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番外篇之琳芸

?今天是個好天氣。

常芸掠了一下耳邊的髮絲,推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陽光,舒展開淡雅的微笑。

微風吹拂，帶著這個季節獨有的清香味道，陽光爛漫而又燦爛,灑進屋裡，像是為房間里鋪上了一層暖洋洋的金色地毯。

這種天氣適合做什麼？

踏青？旅遊？還是與好友結伴出行，尋一間安靜的咖啡廳小憩,喝著香暖的咖啡，感受美好的時光？

不,這都不是她這個年齡的人應該做的,那些活動屬於年輕人,充滿活力的,富有朝氣的。而她——常芸抬眸朝鏡中的自己笑了笑，離年輕的歲月過去已經好久好久了。

「叮咚——」

常芸疑惑地挑眉，自從女兒和小柔去了美國后，她這裡冷清了不少。除了周末偶爾會過來玩的小剛、他那個極具童心的梁爸爸，還有女兒的一些同事們，還會有誰來？在這個時候？

打開門，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門外。衣著考究，氣質淡靜，卸下偽裝出來的盛氣凌人與囂張跋扈后，卞琳顯得極有修養。常芸並不意外，卞琳本身就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即使早已到了不惑之年，但她身上那種帶有些飛揚的氣勢還是微微灑露出來，令人難以挪開眼。

卞琳帶著淡淡的笑容，語調溫和，彷彿那麼多年的刁難與為難不存在一般。「我能不能進去坐坐？」

常芸也笑了，柔聲道：「當然可以了。」

嗯，這個日子，用來與故人相會，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西湖龍井，可以嗎？」常芸轉頭問她，眉眼平雅溫潤，忽然輕輕吟道：「院外風荷西子笑，明前龍井女兒紅。」她頭一抬，揚出婉雅的弧線，依舊白皙如初的脖頸在黑髮的遮掩下若隱若現。「我念的對嗎？」

「你還記著？」正在打量房子的卞琳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感慨驚喜交雜的複雜神色。「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

「我也不是特意去記的。」常芸從櫃中拿出了一套茶具，聞言頭也不抬地回道：「只是以前和你待的時間長了，這些——龍井茶葉、茶具、煮茶都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想忘也忘不掉了。」常芸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嘴角的笑意溫暖而又充滿了一股懷念的味道。「現在我也變得喜歡喝茶了，而且也很愛喝龍井。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或許是因為龍井真的很好喝吧。」

好茶的特點是：色綠、香郁、味甘、形美。聞著蔓延纏繞的茶香，卞琳閉眸，在她心中，她才是一杯最好的香茗。

她為什麼會喜歡喝龍井？卞琳端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她煮茶的模樣。霧氣繚繞於修長的指尖，頭微微側著，茶香滿溢。煮茶是個細緻的活，需要非常有耐心的人才能做好。而常芸，簡直可以算是她所有認識的人中最有耐心的人了，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慢悠悠的，帶著溫婉的笑意，對誰都心存善意，即使是面對著那些年不可原諒的自己。

因為當年的自己喜歡喝茶，她便去學習煮茶；因為當年的自己鍾愛龍井，她便在家裡常備一小袋精緻龍井，而她喜歡喝龍井，也是與自己有關嗎？

卞琳不敢去猜測，也猜不透她。她只知道，她喜歡她為她煮茶時臉上那專註柔軟的神情，這會讓她才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這些年她們從來都沒分離過，她是原來的那個她，她也是原來的那個愛笑的無憂無慮的自己，她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哦，對了，她確實還是她，自己卻變了。她該去哪裡找回最初的自己，倘若找回后，她還會接受她嗎……

「你在想什麼？」隨著一陣冷香侵繞過來，卞琳睜開眼睛，常芸彎著腰，遞給她一杯一盞冒著熱氣的香茶，眸色溫柔。「久等了，喝喝看，跟以前的味道有區別嗎？」

卞琳斂起心神，低眉細細品茶，看著杯中色澤嫩綠光潤的茶葉，又抿了一小口，茶香在齒間蔓延，滋味鮮爽甘淳，沁人心脾，同記憶中一模一樣，也是她想念了好久的味道。

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對上常芸的眼睛，淺笑應道：「還是像以前一樣好喝。」頓了頓，又慢慢說道：「我還是喝慣你煮的茶。」

