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一目五先生

正文 八、一目五先生

在去羊茸哈德的路上,途經觀音橋鎮。觀音橋鎮是通往阿壩、壤塘、甘孜州S達、Q海、G肅等地的交通要道的城鎮。因本地有座非常有名的觀音廟,得名觀音橋。這個鎮子不大,卻異常繁華,商鋪排列儼然有序,貨物像來自於某貓和某東,單憑口音已經無法辨認在這裡發財的是哪裡人了。

商鋪佔用后剩餘的路並不寬,小心翼翼的駕車穿過街道,過了一座橋,眼前便看到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路。這路坡度稍大,兩女孩走到一半不敢再上,在錯車的地方換小柴駕駛。任凱有些恐高,佝僂著身子,縮在普拉多的一角,臉色發白的透過車窗斜望著雲霧深處。

觀音廟有拉薩第二之稱,始建於公元七世紀,傳承25代,當得起歷史悠久。建成以來,香火不斷,朝拜者絡繹不絕。可是這路設計的太不合理,上下的人多路窄,錯車的地方又少,走走停停,等到了山頂的停車場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整個廟宇層次分明,下邊一個極大的露台不時隱於雲霧,露台正中有幾段台階直通高處金色穹頂,台階兩側巨大的銅色經筒隨輕風而轉,信眾與遊人面色虔誠,低頭呢喃祈福。

其他人都拾階而上,唯有任凱因為恐高,緩慢行於后。小心的靠近露台邊緣,手扶石柱,遠處青山鬱郁、細流涓涓映入眼帘,心中塊壘莫名一松。

「你內心其實誰都不信任,多疑多慮而少言,必不長久。」身後傳來趙玫玫柔弱的聲音,他從來都沒有被這女子的柔弱外表所迷惑,可聽到她清脆悅耳的聲音,還是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女孩子雖然一身戶外裝束,仍然風情萬種,婷婷裊裊,儀態萬方。邊上幾個年輕男子目光為之所攝,只是處於莊嚴境地,不敢輕易上前。

「呵呵,我不是諸葛亮,你也不是司馬懿。」任凱向後稍微退了退,繞過女子,讓自己遠離露台邊緣。

「呵呵,你怕我把你推下去?」女孩凝眸輕笑,跑到男人身邊,硬拉住他的胳膊往邊緣走。也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胸前的高聳蹭在男人肘部。

「呵呵,其實我挺好奇。年紀輕輕就是大學博導,前途不可限量,個人條件又如此優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為什麼非要踩進來?我估計,就連佟京生現在也後悔進這攤泥。你又是為什麼?」任凱不動聲色的把女孩的手拿開,又向後走了走,同時張望了一下四周。

看到兩人嬉笑拉扯,旁邊幾個男人面露不善,嫉妒的不要太明顯。

「你既然挖出了我的前世今生,又狠狠的打了佟京生的臉,那不妨接著猜一猜,說不准我也學學那個小丫頭,讓你給騙了心去。」女孩並不退讓,拿腔拿調的說完話就用左手小臂環住男人的右胳膊,然後用右手鎖住,不著一點粉黛的俏臉上笑靨如花。

任凱心中一沉,看著近處的美嬌娘,微微沉吟說道,「你直呼其名,算不上尊重。肯定不是隸屬,那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嘍。為錢?不像。為情?更不可能。為仇?可是你一個沒出過校門的小姑娘能有什麼仇讓你…」說著看看環在自己胳膊上的漂亮小手。

「呵呵,老師曾經說你有驚人的知識儲備和檢索能力,推理的效率和準確程度,達到福爾摩斯的程度。我聽了還不服氣,以為是她催牛,看來是我錯了。」女孩盯著男人邋遢的面龐又緩緩接道,「皇甫老師代表多倫多大學來公安大學做訪問學者,教授過我一學期的刑訴法概論。」

任凱沒有說話,只是木然抬頭,銳利的眼神盯著遠處在雲霧中穿行的一對飛鳥,飛鳥自由而不知,頻頻沖向地面,只為食蟲而果腹。

皇甫秀秀比任凱大三屆,卻同歲,曾經教授他《西方刑法史》,算是他的老師。陰差陽錯中,信奉獨身的強勢女狀元一眼看中並不優秀的任凱,手段盡出把他拿下。這段莫名其妙的姻緣就連政法大學的副部級BOSS都驚得下巴脫臼,並於席間放言,斷定必不能長久。果然,都是白羊座的兩人,經歷開始的蜜月期后,爭執連連,最終因別人一句玩笑而產生誤會,斷然分手。女強人為此黯然出國,遠走多倫多。傳奇雖然出走,傳說卻留下來了,一屆一屆,薪火不斷。

「我,黃埔秀秀立誓,今生與任凱恩斷義絕,永不往來。」倔強的女強人在任凱的畢業典禮上,當著數千師生歇斯底里咆哮而呼。

近二十年過去了,起誓的場景歷歷在目,彷彿如昨。

歲月早已滌除昔日種種,唯余的些許遺憾只有在任凱獨處的時候冒出來啃嚙他心靈的深處,使他不敢回頭張望。現在就連老婆趙薇也與秀秀成為閨中密友,可她仍然恪守當初誓言,不與男人見面,就連必要的通話也由助理完成。偶爾聽人說起她回國,他也只能在心裡遙祝伊人安好,終得幸福。

