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七、紛(五)

三零七、紛(五)

麻四後悔了。

人其實就是矛盾的集合體,往往前一刻還豪氣干雲,后一刻便萬念俱灰。有時候連自己都搞不清想要什麼。

「明明可以走的。」他喃喃自語道。

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在經歷一整晚的發酵、擠壓后,最終化為破罐破摔的暴烈。

「人呢?全死了?草你嗎的。把老子擺在這兒,是不是準備認爹?鞏建亮,狗日的,滾出來。」麻四豁出去了,抓住上了鎖的椅子,死命搖晃。叫罵聲在寂靜的樓道里,傳出去老遠。

可詭異額是,在這個臘月十九的清晨,整個大樓真的像他叫罵的一樣,一片死寂。

彷彿是頑皮的孩子找到了新玩具,麻四越喊越亢奮,連搖帶晃,到後來居然將橫在椅子前的鎖晃斷了。他詫異的看了看斷裂的鎖頭,慢慢的站起身,走到門邊,湊上去聽了聽外邊的動靜。

「搞什麼鬼?」麻四有些心慌。再一想,慌個球,已經黃土埋身了,還能差到哪兒去?

這個審訊室也就十來平方,房屋正中是他剛才坐過的椅子,椅子對面有一張條案,很長。屋角頂端有兩個攝像頭,正靜靜的盯著他。

麻四倚在門邊,沖著攝像頭晃了晃胳膊后,便溜達到條案跟前。這才發現,上邊放著一摞紙,有字的紙。

麻四從小混跡江湖,文化不高是真的,可要說起碼的閱讀能力,還是有的。不說別的,閑來無事的時候,床頭的《三國演義》、《金瓶梅》等巨著都被他翻的起了毛邊。

「什麼東西,還有照片?」他奇怪的湊過去,隨意翻了翻。

「砰」的一聲,麻四坐倒在地,面無人色。

這是一份舉報材料,內容詳實,並配有照片,儘管看的隨意,可任然能感覺到殺氣逼人。

被舉報人赫然是丁修文,現任省高檢檢察長!

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聽說,你遞交了舉報材料?」鞏建亮一臉凝重,慢慢的走到跟前。

麻四的光頭上已經滿是汗水,根本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是茫然的望過去。

「舉報丁檢察長?知道誣告的後果么?哦,差點忘了,對你而言,多一條少一條,沒什麼區別!」鞏建亮慢慢的蹲下身子,湊到他跟前小聲說道。

「四爺,家裡讓我帶個信兒,有人明天要來看你,注意休息。」

麻四突然想起後半夜,句磊跑過來說的那句話。

原來這個人是鞏建亮,省二看代理所長!

「麻四,這些材料都是你寫的?」鞏建亮起身站到條案前,看著那一沓紙,淡淡的說道。

麻四腦子裡一片混亂,坐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記得三年前裴茂財故意傷人案,死刑複核都已經批複了,還能讓他死裡逃生。嘖嘖……自首加重大立功,應當減刑!就是這『應當』兩個字……」鞏建亮瞥了一眼地上的麻四,搖頭嘆道。

麻四明白了,有人要保自己!

想來,除了那人,再

沒旁人會在意自己的死活了吧。

「是我舉報的。」麻四爬起身,輕輕拍了拍褲腿上的浮土,說道。

「哦?這些都是你寫的?」鞏建亮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我口述,你們寫的。上邊不是還有我的簽字和手印嗎?」麻四瞥了一眼桌上的材料,笑著說道。

鞏建亮點點頭,將印泥跟鋼筆從兜里掏出來,放在桌上。

麻四遲疑了一下,滿把手在印泥里摁了摁,開始在材料上拍手印。

鞏建亮沒有理會他,而是漫步踱到屋角,撥通電話,「高廳,我是建亮。對,對,沒打擾您休息吧。呵呵,事情是這樣的。」

「我們在對幾起故意傷害案的嫌疑人審訊過程中,收到了嫌疑人的口頭檢舉。嗯,是的,是的。我明白,應該按照程序走。不過,這個……被舉報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這個……您那裡說話方便吧。嗯,是省高檢的丁修文檢察長。對,沒有,絕對沒有您擔心的這種情況。完全是嫌疑人迫於審訊的威壓,主動交代的。嗯,嗯,茲事體大,我不敢擅專,所以……您看……」