「如果你以後還想喝，那我這裡隨時都歡迎。」常芸也端起了一杯茶，坐回沙發里，表情平淡安然。

「真的可以嗎？」卞琳的心裡湧起了一陣喜悅，她仔細觀察著常芸臉上的細微表情，不相信般地又問了一遍。

「你不相信我說的？」常芸看著卞琳臉上不加掩飾的驚喜表情，抿著唇笑，不待她說話又換了個話題問道：「對了，你還沒說你剛才在想什麼呢，一臉沉重的表情。」

卞琳佯裝思考，「嗯，我在想原來的那個房子你怎麼不住了？那邊的環境比這裡好多了。」

「那邊空間太大了，她們都去了國外，就我一個人住，不需要那麼大的房子。這裡也很好啊。」常芸環顧著這間她搬來幾年的房子，「離那些高樓大廈遠，空氣好，樓下就有公園，可以每天下去做運動。嗯，」她的視線掃過窗外，含糊地說道：「附近還有一間學校，所以能經常看見很多張年輕鮮活的面孔，會讓人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卞琳一怔，放下茶盞。

附近的學校？是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間學校就是她們當年的高中吧，一間擁有百年校史歷史悠久的女校，也是她們初遇的地方。

猶記得，那年的春意爛漫，美人如風……

「喂！」一個衣著精緻面容傲慢的女孩子叫住前面瘦削纖細的背影。

「你是在叫我嗎？」好看的背影轉過身來，是一張清秀溫婉的容顏，乾淨舒適的衣服，黑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嘴角帶著恬淡的笑意，整個人站在那裡，仿若就是一道春風，看著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卞琳愣了一下子，然後很快回過神來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前面就你一個人，不是叫你叫誰？」

黑髮女孩微笑，「嗯。」

「如果你沒事的話，幫我把這些東西拿到宿舍里去。真是要命，這個學校那麼大，還不準開車進去，真不知道是誰訂的規定！」卞琳略帶著一絲驕傲指了指不遠處校門外的一輛烏鋥發亮的私家車。「看到那輛新車了嗎？坐在裡面的就是我爹地！他可有錢了！這個年代，知識根本就不代表什麼，錢和權力才是最重要的。真不知道爹地為什麼要把我送來這麼嚴厲的地方讀書，不過也無所謂啦。」她聳聳肩，「反正我終究會繼承他那家公司的。」

黑髮女孩踮起腳尖，朝著她指的方向略略看了一眼，表情絲毫不起波瀾，仍舊微笑著：「嗯。」

這個女孩……怎麼感覺怪怪的？一點也沒有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沒有嫉妒的視線，也沒有羨慕的眼神，神色和語調沒有一絲起伏，就似乎她們剛才是在談論天氣一般。

還有，除了嗯，她就不會說其他的了嗎？

卞琳神色古怪地看著她。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卞琳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著自己以前的光輝事迹，自己良好的身世，爹地是如何的有錢，而她在這個校園裡認識的第一個女生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微笑依舊，溫暖非常。

後來，很奇怪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她們竟然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對於她自己來說，這是極其匪夷所思的。因為在她眼中，她覺得是很少會有人能與自己做朋友的，配不上，她們也不敢。沒人敢接觸自己了解自己，或許是因為自己傲慢的個□，管她呢，她從來都不在乎。就算沒有朋友，她照樣有一群跟隨者，聽自己的話替自己做事。只要有錢，在這個世上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呢？

但似乎，這招對常芸不管用。就是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帶著微笑的黑髮女孩。

不管是對她頤指氣使也好，放下架子也好，她對自己的態度都是一樣的，甚至會在自己遭遇困難的時候幫助她。那個時候，她真的是愣住了。是的，從小到大，似乎是頭一次有人對自己那麼好而又不帶任何目的性。