「秀秀,二十年過去了,如你所誓,我們終究是不得相見。如今你的學生跑過來和我打擂台。這棋我是讓還是不讓?」任凱看著遠處悠悠白雲,心中喟然長嘆。

「怎麼?想起老情人來了?」趙玫玫覺察到男人心緒不穩,知道自己捅到了男人的肺管子,斜眼笑著說道。

「現在我自顧不暇,哪敢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是我說一句,冤有頭,債有主。」任凱從遠處收回目光,拉開女孩的小臂,轉身拾階而上。

台階兩邊寫滿祝福的瑪尼堆,四處盛開的格桑花,遠處高大威嚴的白塔,男人孤獨蹣跚的背影。看著眼前的一幕,儘管戾氣纏身,趙玫玫仍然心有憐惜,皇甫老師的眼光畢竟還是不俗,這男人確實能讓人怦然心動,可惜自己…

上到石階盡處,一個寬闊的平台現出來。三個碩大的香爐,青煙裊裊,信眾低頭俯身,祈禱心中所想成真。

二國棟正長跪於地,上身挺直,雙手合十,閉目祈禱。看樣子,好像跪了有段時間了。引得周圍人略有詫異,不明所以。

任凱遠遠的看著他,若有所思。

「老東西,你剛才拉著玫玫的手幹嘛呢?你…你…」旁邊跳出李亞男,活脫脫一個捉姦在床后的氣急敗壞。

「你相信我嗎?相信就別問。」任凱有些頭疼,有心不解釋,看到女孩澄澈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只得以攻為守。

「相信啊。」女孩不假思索,接著有些遲疑的說,「我只是不想事情太複雜。簡單一些不好嗎?」

看著女孩單純的近乎白痴的模樣,男人心中一痛,眼前浮現十幾年前的舊事,只不過,那個女孩選擇了全然相反的另一種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見,也許並不是一種求而不得的遺憾,而是大悟之後的釋然。該是放下的時候了,非常之時,全力一搏尚不敢保證勝負五五之數,哪還能因為早該消逝的莫名思緒輕言放水?那可真是不知死活。

心有所思的任凱,輕輕拉起女孩的小手,又急忙放下,像極了懵懂的少年情竇初開后,欲語還休的糾結。

「噗嗤。」女孩嬌聲笑道,「老東西,麵皮還挺薄。」說完,主動學趙玫玫的樣子,伸手摟住男人的胳膊,偎依在男人身側。儘管不疑其與閨蜜有恙,但終究是心有不平,不平則鳴。女孩單純是有的,呆傻也是有的,可也是一個敢爭、敢鳴的。

「咳咳。」男人終究是放不開,為父為友的心思是有,但進一步的想法那就是大逆不道,天地不容。

「我去看看小柴,你先四處看看。」男人輕輕掙脫女孩,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一起啊。」女孩哪裡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只是心中有所羈絆,不願往深處琢磨。

男人心中一嘆,假裝沒有聽到,快步離開。女孩剛想去追,不防旁邊人伸手一拉,是趙玫玫。她早在一旁,只是觀望,沒有上前。現在拉著閨蜜的手,低聲勸道,「囡囡,別的我就不勸你了。不過,你想到你大哥態度嗎?任凱是優秀,可…他真的不適合你。」

「玫玫,你不明白的,這個男人不能放手,否則我能後悔一輩子。至於其他,等事到臨頭再說。對了,剛才你們說什麼?你可跟我說實話。」女孩習慣了直來直去,沒有從任凱那問清楚,想從閨蜜這得到答案。

「唉,你真以為這世界除了他沒男人了?也就你傻乎乎的抱著石頭當雞蛋。」趙玫玫氣樂了,雙手掐著女孩的脖子輕輕搖晃道。

任凱沒有理會身後女孩子的嬉戲,慢慢順著小路逛起來。觀音殿里的經筒不間斷的轉動,相傳世尊如是說,以短暫的時間或在殊勝的節日里轉經輪或於日常中如小溪流水一樣不間斷的轉動經輪可使三界眾生獲得解脫。以手接觸經輪或眼睛見到經輪的有情不會墮入惡趣中,以手轉繞經輪的功德可以使天空、大地、水、火、風、山石草木、森林中的有情皆成佛道。

他不敢奢求成佛成道,只求家小平安,一世逍遙。默默望著法相莊嚴的蓮花生大師,他長跪於地,一頭重重叩下,久伏不起。

走出殿門,看到沿路剛剛下了早課的小喇嘛,眼神清澈,笑容淳樸,見到任凱走近,目光里沒有世俗的躲閃,輕輕點頭示意,頗具禪意。

「看到了嗎?簡單、純粹,是不是有些久違的感覺。」小柴走到任凱旁邊,手裡拿著攝像機對著他說道。

任凱對著鏡頭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問道,「劉姥姥和老薛呢?我一直想問,這個老薛是幹嘛的?」

