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我說的是我的

事情都過去了了很久，再說起那個已經沒有太大的含義，他也不想爭論，不想再提。

簡律辰，他的小叔，那個男人從此只會化為他腦子裏的一個符號，一個他永遠沒有機會超越，追上和比較的記憶。

「可是你不也恨我嗎？」

魚小滿問，「我知道在你眼裏，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只會折磨你的小叔，給你小叔帶來不幸的人。」

簡潯又直起眼睛看她。「也不全是。」

他說。

魚小滿笑了笑。「所以，我也不全是恨你。你知道當後面那個傭兵最後追上來一槍打爆我們摩托艇油箱的時候，我開槍的那一秒在想什麼嗎？」

簡潯眼神認真而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在想，簡潯一定要活下去。」

魚小滿抿唇朝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那一秒，我覺得律辰其實是在讓我保護你。所以即使我們翻船最後掉水裏了，我也沒有撇下旱鴨子的你消沉地沉下水底……

「我很感謝你的皮皮，它把我倆從一公里開外的海域拉了回來，也讓我有機會告訴你，我覺得按照他的期待，從此剩下的日子，我們應該相互守護。」

魚小滿的眼睛裏有陽光下發光的一層在熠動。

很長時間沒去看魚小滿，很多複雜的情感和很多的話，也在這一刻攤開了，這是他真的覺得可以放下的時候了。

簡潯的眼眶有些濕，彎了彎嘴角。「可是我就要走了，魚小滿。」

「去哪兒？」

「國外，麻省理工。我要開始尋找我自己生活的方向了。小叔說了的，三十歲之前能明白自己要什麼，都不算晚。」

魚小滿怔了怔，從眼前少年頂着一張神似簡律辰的臉出現，到某一個軌跡線開始重合的時候，她以為看見了簡律辰未來的翻版。

可能簡潯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他即使依舊不清楚自己的方向，卻也開始自己開始踏上旅程尋找了。

他要找的生活，是他自己的。和影子無關。

「那很好啊。」

最後，魚小滿扯開唇笑了笑，張開雙臂上前把簡潯抱了抱，那頭聖伯納也在歡實地站起來趴在魚小滿身上迎接懷抱，兩個人一條狗於是完成了告別。

魚小滿聲音裏帶着解脫，「希望你能找到，我會想你的。走之前，記得和你在乎的人打個招呼。」

……

「你要離開嗎？去哪兒？窮游嗎？求帶！」

養老院的長椅上，陽光正好，某個年輕人話音剛落的瞬間身邊的女孩子就歡樂激動地跳了起來。

周藝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聽到簡潯出行之前通知自己，以為這是某種心照不宣的赤果果的暗示，拍着手站起來，激動得像只跳躍的兔子。

簡潯側頭，斜斜對着光仰下巴睨了她一眼。「離開，麻省，上學，要一起嗎？」

周藝：「……」

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什麼？！……你，要……出國留學了？」

聲音起初如炸雷，驚得院裏打盹的幾個老人都被咋呼得一跳，從日暮昏山的打盹里猛然神清氣爽地驚醒。

周藝問到後面聲音自然就小了，在簡潯「你聲音再給我大點試試」的目光里。她瑟瑟地縮回了音量，又老老實實地在他身邊坐下，拿起酸奶咬着吸管。「你真的……要走了啊。」

「嗯，等這邊手續辦好了，應該就走了。」簡潯低頭喝了口酸奶。

周藝的眼裏不無失落，甚至神情很快沮喪下來。簡潯這個哪裏是通知，分明就是告別。

「那你還會回來嗎？」

低着頭喝着酸奶，兩隻腳尖換著碰，腳邊從地面冒出來的假季節的青草被她一腳覆到一邊，轉而又覆到另一邊。

周藝聲音低低的，覺得自己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過。

離開就意味着在TBU看不見他了，甚至以後想要聯繫一下也不太可能了。

因為簡潯就是那個性子的人，社交賬號理人，但是鮮少聊天。即使給他發郵件，他也不會坐下來給你回上一封。好不容易她覺得簡潯沒有從前那麼難相處了，也會騎着摩托偶爾載她回家順便和她一起來看看姥爺給姥爺曬被子了，也會偶爾在考試的時候把答題卡展開放得遠遠的讓她能伸長著脖子看見了……

結果他這就要走了。

周藝說不清這沮喪有多麼大，簡直用手都比劃不出來。

「不清楚。」簡潯老實地回答道，眯着眼眺望了一下遠處，「如果到時候有合適的留在那邊的理由，可能就在那邊了。」

對周藝來說，合適的理由莫過於金髮碧眼的長腿漂亮的美國妹紙了。

周藝她知道……她可能是後來才察覺到簡潯對他們那個微軟計算機女老師那特殊的感情的。

第一次只是她遇見簡潯目睹人家在桂樹下和另一個男子接吻的情形；後來，發現課間的時候，那個計算機女老師和簡潯的話會比較多，可是簡潯不是個話多的人……兩人關係應該不錯；再後來，計算機女教師換掉之後，簡潯再沒上過計算機課。