她開始變得在意她，她開始覺得無聊的校園生活變得有趣起來。

她們在寢室里煮茶，她們一起在校園裡漫步，她喜歡看著常芸微笑的表情，只要凝視著她的笑容，就能感到一股子的寧靜，如沐春風。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情，只是單純地喜歡與常芸在一起的感覺，僅此而已。

有一天，卞琳輕聲喚了一下正在低頭看書的常芸，常芸抬起頭來與她對視，她眼睛閃閃發亮地對她說：「高中畢業后，我們還考同一間大學好不好？」

常芸點頭淺笑，溫順應道：「好。」

「大學畢業后，你要去我爸的公司吧。」卞琳因她的回答而顯得更加興高采烈，眉眼間傲然依舊，只是稜角已經被磨去了不少，配上極為漂亮的五官，光芒四射。「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常芸的眼角微微顫抖了一下，頓了片刻，輕輕回答道：「好。」

卞琳為此高興了好長時間，甚至真的在心中開始計劃未來的事情。可後來馬晉韜的出現，讓那個承諾那個未來變成了一場笑話，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當年因為她們學校與另一間學校的交流互動，她們倆作為優秀學生代表被派去參加研討會，在那年遇見了馬晉韜。戴著眼鏡斯文儒雅的馬晉韜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包括她，可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卻也包括了她。

從此以後，她的微笑不再是為了自己，她眼中的溫柔也不再是因為自己，那於她而言，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折磨。她不想去思考，這究竟是因為什麼，也代表了什麼。在那個年代，什麼都是灰暗的，不能說，也說不出來。而自己在極度傷心絕望痛苦憤怒之下所做的事情，也只是讓她與她的距離越來越遠。

自己成為了馬太太，她卻還是成為了那個男人的情人，見到自己時，除了沉默，便只剩下沉默。

自己後悔了嗎？她早就後悔了，幸好現在的一切，還不算太晚。

自己還是來到了她的身邊。

自己該做些什麼呢？卞琳細眼瞧著常芸不再年輕卻溫雅如初的神情，在心底不斷地問著自己。而那時候的那段感情，是愛情嗎？而在剩下來的歲月里，已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不是么？她們已經肆意地揮霍掉太多太多的時間了。

「常芸。」

「嗯？」常芸抬眸望向她。

「常芸。」

常芸疑惑地看著她。

「芸兒。」

常芸不再說話，只是眼角勾著微微的笑意。

這抹笑意彷彿是一種鼓勵，卞琳靠近她，抬起手，顫抖地撫上常芸的臉頰，常芸微微一震，卻不語不動，只是閉上眼睛，細細地感覺著那隻手慢慢地撫過自己的眉眼，淡笑問：「我老了吧？」

「嗯。」卞琳輕聲應了，「我也老了。」她又靠過去了一些，唇離她的只相隔了幾厘米。「芸兒，你愛……他嗎？」本來是想問她愛的是不是自己，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了，她不敢，她不知道那個答案自己能不能承受。

「你說呢？」常芸睜開眼睛，裡面似有光澤閃動，她瞧著她。

「應該是愛的吧。」卞琳澀然地說道。

「嗯。」常芸沒有猶豫地回答，卞琳心中一時大痛，差點把持不住臉上鎮定的表情，剛想把手收回來卻又被她拉住了。卞琳低眉，視線纏繞在她們倆相觸的手上，復又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她，常芸眸色漸深，暈染著些狡黠和她從未見過的認真。「我確實愛過他，可那已經是過去，我對你的心情，卻是從來都沒有變過。

」

卞琳被巨大的喜悅貫穿，禁不住便落下淚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一直愛著的人，是她嗎？

常芸溫柔地微笑，「還記得我對你曾經說過的話嗎，只要你肯，我願意為你煮一輩子的茶。」

當年的心動，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今晚寫這章的時候，我心裡還是很有感觸的。

其實常芸是個隱藏的boss級腹黑女王，哈哈~

誰的年輕沒有錯誤，她們也有，幸好，最後的最後，還不算太晚。

抱歉，她們倆的番外我只能寫到這裡了，不可能有太多的親近，但於她們而言，也已足夠。

誰還管那個炮灰的馬先森啊，哈哈哈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