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艾之年,其人如玉

少艾之年,其人如玉

文/涼月滿天

高中同學20周年聚會。除了本班的男生女生,還來了一些外班的同學,當時既不熟悉,如今更是十分陌生。一陣陣的喧鬧聲像足了給一台大型晚會做的背景,身陷其中,茫茫然抓不住一個着力點,甚至連眼球都無法順利聚焦,只能敷衍著和大家一起聊天一起笑。

吃飯的時候,分坐在幾個大圓桌的人開始互相串桌敬酒,我這一桌來了一個外形俊朗的男人,他一落座,挨個舉杯。有人小聲問:「這人是誰?」旁邊人回答:「他叫韓清,當年我們學校的白馬王子。你不知道?」

我也點着頭微微笑,心裏說,我知道。

果然是白馬王子,身陷美女圈中仍應付自如。此時他正對着一個隔班的女生誇獎人家的美貌,還說當年她就是他的夢中情人啦,白天在學校里見,晚上在夢裏還要見,誇得那女生粉面桃腮,眼波盈盈,羞不得語。

眼看他的酒杯舉到自己跟前,卻遲疑着叫不出名字,我不忍見他尷尬,舉杯和他碰了一下,說算了,還是我來自我介紹,我叫顏灧。「啊,變化這麼大!」我心裏暗笑,真會說話。

他已經忘記了我,我卻記得有關他的所有細節。

那年我剛剛17歲。冬天起床跑早操,天黑得厲害,如鈎彎月的身邊有一顆孤星閃耀。散了后大家三三兩兩往教學樓走,即使大冬天我也買不起一件厚棉襖,凍得唇青面白,渾身直打哆嗦。他和幾個男孩子說說笑笑着擦肩走過,清秀、挺拔、美好,就是腦瓜像剛出爐的地瓜,騰騰地冒着熱氣,胳膊上搭著羽絨服。他走了兩步回頭看,再走兩步再回頭,然後猶豫又猶豫,終於退回到我身邊,把襖輕輕披在我肩上,說了一句:「快穿上吧,看你凍的……」

「這……」我驚訝得說不出話,矮矮瘦瘦的醜小鴨竟不期然得到這樣的關照,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是三十二班的。你不用了就給我擱講台上好了。」

說着他就走了。那是第一次有一個陌生人對我提供幫助,讓漫長的冬天變得不那麼難熬。

從此我開始注意他。劍鼻星目,唇紅齒白,天生一股俠氣在。他笑的時候,感覺日月星辰都在笑,嘴角邊一顆小黑痣也無比地好,連周圍的空氣都被他晃得嘩嘩地搖。

第二次和他打交道是在考場上,大規模期末考,換班坐。我們都早早就位,只有我身前的座位空着。考試開始15分鐘,門口有人噼里啪啦跑進來。我一邊忙着答題,一邊想:誰這麼牛啊。抬頭一看,是他。還是那一副腦門上冒熱汗的老德行,估計是從家裏一路跑來的。監考老師訓他:「韓清,你在高考考場上這樣就死了!」他嘿嘿一笑走到座位上,拿手在腦瓜和臉上一通亂抹。我看不過去,拿出自己的粉紅繡花小手絹,從後面輕輕碰碰他,遞過去:「擦擦汗吧。」他接過來不好意思地一笑:「謝謝。」

那聲「謝謝」讓我發暈,好像糖吃多了,甜的滋味一圈一圈化成漣漪。

從那以後,我開始真正關注起了韓清。他變成一尊坐在我心上的玉佛,周身通明潔凈,一顰一笑都泛著光澤。少艾之年,如怨如慕,他是那樣慷慨、善良、仁慈、美好,我只願把他藏在我心底,默默守護,不被侵擾。

一天晚上,學習累了,獨自上了樓頂。夜雪初霽,薄薄的微光裏面,一個身形修長的男生和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正低聲說話兒。他們沒有看見我,我卻看清了他。那一刻,有淚想要流下,又覺得有什麼哽在咽喉,堵得難受。我沒膽子驚擾他們,只隔着玻璃門看了兩眼,悄悄轉身下樓。

