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妖魔侵體
決皇宮，御神殿。
寂冷無風。
一場殺戮后，青白的石磚地板上有黯沉的紅。華宣帶了一批人馬重新駐守進御神殿。她短蕭颯，高挑的身影即便是處於強壯的侍衛之中也尤為顯眼，在她不緊不慢下了一些指令后，侍衛們分批離去，駐守於神殿四側。
儘管地上還有未能清洗乾淨的血跡，在這古木參天鳳雀獨鳴的景緻之下，戾氣已經消散全無。華宣隻身一人往主殿走去。
僧人早已逃散，住殿內空無一人。只看見巨大金佛落座殿堂，塵土不沾，一派肅然。華宣露出古怪的笑容，心想，佛像不過一樽死物，竟能剋制住鬼女。她仰起頭一副悠哉模樣，打開通往地下的暗門，邁步往裏走去。
甬道里的燈火已全滅，漆黑一片。華宣點燃其中一盞油燈，藉此再點燃其他，一邊照亮前面的路，一邊往前走。
待她終於抵達暗室門口，+燈舉至額前高度，見鐵門已毀，室內中央的牢籠也蕩然無存，依稀能看見地面上躺着柵欄的零碎。
華宣目光稍，心中吃驚不小，又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看見斜靠在牆邊的鬼女。
她絲披散，面容也被遮擋，坐在邊一動不動。
華宣把手中的油燈前探了探，光亮掃到蘇蘇身上，蘇蘇不耐的冷冷道：「你不怕我么？」
她這樣說完。抬起頭來。直直向華宣。
瑰麗地紅眸在黑暗裏散著迤邐地彩。叫人不能忽視。
華宣心中一怔不知為何並不害怕。她往前又探一步。說道：「你並沒有受傷為何不走？」
四周佛像已如焦炭。鬼女卻沒有邁出過暗室一步。她為何寧願被囚禁在地下也不離開呢？
蘇蘇輕輕一笑。笑地是眼前地女人與那冗默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卻相差這樣大。
「你與她不同。
」蘇蘇說道，「你心裏有，她從不會。」
華宣蹲了下來蘇蘇一般高矮，她不屑的笑道：「我與她本來就不同，不過恰好生了同一張臉。」
「為何你要與我這樣說話？」蘇蘇的臉上浮現一絲嘲意，「我可是一個怪物。」
為什麼要與一個怪物這樣聊天呢？
「我也不知。」華宣有些索然無味起來站起來，目光依舊停留在蘇蘇身上，「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們最後會將你怎樣，連同你的姐妹，你們將會怎樣。」
我與芊眠么？
蘇蘇的目光好似一下延伸到了很遠已淪陷，不知芊眠此刻怎樣了……為何芊眠寧願相信利用她的人不肯信自己……
「寶藏……」蘇蘇低低吐出兩個字。似乎一切都因寶藏而起，她與芊眠的結局該因寶藏而落……
華宣聽了卻並不為之動容，回道：「龍神寶藏的傳說自古有之管是真是假，你確實有着不得了的力量，也難怪離海上人人爭搶。」
「我的力量，不過是幽冥之力。」蘇蘇懨懨說道。
「幽冥之力……」華宣詭異的笑了笑，「能夠越生死已經是眾生的最大奢望，就算沒有找到龍神寶藏，能造出一批不死軍隊也足夠帝王們瘋狂。」
不死軍隊？
蘇蘇緩緩抬，竟也笑了——若她真將世人變幻成鬼，這個世界該是怎樣一番景象？他們竟然會想出這等逆天之事。蘇蘇不得不笑。
「你也覺得有趣？」華宣饒有趣味的看着蘇蘇。
「自然有趣極了。」蘇蘇毫不避諱的迎上華宣的目光，「我若有此神力，怎會被你們囚於此地。」
「是呢。」華宣扭過頭去，看了看暗室內放置的幾尊佛像，好似自言自語說道，「想不到我與鬼女說話倒是挺投機。」
蘇蘇瞟她一眼，笑着縮回身子，說道：「我也奇怪自己竟然不討厭你呢。」
看見蘇蘇幽幽靠在暗處，儘是孤寂清冷味道，華宣低了眉眼，走到四周燃起燈火。「看樣子，並不是你走不了，你只是不想走罷了。」
蘇蘇沒有回答，眼眸半閉，不知在想什麼。
「我會讓人給你送來水和食物，那些和尚也已經都走了。」華宣說着，又頓住，她想了想，看向蘇蘇繼而道，「你別誤會，我並非向你示好，我只希望夷禾國皇帝來炎決之前這裏不再生任何事端，牢籠毀了便毀了，這門破損便破損，但是暗室正上方還壓着一座金佛，殿堂地磚上畫滿了符咒，我奉勸你最好不要企圖逃出去。」
蘇蘇依舊沒有動靜，身子微微顫，眼眸里也是閃爍不定的光亮。
「……苗依？」華宣隱隱覺出她不對勁，遲的喊了她的名字。「你怎樣了？」
蘇蘇緊咬着牙關，大汗淋漓。
華宣終於看見，自蘇蘇體