「好的,好的,我在這裡等著您。再見。」

鞏建亮掛了電話,看了看依舊忙碌的麻四,來到門口,喊道,「豐國兵,過來。當班時間,亂跑什麼?想不想幹了?」

隨即樓道里一陣皮鞋聲,有人喘著粗氣跑進門來。

「你處理一下。」鞏建亮關好門,指著麻四對豐國兵說道。

豐國兵三十齣頭,個不高,相貌周正,面頰消瘦,一看就是心機深沉之人。

省高檢的辦公大樓是最早翻新的政府大樓,曾經作為反面教材,被上邊嚴厲批評過,甚至有幾位副職因此受了處分。

丁修文的辦公室在九樓靠東。

天南百姓不怎麼喜歡這個九,因為九九就要歸一。可丁修文偏偏卻最喜歡九,連車牌都選的是兩個九。

這幾天門衛老王發現,丁檢察長的辦公室已經接連幾晚燈火通明。不由的感慨,「越是快退休,越是捨不得這個把椅子。唉,椅子好啊。」

丁檢察長其實並沒有覺得椅子好,反而覺得發燙,燙的屁股疼。

「嗯,多謝。」丁修文放下手機,搖頭笑了笑,便拉開抽屜取出保險柜的鑰匙,走進裡屋。

不多時,已是一身便裝的丁修文從裡屋出來,匆匆看了看這間辦公室的程設,嘆了口氣,迅速轉身離去。

幾分鐘后,一輛掛著警用車牌的豐田霸道噴著黑煙,頂風冒雪駛離省高檢,向著環城高速開去。

昨夜風大雪大,可今天卻是個好天氣。

初生的紅日照耀著銀裝素裹的龍城,給這座城市平添了幾分儒雅。

「媽的,瞎了眼的賊老天,沒幾天就小年了,雪卻下個沒完,害的老子一宿都沒睡。」張二狗是城建局下屬除雪辦的司機,昨晚半夜就被拽起來,跑到環城高速上撒鹽除雪,自然是怨氣衝天。

「二狗,聽說是有大官要來龍城,上邊為了拍馬屁

才讓咱們連夜把路清出來。根本沒有老天爺什麼事兒,要罵就罵那些當官的,大臘月里也不安生,非跑出來給人找麻煩。」荀勞模是二狗的師傅,早幾年就退休了,又被返聘回來作技術指導。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除雪需要怎麼指導。

「那幫子貪官污吏,動輒就貪腐幾百、幾千萬,甚至幾個億,老子卻連速食麵里加不加蛋,還要考慮半天。嗎的。呸。」張二狗恨恨的吵窗外吐了一口,被風一吹,又全到了自己的臉上。

「可不敢亂說,二狗,安安生生開車。」荀勞模嚇了一跳,急忙提醒他。

「咋了?發幾句牢騷,他們還能把我槍斃了?笑話……」二狗的話還沒說完。

「呯」的一聲槍響,劃過長空,差點把二狗嚇得尿了褲子。

「我草,還真開槍……」二狗也顧不得把鏟雪車停下,一抱頭就躲在儀錶盤下邊。

「不是打你的。快看,警察抓警察了。」荀勞模踢了徒弟一腳,指了指高速互通的入口處。

二狗急忙起身,先把車的檔位摘掉,剎車踩到底,才順著師傅的指頭望過去。

剛剛除過雪的入口處,一輛警用牌照的豐田霸道正停在路中間,另外幾輛警用依維柯撒在外圍。槍聲就是從豐田霸道的車裡傳出來的。

「我去,一定是劫匪搶了警察的車,被警察攆上了。奇怪,警察為什麼不還擊?」張二狗看的躍躍欲試,恨不得跑過去插一腳。

「看,有人從車裡跑出來了。我草,是沖著咱們過來的。快,開車跑。」荀勞模急忙喊道。

張二狗也嚇壞了,有槍的!急忙掛上檔,猛踩油門,可車就是不走。

「嗎的,快把剎車鬆開。」荀勞模罵了徒弟一句,又看向外邊。

前邊的人距離鏟雪車越來越近了,已經能看清面孔,是個上年紀的人,一邊跑,一邊回頭望,滿身都是摔倒后粘上的白雪。

「丁修文,你跑不了了。快點器械投降!」那人身後的幾個警察不敢迫的太緊,遠遠的吊在後面,邊走邊喊。

「呯」又是一槍。

不過,這槍法實在太差勁兒,連二狗都能看出來,這人根本沒玩過槍,純粹是把槍當成摔炮的作踐。

剛想到這兒,便看到那人把槍口對準自己了。

「呯」的一槍,正打在後排玻璃上,把車裡的兩人,嚇得亡魂皆冒。

「轉過頭去撞他!快點。」荀勞模低著頭狂喊。

張二狗聽了,腦子一熱,一打方向盤,照著那人就開過去了。

好死不死,那人一腳踩空,碰巧滑倒在車前。

於是,這輛堪比裝甲車的鏟雪車直接就壓過去了。

高磊收到信兒的時候,正被堵在去省二看的城鄉結合部。

「嗯,知道了,保護好現場。那兩人……暫時帶回局裡。態度要好,明白嗎?」高磊皺著眉頭,說道。

掛了電話后,對司機小劉囑咐幾句,便獨自一人從車上下來,穿過擁堵的車流,向來路折返回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灰色臨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灰色臨界
上一章下一章

三零七、紛(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