後來,我想方設法和那個女生交上了朋友。我這樣孤僻、內向的人,主動出擊和人交朋友是需要極大勇氣的。然後我才發現,這個女孩子空有一張漂亮的皮,內心卻虛榮、勢利、自私、淺薄。我真是嫉妒得心都痛了。如果她很優秀,我一定會替他感到開心的;可是她甚至是所有女孩子當中,最糟糕的一個。而且她還把韓清寫給她的信拿來四處炫耀!她配不上韓清,根本配不上。我無數次不厚道地幻想她得了急病,或者家人突然給她轉學,或者韓清猛然一夜間認清她的本質,然後和她分手。可是我設想的一切都沒有實現。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我費盡心機才打聽到韓清考到了北京一所著名的醫學院,而且和那個女孩已經分手。這時候我也拿到錄取通知書,馬上就要去本地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專科學校報到。這下子一邊感覺到離愁,一邊又高興得蹦蹦跳跳。明知道他離我越來越遠,我卻替他開心了很久很久。我真心祈禱他以後能夠找一個好女孩,一定要有一顆水晶般純潔的心。

大專生活剛開始,我就陷進一個情感的旋渦裏面,被一個男生耍得團團轉。心情難過,無人可說,一個人在瓢潑一般的大雨里走,樓上有人沒心沒肺地起鬨尖叫。這個時候,韓清在哪裏呢?我給他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又親手一封又一封地撕掉。也許,我應該冒充一個不知名的筆友,給他寫一封不署姓名的信,訴說千里之外一個陌生人的痛苦、失望、難過——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效果。我也不過想想罷了。

那個男生正式和我saygoodbye的時候,好像頭頂上懸了這麼久的鍘刀終於落下,既疼痛又解脫。那一刻只想見到韓清,一時衝動,天生路痴的我居然跑去買了一張直達北京的火車票。

當我終於站在輝煌壯觀的醫學院大門口,有淚珠悄悄滑落。此時的我,不復當年的黑瘦弱小,也有了明眸和皓齒,桃腮和淺笑。奢望如蛾,在暗夜裏悄悄地飛舞。

七扭八拐才打聽到他所在的宿舍,然後請人捎話給他:大門口有人找。20分鐘后,韓清出現了。一身運動服罩在身上,還是俊朗挺拔的身姿,還是紅唇似花瓣的鮮潤,還是那樣劍眉星目的溫柔。可是,他是和一個女孩子肩並肩走出來的。那個女孩子眉目清爽、面容安詳,滿身都是青春甜美的芬芳。

看見他們的那一刻,我早已經退到遠遠的馬路對面,一任他們在門口焦急地東張西望。過了好久,他們一臉憤懣地離開,我卻一直在他的校門口磨蹭到傍晚,又吃了一碗朝鮮冷麵,才十萬火急地坐車往西客站趕。就在我剛坐上公交車的那一刻,一回頭,正好看見他和那個女孩子說說笑笑地走進我剛走出來的那家冷麵館。

我痛徹心扉地意識到,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從來就不在一個世界。無論我是幸福還是憂傷,他始終都只能是我青春的信仰。

我和你,終究只能是兩面之緣。

我終究要和你說再見。

你終究只能在我的記憶裏面開成一朵蓮花,綻放無邊無際的絢爛色調,那是不屬於我的美好。

夕陽模糊,晚雲鑲著金邊,路旁的樹葉像是金子打成的,被風攪得稀里嘩啦地響,一個傻傻的女孩子就這樣被空曠的孤單和荒涼的寂寞包裹。

那就這樣吧。就這樣。

還是要感謝命運,雖然它讓年華步步遠去,各色人等徐徐消退,卻仍舊在20年後,送給我一個坐在遠遠的圓桌那邊的一個側影,眉目一如當年。

聚會已畢,人群四散,他說拜拜,我說再見,揮手作別的那頭,彷彿是我恍如隔世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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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曾與你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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