「好吧。」

周藝低下了頭，默默吸著酸奶，小聲念叨。「祝你一路順風。」

「嗯……」

簡潯站起來，招呼都打完了他應該要走了，可他想了想，又覺得還應該說點什麼。

可能平時的周藝太熱絡，他只用說上一句剩下的九句她來補全就行。但是今天的周藝莫名其妙就悶了，他以為她會纏着一個勁地要他新的ins賬號推特賬號臉書地址之類的……

「那我就走了。」

簡潯想了想，撓撓頭，沒想出別的什麼能說的。

「哦……」

「你好好照顧你姥爺。」

「哦……」

「如果你們樂隊以後出了唱片，我會看。」

「哦……」

「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

簡潯終於不耐煩了，這不是他平時和周藝的相處模式，他成了話多的這個實在太讓人不習慣，就像是他找着她講話一樣兒的。

簡潯難免就不高興了。

周藝這才慢吞吞抬起頭來，「那，你是要走的人，沒有準備個類別禮物什麼的嗎。」

額。簡潯：「……沒有。」

並不知道原來應該給人準備那種東西的。

「那，你現在補一個吧。」周藝低着頭摳着手裏的酸奶盒說。

補一個？

這裏有沒有禮品店，他上哪兒補去？

本來是捉摸著給她換一雙鼓棒的，可是她這種樂手是挑手感的，他拿不准她會不會用着不稱手，也就沒有買。

「這周圍又沒有精品店，我要不然給你錢吧……回頭你自己買，然後也給你姥爺買一個。」簡潯說着，從口袋裏開始掏錢。

「不要，不要錢。」

周藝搖搖頭果斷地拒絕了他，按捺著心底里一下一下鼓動得更加厲害的心臟，舔了舔嘴角，坐在椅子上開口說：「要不然……簡潯同學，第一次吧？」

她食指遙遙指了指他的嘴唇。

果然！

這樣的花痴就是永遠賊心不死。

簡潯很快地翻白眼，叉腰無可奈何地告訴她：「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我的第一次早……」

「沒」字還沒開口，唇上忽然一陣酸甜的涼意襲來。

簡潯睜着眼望着盡在咫尺，陡然從長椅上站起，上前來踮腳親吻自己的周藝，渾然驚愕得一個反應動作都沒做出來。

就那樣叉著腰，時間彷彿暫停地石化站着，嘴上傳來另外的兩片唇上酸奶的甜馨香氣。

就是那種幾秒靜止單單碰觸式的親吻。似乎很適合他們這種鮮少又接吻經驗的年輕人。

幾秒後周藝腳跟放下來，他只看見太陽下，她笑得彎彎的像是兩單月芽的眼睛和白皙的一口白牙：

「我說的是我的。」

……

魚小滿收拾好行李，而後來到二樓，緩緩地推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是遺留那個人氣息最多的地方。在這裏，他伏案辦公，徹夜不眠。在這裏，她百無聊賴，鬧騰打擾。

他們在這裏爆發過很尖銳的爭吵，也產生過溫馨甜寵的畫面。

桌案上的被人清理過，用完后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來，一切和往常的擺放位置都一樣。魚小滿從那些典藏着無數名著，知識讀本，專業讀本和檔案盒的宛如一面書牆的書架上取下一個文件夾，然後坐在他往常做的位置上，輕輕呼氣，然後打開。

這面書架上幾乎有着簡律辰這些年來看過的所有書，做過的所有商業案的資料。

接下來的時間，魚小滿將要徹底將自己沉進去。

……

到這裏，劇情也許已經可以開始熱血地反轉了。

因為那場會議之後，魚小滿得到了一個來自整個GS高層董事會的考核機會。

這是個怎樣的機會呢？

在魚清明眼裏，這是會議后，魚小滿所能得到的最幸運的結局。因為這並不是個熱血故事，魚小滿的一番辯論時演講即使當場點燃了每一個人的熱血，卻也不可能由此直接躍上那個高座，一舉成王。

在座的每一個，每一個人股東，都是切切實實，深謀遠慮的老狐狸，更加輕率的決定，他們做不出來了。

他教魚小滿拿下了這個機會，卻無法保證……魚小滿能在最後那次投票表決的董事會上，一舉通過董事會對她的商業能力的三百六十度模擬考核。

因為本質上……魚小滿不過也就裝了次大象啊！

「這麼短的時間，就算是只是給你時間熟悉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讓你再去參加高考，想要進985，也是有難度的吧？」

魚清明望着拉着行李箱的魚小滿，端著茶杯朝着她的背影說。

何況是從一個商界小白，想要變成一個能夠腦子裏氣象萬千，經驗豐涵，足以和那些混了十幾年幾十年的大亨們對答如流的商業能手？

那不可能。

魚清明在心裏無聲地下了定論。

「如果不試試就放棄，我和那些人又有什麼兩樣？」魚小滿頭也不回。

「小滿，有的傻事，不用試。」魚清明輕聲嘆息。

那根本不是同一枱面的情況。

……

他當時在魚小滿提出請求的時候愣住，不是因為魚小滿的話一出口他就覺得故事走向就徹底不同起來畫風突變甚至連BGM都跟着一起變，也不是因為看到魚小滿的堅定就透過她的堅定看見了她另一個模樣的未來。

魚小滿開口開得有多堅定，也只有他親口聽到。

……可是從商，開什麼玩笑？

魚清明沒有立刻點頭，當時只是問：「魚小滿，你想好這麼做了嗎？我依然不支持你……但我會幫你。」

因為小滿，有時候，一個那樣的人如果存在，那也就是那麼萬里挑一的唯一一個。

你很清楚，你和我都不是那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