小柴把攝像機關掉,笑了笑說道,「老薛幹什麼不重要,他的姑父姓敬,這個是關鍵。」說完又隱晦的提到一個人名。

任凱大吃一驚,這位可是在電視一套上經常看到,為人方正,民望極高,現在雖然自請退出中樞,可威勢更勝。繼而一想其中關節,心裡有些感動。

「老薛這個人有些傲,極有主見,城府又深,從不輕易許諾。我也是勉強入他的眼,僅限於一起遊玩。這也許是一場機緣,就看咱們有這個造化沒有。」小柴走近任凱,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你不要牽扯進來。這種家庭出身的,有幾個省油的燈,也許咱們一碰頭,人家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讓人看輕了沒什麼,就怕惡了交情,反遭其噬啊。」任凱目視好友,也不輕言感謝,從記事以來,將近四十年的交情,早讓幾人結為生死。

「嗯,所以我什麼都沒說。有棗沒棗,總要打一竿子。」小柴唏噓說道,心有凄然。

「沒有那麼糟糕。況且,我只是略受波及。天塌了,自然有高個。我只不過是個路人乙。」任凱笑了笑,安慰友人,笑容深處卻有道不明的意味隱現。

「對了,你弟這次出來好像心事重重的,我沒好意思問。」任凱轉移了話題,緩緩說道。

「他那個合伙人,叫五子還是小五,不知道怎麼搞得,銀行戶頭單月流水就幾個億,讓經偵隊盯上已經秘密抓捕了。事情過了一個月,他們才知道。可能具體的賬目不是太好交代。不過,據二國棟說,和他們其他人關聯不大,最多就問個話。畢竟是合伙人,鍋里盆里輪勺子也輪了好幾年。這一進去,再想出來就難了。所以,兔死狐悲,心裡免不了有些放不下。」小柴吧扎著嘴,搖頭說道。

「哦。齊紅艷不是想要移民嗎?她走不了,你可以讓你弟和你一起過去。多倫多環境雖然不如早些年,不過華人比以前多了,住一個小區,聽說都感覺不到在國外,跟H海郊區差不多。」任凱略微思忖了一下,試探著說道。

「我早說了,他不去。他說熱鬧了半輩子,臨老讓去外邊冷冷清清,還不如現在把他埋了,反倒痛快。再說,安然和齊紅艷也不對付。二國棟不去,我也懶得找齊紅艷。」小柴苦笑著說道。

「呵呵,劉姥姥呢,我看他可沒以前能說了。」任凱笑嘻嘻的說道。

小柴白了他一眼,罵道,「你是真以為我是剛度啊,想試探就明著說,少拐彎。怪不得你老婆說你越來越像岳不群。老薛,我弟我就裝傻說了。劉姥姥,你自己問去。」說完,輕輕拍了拍任凱的臉,轉身走了。

「呵呵。」任凱輕撫被拍的臉頰,沒有感到意外。曾經年少的友人,摸爬滾打,儼然已經從社會大學畢業,不再是可以欺凌的新兵蛋。

看著小柴遠去,任凱並沒有找劉姥姥,而是拿起手機,撥通一個電話,「牛哥,再幫忙查個人…謝謝。」

不遠處掛著哈達的喂桑爐斜對面,有一上了年紀的老喇嘛帶著石頭眼鏡箕坐於地,聚精會神的在一塊紅色木板上刻著經文。他身邊有一小松鼠,泰然自若,旁若無人。

「聽小柴說,你輪著人頭試探。來,到我這了,也別例外。」劉小軍邁著方步走到跟前,拍了拍任凱的肩膀笑道。

「呵呵,咱們這五人,只有你在體制內。要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和你嘮嘮了。可既然你知道了點什麼,你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就讓我有些費解了。」任凱也沒有解釋什麼,依著本性張嘴就說,一點也不像剛才的陰柔綿軟。

「呵呵,《子不語》里記載浙中有五奇鬼,他有個很有趣的別名,一目五先生。一鬼嗅則其人病,五鬼共嗅則其人死。但這個鬼怪不吃善人,不吃惡人,福祿高的人也不吃,吃什麼?不善不惡、無福無祿。」劉姥姥老神在在,沒有在意任凱的話,講起了故事,「這些年,你的一些事情,我們都很清楚。大家都沒有規勸你什麼,並不是我們想和你釐清界限。而主要是,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們沒有一目五先生的辨識能力啊。現在你想做先生來看我們幾個有沒有善人,有沒人惡人。別人怎麼想,我不清楚。單我個人來講,吾心甚慰。不過記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呵呵。」劉姥姥說完不等任凱出聲,又踱著方步走了。

任凱笑嘻嘻的聽完故事,又笑嘻嘻的看著劉姥姥走遠,心裡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邊走邊喃喃自語,「掩耳盜鈴?哼哼,我不堵自己的耳朵,我要堵你的耳朵。」

其時,輕風徐來,日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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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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