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開始那負責長篇大論英文掰扯的哥們沒聽懂那個字，問旁邊的兄弟是不是秦瑄欣喜若狂的用中文說了「yes」「ok」之類的意思？

中文不算特別靠譜的那個苦笑着對另外一個西裝男聳聳肩，表示壓根就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無奈的說了點場面話，只能將那疊文件小心翼翼的裝進包里，然後扭頭回去彙報了。

張玉昭差點沒把眼珠子從眼眶裏瞪出來：「我的個乖乖，這個姓秦的連三年一千萬美金的薪酬都能拒絕，家裏是有礦吧？那可是一千萬美金，可不是一千萬人民幣啊！要是給我一千萬人民幣，別說是打工三年，就是……」

李姝影制止了張玉昭的崩潰，帶着她沿着石子路走到了這別墅跟前。

這是一套跟卡梅爾小鎮風格很融合的老式別墅，磚石混合的牆面基本上都被綠植覆蓋了。

潮濕的空氣和充足的日晒，讓這些綠植藤蔓往傻大傻大的方向生長，讓這間老式別墅有着一點點童話小屋的味道。

李姝影站在木質的門口，手指輕輕扣了幾下門上的毛玻璃窗戶。

「我說了不會加盟你們公司的，聽不懂嗎？」

李姝影還沒開口呢，屋裏就傳來了秦瑄的聲音。

在近距離聽這個聲音，李姝影發現秦瑄的語速四平八穩，抑揚頓挫比較不明顯，彷彿不管說的內容如何，他自己本身是不帶任何主觀情緒似的冷靜。

「學心理學的都是怪物。」

李姝影心裏抱怨了一下，然後開口：「請問是秦瑄先生家嗎？我是來自中國的，叫李姝影，是李一飛的親妹妹。」

屋裏突然安靜下來，一點聲音都聽不到。正當李姝影有點不安的看着張玉昭的時候，那有着青苔痕迹的大門「吱呀」一下打開了。

門後站着一個身高大概一米八五左右的男子，體形上看起來經過一定程度的鍛煉，上身肌肉能撐起撐起極簡裁製沒有縫邊的灰色t恤。

下半身的褲子是一條帶着明顯褶皺，彷彿睡覺也沒換下來的淺白牛仔褲，配上一雙顏色和款式都不搭對的拖鞋，彷彿經典的美國失業工人似的造型。

隨着門打開，陽光滲透進這窗戶窗帘都緊閉的屋子，照亮了那張蒼白而略憔悴的臉。在金屬框的眼鏡後面，是一雙焦慮無神而又有點不知所措的眼睛。

秦瑄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臉上大概半個月沒處理過的胡茬，對着門外的兩人說：「不好意思，有陣子沒收拾過了，請進。」

李姝影表示並不介意的微笑一下，進門之後笑容就僵硬了。

屋裏別的擺設倒還好，沒有見到臟衣服遍地以及沙發桌子橫七豎八的場面，但是大部分的空地上，都擺着已經空掉的牛奶塑料瓶以及薯片之類的便利膨化食品。

從堆積程度來看，這基本上是三個月以上的存貨。最為令人崩潰的，是這些瓶子和包裝盒還給你堆積的井井有條，處處透露出一種接近收集癖加整理癖的強迫症感覺來。

秦瑄用腳小心的撥開一些金字塔型的包裝盒小山，空出一塊地方后不知道從什麼角落裏找來了兩張凳子擺下。

李姝影內心略有點掙扎的坐下，然後看到秦瑄自己坐在了靠近壁爐旁邊的一張單人沙發上。

秦瑄的目光從鏡片後面投射過來，彷彿猶如實質一般聚焦在李姝影的臉上，好一會才用他特有的語調說：「說真的，你們兄妹兩還挺像的。怎麼，你哥哥李一飛他終於想明白了，要執行我給他設計的pandora方案了嗎？他這麼倔的一個人，當初說什麼都不接受我設計的方案，現在是怎麼轉過這個彎的，我很好奇。」

秦瑄那種好整以暇的態度，讓李姝影微微有些不舒服，回答的語氣也就不那麼有暖意：「不，他沒有接受，但是他快不行了，臨走之前還想再見你一面，並且請你出山拯救大宏王朝公司。」

秦瑄在國外生活的時間比較長，一時半會沒理會過來「快不行了」和「臨走之前」這些辭彙中的不祥韻味。

但是從李姝影的表情，秦瑄還是反應過來李一飛發生了什麼，他放在沙發上的雙手指節有些發白，但是聲調卻幾乎沒有變化：「你是說，李一飛的身體已經非常糟糕，隨時會有生命體征停止的可能？」

