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同心不同結,長歌楚天碧(中)

五十二,同心不同結,長歌楚天碧(中)

冬夜初寒,冷月高懸,把皇宮的每一處都照得清清朗朗的。獨倚在曲廊的柱子中,對著這樣的月,總會生出一些莫名的憂愁,不是因為不幸福,也不是因為有什麼事發生,只是這神秘美麗的月,令人屏息遙望,不禁就有些感慨了。一滴淚悄然滑過臉腮,她想她是有點感動了。

這一個多月,她沒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已的時刻,更別談看書了。她要學著做一個稱職的娘親,要專註地看著世子和公主的每一點變化。就這兩點,就足以讓她從睜眼一直累到天黑。雖然梅夫人還在宮中,還有奶娘和其他宮女,但很多事,她願意親自做,不想錯過有關世子和公主的一點一滴。

難得這樣的夜,兩個精力旺盛的小娃娃乖乖地早早入睡,她這才步出睡房,享受一份獨享的寧靜。

時光如梭,轉眼已是初冬時節,滿院草木蕭索,落葉滿天,寒風吹在臉上,不自覺會微微打個冷戰。而在這文人墨客唏噓的時節,她卻擁有一對兒女,有一個深愛自已的夫君,有疼愛自已的父母,還有一位守望著她,默默關注她的燕大哥,被這么多濃濃的愛包圍著,她是何等幸福呀,她的世界里沒有季節變遷,永遠都是生機勃發的春天。

心,忽地被這樣的認知塞得滿滿的,淚水涌滿眼眶,她想寫點什麼,側耳聽聽世子和公主的房內沒有一絲聲響,她放心地走向書廳。很久沒有進來了,但宮女們知道她的喜好,日日開了窗房通氣通光,室內乾淨清爽,生子之前看的書還放在書案上。

她移開書,鋪開一張信箋,開始磨墨,筆剛沾滿墨,突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她輕筆地放下筆,急急地跑了出去。

書廳,門窗通開,燭火明亮,墨香四溢。

「皇上,明日老奴什麼時辰過來接你。」一排宮燈移近中宮,劉公公低聲問道。

蕭鈞停下腳,堅起中指,做了個噤聲,要知道,如果惹醒了世子和公主,那今夜他和皇后就甭談睡了。」明早,稍晚點過來吧,朕要多睡會,這兩日幫著抱世子,朕都好久沒睡好了。」蕭鈞壓低嗓音説。

「皇上,你可以讓老奴來看護世子。」劉公公自告奮勇。

蕭鈞忙不迭地搖頭,「不,不,朕累也快樂著,朕喜愛看護孩子。好啦,好啦,都回吧,朕要輕輕進去,你們出去時也不要大聲。」

所有的人只敢點頭,無人發聲,恨不得把腳擱在肩上飄出去。

看著人群散了,遠了,蕭鈞叮囑好守門的太監,中宮方圓五十尺內不可以有人影晃動,然後才轉過身,輕手輕腳地抬級上階。穿過曲廊前,他瞧見有一處室內還亮著燈,那不是音兒的書廳嗎?她今日怎麼如此悠閑,難道世子和公主都睡下了?

他笑著,改變方向,信步向書廳走去。跨過門坎,左右看看,音兒不在呀,鎮紙下的信箋上筆墨未乾,顯然剛才還在。聽音兒説她的育兒計劃寫了許多,他一直沒有時間看,今夜,讓他到底瞧瞧她想把世子教成什麼樣的明君。

他笑笑坐下,拿開鎮紙,取起信箋,湊近燈光。

「恨君不是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蕭鈞糊塗了,這是什麼育兒計劃呀,分明是一首時下很流行於樂府間吟唱的相思曲。他又低頭細看了看,是音兒的手跡呀,咦,她莫名其妙地寫這首詞有何用意?

他站起身,眉心擰成個川字,背著手在室內踱著步,一會搖頭,一會又點頭,他猛然急步奔到書案前,在音兒常看的一堆擺放整齊的書中翻著,除了書頁,什麼都沒有。他自嘲地一笑,自已多慮了,欲熄燈離開,在燈影之下,一本書半翻,倒放在桌上,他隨手拿起,一張摺疊的信箋飄落在地。

蕭鈞臉色立刻就變了,俯身撿信箋時,手抖得差點握不住。

慌亂地展開信箋,好眼熟的筆跡,雄偉奔放的字體顯示寫信人豪爽不羈的性情,蕭鈞心神瞬刻就大亂,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磁器筆筒,筆筒滾了幾下,落到地上,磁片散亂一地,宛如涼冷的碎心。

