那樣的聲音,然而現在他並不堅持同樣的心情。
從馬上下來,凌道長走到了母女面前。
夕陽微弱的光線,從西方照亮小女孩的臉,九歲大的孩子,眼裡卻是不該有的堅強。
「咯咯咯咯,你吃,吃,吃,吃,帶,帶,走,孩子。」
乾枯的女人伸出和骨架無異的手臂,手臂上布滿了膿瘡和黑血。
女人遞上了一個誘人的紅蘋果,放在了凌道長飄逸的長發前。
凌道長溫情地微笑著,禮貌周全地接過女人手中的蘋果。
他翻轉蘋果看見了誘人紅蘋果的背面——蘋果的另一半已成黑土和腐爛的小小地獄,蛆蟲在裡面聚集。
「這位夫人,我不能接受你如此寶貴的禮物。」
凌道長將蘋果還了回去,帶著更加輕柔的安慰聲音。
「或許你比我更需要它不是嗎?」
但是枯瘦的女人再未回應。
「小姑娘,有什麼需要貧道去做的嗎?」
他覺得小女孩會對銀兩和食物會感興趣。
「有的!」
他給了小女孩一個慈祥爺爺該有的全部表情。
「我要你殺了我母親!我要你殺了她!」
小女孩激動地舉起手,她手上的鎖鏈和母親瘦弱成骨的軀幹相連。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那歌聲帶著稚氣未脫,有滿含沙啞。
「大人!我求你殺了我母親!就現在!」
小女孩留著淚吟笑,彷彿之前看見的不舍只是一個錯覺。
眼前的黃昏迅速的墮入了黑夜,夜色之下的村莊只有女人咯咯牙齒打戰的聲音。
「大人,殺了她,殺了我母親!」
斗笠中亮起的眼神,如同是夜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