起一股妖氣，雖然方才也有，卻只是淺淺隱隱一層，態變化斷，顏色逐漸艷麗，隱約能看見那團火霧一般的氣體里，有一隻巨大的狐狸正欲噴薄而出——
「苗依？！……」華宣大驚，她看着蘇蘇嬌弱的小小身軀在那妖氣之下顫抖不停，幾乎痙攣，再按耐不住，大步邁上前一把捉住蘇蘇的雙肩！「你醒醒！你究竟怎樣了？！你莫不是要死了？！」
沒料到，蘇蘇竟然反手抓住華宣的胳膊，緊緊抓住，彷彿此刻她正承受着巨大痛楚，張嘴想要告訴華宣什麼，卻是怎樣也說不出話來！
華宣捉住她雙肩后被炙熱妖氣灼傷，原本想抽出手，卻被蘇蘇反抓住，見她臉色慘白，華宣只得忍耐著皮膚的刺痛，緊緊扶着她。
「你究竟怎樣了？！快說話啊！」
蘇蘇雖是鬼女，樣卻只是十二、三歲小女孩模樣。華宣原本就有幾分同情她，此時見她這般痛苦，心裏不由得情急起來。
「佛……金佛……」蘇蘇艱難吐出一來。
華宣見她紅閃爍不定，猜到她的神志恐怕就快渙散，思及金佛，心中忽然了悟，一把將蘇蘇抱起直奔出甬道——
她抱着蘇蘇飛快來到殿堂中央，海里竟然浮現起，年幼時一次習武傷了腳，冗默也是如此抱着她回家。
然而這片段一閃而。
她無暇多想，金佛面前即刻下蘇蘇，華宣見那狐狀的妖氣形態忽然扭曲！似被力量壓制，欲起卻止，再起又陷，如此反覆幾個回合，妖氣終於化去不少，蘇蘇的身子也逐漸不再顫抖……
「……你……可有好些？」華宣試探著問她。
蘇蘇抬起頭來對她報以感激的一笑，著環抱住自己，蜷縮在金佛腳下不再言語。
見她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好受多少，華宣不免有些生氣，「苗依！你到底怎樣了？！」
蘇蘇睜開眼來，笑得十分虛弱，「我無礙……只是有些疼罷了……」
華宣一怔，心中大驚。她怎麼就忘了！這金佛與這遍地咒符原本就是為了壓制鬼女啊！她會痛那是自然，但是為何？……為何她現在會如此依賴這些壓制自己的東西？！
「你寧肯自己活活痛死么！」華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惱怒。
蘇蘇無力的笑了笑，合了眼眸，將頭埋下，低低回她道：「至少是清清醒醒的痛，總好過不明不白的痛。」
「怎會不明不白？」華宣怎會看不懂，眼前的鬼女分明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力量，「難道變成妖魔就會不明不白了嗎？」方才只是見她忍得難過，並沒有多痛苦，現在卻是見她真真正正的痛！
蘇蘇望向華宣，她如今落此境地，居然還會有一個人真誠待她……
「我現在雖然痛，但我至少自知……我也曾妖魔化，那時只是淺嘗輒止，就已深深懂得心智迷失的可怕，身體被力量充盈時的美妙幾乎讓我忘了自己，眼前似乎只有毀滅，我會殺我所愛之人，毀我所愛之地……你說，若你是我，你會選哪樣？」
華宣聽了只覺得更惱，她捏緊了拳意氣回道：「若我是你！我寧願負天下人，也絕不讓天下人負我！若我像你一樣有逆天的力量，我定要殺盡我恨之人！」
蘇蘇顫微微的笑了笑，「我不怕負天下人……卻偏偏有一人，是我不能殺的……是我不能負的……為這一人，我決不能讓妖魔出體……」
「那個人，可是你妹妹？」華宣不禁問道。
蘇蘇苦澀笑着的輕輕搖頭。
華宣見她搖頭，原本對她的同情憐憫里又夾雜了一絲恨意，嘲諷說道：「你與妹妹之間的情誼也不過如此，當初你怎就會入了冗默的圈套呢？」
冗默，不正是拿着你妹妹的影子誘你么？華宣在心底喊道。
「我……早已負了芊眠……」蘇蘇的眼神遊離，金佛下的她已經氣若遊絲，「對芊眠，我可為她死，卻無法為她活……」
聽她這一席話，華宣真的糊塗了。她看不懂眼前這小女孩，嬌小的身體里，究竟藏了怎樣大的傷痛……
蘇蘇閉上眼默默忍受着金光的拂照，遍體刺痛下，她唯有在腦海中不斷回想李彥的身影……
她正是為了見他，她選擇活。
只是現在，活，對她而言卻最為不易……
華宣不忍再看，只得走出大殿外，提聲喊道：「來人！傳醫女過來！—」
或許，能為她減緩些許痛楚。
當蘇蘇幾欲痛得昏迷過去時，她依稀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是誰呢……她終於不行，沉沉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