「吾愛天兒:一別數月,余兄不甚想念。常憶雲南相守,猶如夢境一般,不敢當真。念你心善仁慈,不忍讓皇上苦等,余兄咽下相思之情,放你回宮。不曾想,接到金花帶來你的口信,説你已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今生情緣已了,大恩已報,你可無牽無掛地隨兄雲遊四海,做一對閑雲野鶴。兄聞此言,誠惶誠恐,何德何能,蒙天兒如此厚待。不日,兄將辭官,待你身體康復,便隱姓埋名,偕手同去。摯愛:燕宇。」

蕭鈞目不轉睛地把淺淺幾行字從頭至尾,從屋至頭,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字都如火烤般,燙痛著他的心。他沒有想過音兒對他原來只是恩情而不是愛,「生下一子一女,便大恩已報」。」哈哈!」蕭鈞仰面大笑,淚卻縱流,他一腔深情卻落得象個可憐人,她講過的那些生生世世的天荒地老,只是應景的安慰之語,好狠,好狠,她沒有失憶,她是裝的,她在騙她。騙他也罷了,但一雙兒女,她竟然顧了一已私情,也能扔下,真是可惡到了極點。怪不得她請求讓金花出宮,果真如他所慮,是為她私下傳信,老天,蕭鈞不敢再想,火氣從心底蔓延到大腦。

他抓起兩張信箋,胡亂塞進袖中,狂奔著跑出書廳,直奔睡房。失去皇后的恐懼象一把火燃去了他的理智,他現在只有羞憤,只有狂怒。

梅清音哄睡了睡夢中驚哭的世子,輕聲催促娘親去休息了,也打發奶娘和宮女們離開,她稍梳洗了下,倚在卧榻上等著蕭鈞。他閱完折后,便會過來陪她一起照看孩子。

門「怦」一聲被撞開了,蕭鈞臉色鐵青,陰冷著站在門前,剛睡著的世子和公主又醒了,一起直著嗓門啼哭。」皇上,你怎麼啦?」梅清音抱起世子,嗔怪地道。

「來人,把世子和公主抱到朕的寢宮,讓奶娘和劉公公看護著。」蕭鈞厲聲吼道。

「皇上,你到底怎麼了?」梅清音驚叫出聲,詫異地看著她。幾個宮女站在門外,遲疑著,不敢進來。

「朕的話沒有聽到嗎?」蕭鈞的音量夾著火氣一下提高了許多。

宮女們慌忙進來,從睡床上抱起公主和世子,匆匆退了出去。梅清音想攔阻,思索了一下,退後一步,默默看著這一切。

「其他人全部給朕滾遠點,沒有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進來。」蕭鈞兇狠地踢上門,兩眼血紅地盯著梅清音。

所有的人沒有看過皇上這幅模樣,而且是對他捧如寶貝的皇后,狐疑地互相看看,好象宮中今天沒有任何事發生啊?話只能放在心中,誰也不敢説,皇上那狂風暴雨的氣勢,誰近了還有命嗎?

一干人全退到了院中,憂心地看著睡房,梅夫人也從床上起來了,問了幾句,眼前一黑,暈在了宮女懷中。

房中只有他和她了,對於他的怒氣沖沖,她回以平和的微笑,「皇上,今天朝中有什麼事嗎?」

「後宮不涉政,你不懂嗎?」蕭鈞推倒了一張桌子,忿恨地坐下。

「對不起,是臣妾越規了。」梅清音淡淡地説。」那麼,是臣妾做錯什麼惹皇上生氣了嗎?」

「你給朕説,你到底有沒有失憶?」蕭鈞氣急地指著她。

梅清音臉上閃過一絲疼痛,「皇上為何説這些?」

「你不要給朕裝你只記得失火前的一切,那之後的二年,你什麼都不知道,哈哈,你當朕是傻瓜,對不對,朕怎麼都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居心叵測的女子。」

「皇上,你從哪裡得出這些結論?臣妾自嫁入宮中,對皇上的珍愛,一直銘記於內,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皇上在臣妾心中的位置。」梅清音按捺住心折,耐心地傾説著。

蕭鈞騰地站起身,大吼道:「夠了,夠了,朕不要再聽你的謊言謊語,朕不會再相信你説的任何話。吾愛天兒,摯愛燕宇,哈哈,你那麼喜歡他,為何要回宮呢,朕真的不明白?」

梅清音輕吸一口涼氣,「皇上,你到底在説什麼?」皇上今天中邪了嗎?怎麼象變了個人。

蕭鈞冷笑著,從袖中掏出兩張信箋,扔到她臉上,「看,你縱情的證據。」

梅清音咬著唇,不理會他的惡言,打開信箋,只看了幾眼,她便正色道:「臣妾沒有寫過這樣的詞句,以臣妾對燕將軍的認識,他亦不會寫下這樣的話語。」

「哈哈,梅清音啊,梅清音啊,你可真是敢呀,你當朕眼瞎了嗎?識不得你和他的字跡,你不要講是別人假造的,這宮中哪位看過燕宇的字跡,那宮內又有誰看過你的字跡,不要再詭辯了,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朕都不問了。」