雖然秦瑄的描述方式有點怪異，但是李姝影點了點頭：「按照醫生的說法，應該是隨時就會挺不住了。現在還能支撐，已經是意志力很強大。我哥哥跟我說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應該是想見到你最後一面吧。秦瑄，不管你是不是願意幫助我和哥哥把大宏王朝公司拯救回來，我都請求你跟我回去中國一趟，見我哥哥最後一面。」

秦瑄面上的表情從始至終彷彿都沒有什麼變化，這個鐵面面癱的形象給了李姝影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是李姝影說完請求之後，還是感覺到秦瑄的神情有着微妙而難以察覺的變化。

秦瑄的眼睛微微的低垂一點，好看的眼睫毛避免了眼神中更多神情的透露：「好吧，我就知道那個倔驢是不可能接受我的pandora計劃的。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想必也跟你說了什麼千萬不可執行我的pandora計劃之類的囑託吧。很抱歉，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認為我沒有必要回國去浪費時間。」

李姝影難以置信的看着秦瑄：「什麼？你連回去看我哥哥一面都不肯？你們難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他為了能再見你一面，跟多麼巨大的痛苦在對抗你知道嗎？」

秦瑄臉上哪怕是胡茬縱橫的落魄模樣，眼睛中卻燃起了理智而自信的光芒：「不，李姝影女士，友情和愛情以及親情一樣，都不過是人體古老的生理機制遺留與激素化學作用的結果。我認可尼採的結論，人是不存在自由意志的，各種感情的存在其實都沒有什麼意義。」

李姝影完全無法相信，在這種時候，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隨時都會咽氣而撒手人寰的時候，還有人可以心平氣和的給你做科普！

掄起脾氣倔，李姝影是絕對不輸給自己哥哥的。看到秦瑄這個態度，她也懶得多說什麼，只是冷著臉站起身來，說一句「打擾了」就往門外走去。

張玉昭全程懵逼，看到李姝影起身之後也跟着她走出門外。

突然灑臉上的陽光，亮度的差異讓兩人一下子沒適應過來，下意識的用手遮擋一下陽光，身後的門就「咣當」一下關了起來。

張玉昭悻悻的說：「小影，別放在心上哈。這個秦瑄，我看是惹了事情之後丟了工作，心情特別不好。也許他家裏很有錢，有錢到連一千萬美金都看不上的程度。但是斯坦福大學的教授位置是何等的社會地位，丟了之後估計自己關在屋子裏生幾個月悶氣，腦子就不太正常了，你可別生氣啊。」

李姝影這會是難過和生氣交織，主要還是因為哥哥心目中最好的朋友是這個德行而替他不值。

至於那個什麼莫名其妙的pandora計劃，不管內容是多麼的匪夷所思又或者離經叛道，難道會比一個活生生的人更重要嗎？

「回去我就把那什麼pandora計劃翻出來，一把火燒掉！」

李姝影憤憤的想着，跟張玉昭上車，準備返回市裏面預定的酒店去了。

秦瑄此刻站在屋子的窗戶邊上，從窗帘的縫隙看到了兩個女生的離開，這才慢慢的走回到自己那個沙發，然後讓身子陷進去，閉目養神。

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坐了大半個小時，秦瑄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到了別墅的二樓。

二樓正對着樓梯的房間門開着，裏面除了窗戶的一面，三面都設置了棗紅色的木質書櫃，裏面琳琅滿目的都是各種心理學著作書籍。

秦瑄的目光從好幾個版本的《社會心理學》以及《發展心理學》上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書桌上那台已經積灰一層的筆記本電腦上。

「呼。」

秦瑄把灰吹開一層，然後接上電源，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長時間沒用，還好積灰的影響並不算大。隨着筆記本的機械硬碟發出了幾聲老邁的嘎吱聲，windows的藍天白雲開機畫面掙扎著呈現出來。

硬是花了個五六分鐘，筆記本電腦才開機完畢。秦瑄用滑鼠點開了收件箱，頓時「叮叮咚咚」的電子提示音就不絕於耳的響了起來。

未閱讀郵件的數量，唰唰的很快超過了四千封，這才緩緩的停下來。

秦瑄猶豫了一下，然後搜索了一下來自大宏王朝縮寫後綴的郵件，顯示出有三十多封的未讀。

一封封點開，郵件的地址都是來自於李一飛的信箱。而郵件的內容，從一開始的日常寒暄到公司情況的變化一直到後面的求助等，顯示出了李一飛境況在不斷惡化。

面無表情的秦瑄看到最後一封郵件，是來自於十天之前的。看完了信件的內容，他將筆記本的重新合上。

好一會後，秦瑄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白色的塑料藥瓶，半透明的瓶子裏有着白色的片狀藥劑。

「inawastelandyouheartlies……」

秦瑄閉上眼睛，默念了一句英文詩，然後把手中的藥瓶丟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