「皇上,你聽臣妾説……」她祈盼多年的愛能冷卻他的怒氣,喚回他的理智。

「不,」蕭鈞腦中一片空白,除了火就是恨,他聽不見她任何的解釋,只是想拚命地刺她,來掩飾他的無奈和心碎,「報恩是不是?你以為這宮中就你會生兒育女,梅清音,你看著,朕對你發誓,明年今日,這宮中會多出幾個朕的皇子和公主。關於你的雲遊四海之夢,你亦不要再做,朕不會放你的。當初你不回宮,朕當你死了,你沒有抓住機會,你失憶時,朕不怪你,也願放手。而此刻,機會沒有了,你死了那份心吧,朕綁也把你綁在這宮中,死也要死要這宮中,你的燕大哥,勾引中宮皇后,罪當斬首,黃泉路上,你也不會與他作伴了。」

「皇上,不要,真的不要!」梅清音臉色灰白,渾身上下如冰水澆灌,傾刻間,她從雲端跌入了地獄,她懂後宮的生存法則,必定是誰妒忌皇上對她的鐘愛,才施出這計。她一直以為她和皇上堅如磐石的愛,不會有任何事情可以破壞。沒想到皇上全然對她失去了信任,否決了她所有的情意。心一寸寸撕裂,她疼得淚如雨下。她輕輕地跪下,痛哭失聲:「皇上,臣妾沒有求過你,從來都沒有,但今日,臣妾求你放過燕將軍,他真的沒有對臣妾如何,他救了臣妾的命,他為皇上盡教盡忠,皇上!」

蕭鈞一下抓住她的雙臂,用力搖晃著,「這個時刻,你還敢幫他求情,可見他對你有多重。你認為朕會聽你的嗎?以前是朕傻、痴,以為這個世上有人真的愛朕了,朕才願意為她付出全部,事事寵著,但朕現在醒了,你的清高樣,博學樣,朕都不欣賞了。這後宮妃嬪,哪一個不比你美,朕想怎麼逍遙就怎麼逍遙,沒有你,朕會過得更好。」蕭鈞心慌得語無倫次,任何話都不經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

心死只一瞬,他成功了,她對他的心漸漸冷去。

梅清音哀絕地看了他一眼,盈盈站立,拭去淚水,淺淺一笑,「是,梅清音此刻已不是往昔,還能講什麼呢?不説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不會再求你了。皇上,只是好嘆,你我跨過了高山大海,卻越不過這小小的陰溝。」

皇上遇刺,張妃懷孕,涼州犯亂,皇上中毒,她被劫,每一次都驚險無比,她與他都執手渡過了,而這一次,他和她卻分隔兩岸。

「皇上,」梅清音指指他,又指指自已,「你知我們之間隔的是什麼,不是這幾盡的距離,而是天塹啊!」

蕭鈞看著她悲絕的心意,不舍地想上前抱,但隨即他便告訴自已,她是假的,騙人的,「不管隔的是什麼,朕此生不想再見到你了。」

梅清音心沉入海,默默背過身,「皇上,你要殺我嗎?」

「沒有那麼便宜,朕把你鎖進冷宮,從此後,你就慢慢老死那裡吧!」

她含笑點點頭,「也不錯,自古後宮妃嬪多的是這樣的結局,我不特別,罷了。世子歸皇上,公主我帶著吧!」她不留戀後宮的榮華,不留戀他的愛,但卻割捨不去對孩子的牽挂,他們才一個多月,就要註定失去娘親嗎?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有個女兒伴著,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你還敢提公主?你不是本意舍下他們,與別人私奔嗎?跟著你這樣的娘,只怕會帶壞公主,朕的皇兒,你碰都不配。」

是嗎?可就是這樣不配的娘生下了他們。梅清音笑意飛揚,看了那麼多的後宮海史,不曾想她亦沒有逃脫。」嗯,那就麻煩皇上教導了。皇上,不要後悔今日的決定,日後世子和公主問起生母,就説故世的舊人吧!」

「這個朕不用你教。」蕭鈞支撐不住,氣息弱了下來,他崩潰地跌坐到椅中。

梅清音什麼都不願説了,心疼麻木,她挺直了腰身,淡然地説:「那就今生別過,皇上!」

「來人,把皇後送去冷宮。」蕭鈞閉上眼,痛聲説道。

兩位太監跑了進來,梅清音直直地走了出去。院中,所有的人全困惑地看著,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橫禍是哪個方向的,怎會波及到清雅的皇后。梅夫人咬著唇,不敢哭出聲,在看到女兒單薄的身影時,又暈了過去。

宮女們全哭了,太監們也都黯然地低下了頭,中宮的天空陰雲密布。所有的人自發地陪著梅清音出了宮門。蕭鈞沒有喝阻,他攤在椅中,此刻正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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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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