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卷1戀愛模擬遊戲
在浪濤交疊的岩石上，有一位人魚在唱歌。
她擁有一頭微微燙卷的金色長發，水藍色的眼睛，身上穿着以貝殼製成的比基尼泳衣。她那魚尾形狀的下半身，佈滿青綠色的魚鱗，尾鰭彷佛配合歌曲的旋律般輕輕擺動着。
秋山明將身體依靠在欄桿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位人魚。這裏無論是沙灘、岩石與波浪，全都是人工產物。就連天上的月光，也是利用LED燈重現出來。
「如何？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人魚吧？」
站在一旁的女嚮導，注視着人魚如此提問。
「但是我並沒有見過真正的人魚。」
女嚮導聽見秋山的回答后，回了一句「這麼說也對」，以手遮著嘴巴莞爾一笑。秋山將視線往下移，能夠看見女嚮導的裙子裏，延伸出一條粗大的電線，與地板的電源連結著。只要仔細觀察女嚮導的臉龐，即可看出她的肌膚是以矽膠製成，雙眼的材質則是玻璃。
「無論是硬件或軟件，機械人已能宛如人類一樣做出反應。那位人魚的歌聲，就是透過自身的聲帶發出聲音，再針對自己從耳朵聽見的聲音進行反饋，藉此來調整音階。」
人魚區域的嚮導，以輕快的語氣解釋著。
秋山目前身處在機械人研究所內。無論是唱歌的人魚，或是負責導覽的女嚮導，全都是機械人。
「請問您想點歌嗎？」
「不必了，我差不多該走了。」
秋山如此回答后，嚮導露出略顯失落的表情。
「這樣啊，真是令人遺憾。倘若您感興趣的話，歡迎再次光臨。」
在人魚與嚮導的揮手目送之下，秋山穿過海水區域，朝着寫有出口的指標走去。出口旁也站着一名身穿套裝的女性機械人，她將一張問卷交給秋山。
「請幫忙填寫問卷調查。」
秋山立刻把收下的問卷對摺兩次，漫步走進大廳里。這裏是休息區域，隨處都可看見其他人的身影。雖然牆上張貼著「機械人禁止進入」的告示，不過機械人看得懂嗎？
秋山朝着此處的自動販賣機走去。
在此為您推薦這個飲料。
自動販賣機的螢幕上顯示著蔬菜汁，但是秋山視若無睹，買了一瓶罐裝咖啡后，隨即一飲而盡。
秋山開始觀察休息區域，接着目光固定在一頭被鎖鏈綁住的獅子身上。想當然耳，那也是一台機械人。秋山單手拿着罐裝咖啡，走近觀察后才發現，它製作得比想像中更加栩栩如生。這隻獅子完全不像布偶，無論是爪子或鬃毛都幾可亂真。難道即使不是人型機械人，也追求逼真到如此地步嗎？機器獅原本看起來像在睡覺，但它在感應到秋山接近之後，便立刻睜開雙眼。
「……總覺得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秋山扭頭望去，發現一名女性站在旁邊。這位女性穿着一件襯衫搭配牛仔裙，看起來很像是大學生。她那及肩的長發，則是染成淡褐色。
「先前聽說這裏的機械人與人類幾乎毫無分別，但在親眼仔細觀察之後，它們果然仍與人類有所差異。」
她手持一瓶鋁箔包綠茶，注視着眼前的獅子。
「你也這麼認為吧。該怎麼說呢？終究能辨識出機器與真人微妙的差異。虧我還以為機械人的製作技術又進化了。」
秋山也抱持相同的感想。儘管此研究所的機械人，其精細度着實令人嘆為觀止，但他們當真有在追求令人耳目一新的境界嗎？
「總覺得相較於軟件，硬件沒辦法跟上腳步。就算能把它們製作成像人類一般說話，卻無法打造出與人類相同的外表。」
「你知道得真詳細。」
「啊，我正在研究智能情報學，才會好奇跑來參觀。」
「這樣啊。我是外甥送我一張入場券，沒有多想就跑來參觀，老實說並不是很了解。」
「是嗎？」
「嗯……」
兩人隨即陷入沉默。果然身為人類就會察覺出來，秋山此刻抱持着十分沉重的煩惱。
「你覺得該怎麼做，才能夠讓機械人看起來更貼近人類呢？比方說採用能取代矽膠的材質。」
秋山決定接續剛才的話題。
「我認為需要加強的要素，並不是製造材質或AI程式。比方說……看穿他人的心理趁虛而入。」
少女露出微笑，並且豎起自己的食指。
「趁虛而入啊。」
確實人魚等機械人是做得很精細，但卻過於美輪美奐。若是想完美重現人類，就應該要追求更貼近人類的細微部分吧。
「這間研究所似乎在各處都設置著這類陷阱。請看這頭獅子，你就是認為這種地方不可能有活生生的獅子，才會毫無防備地站在這裏。不過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可是十分危險喔。」
秋山看向睡在腳邊的獅子。他確實沒有仔細觀察過，就認定這是一頭機器獅。因為內心某處令他覺得這不可能是真正的獅子，而是幾可亂真的冒牌貨……
此時，獅子再度睜開雙眼，迅速從地上爬起。秋山被嚇得渾身僵硬，根本無法逃離現場。獅子隨即露出銳利的獠牙，開始放聲咆哮。
您好，我是機器獅雷歐。
獅子擺出坐下的姿勢，開口打招呼。
秋山拍了拍胸脯，同時扭頭看向旁邊，卻找不到少女的身影。原來是機器獅剛才的舉動，害她嚇到雙腿發軟，就這麼跌坐在地上。
「看來果真是機械人。」
秋山輕笑一聲，同時移開視線。少女似乎過於動搖，以兩腿大開毫無防備的姿勢坐在地上。她似乎注意到秋山的視線，一臉害羞地重新整理好裙子。
「真是的，我居然上當了。」
惱羞成怒的少女，其模樣着實非常可愛。秋山總覺得自己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那麼積極地面對其他女性。
秋山反射性伸出自己的手，儘管少女一瞬間顯得有些猶豫，最終仍害臊地回握住秋山的手……
「……好冰。」
而且非常沉重。等到少女從地上起身，與秋山彼此對望之後，他才終於察覺出來。
「你是機械人啊。」
「是的，您說對了。」
少女那由矽膠組成的臉龐，隨即展露出笑容。
「這就是看穿心理趁虛而入。」
後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長發飄逸，身材嬌小的女孩子。
秋山戰戰兢兢地接近少女后，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臉頰。
「好軟。」
這位少女就是秋山正在就讀國中的外甥女，朝倉有沙。
「換句話說，這裏也屬於研究所的一部分。方才先讓你見識品質較低的機械人，藉此給你留下反差的印象，等你放下心防后再趁虛而入……嗯？」
秋山再次觸摸一旁的機械人。
「好硬。」
然後伸手撫摸有沙的腹部。
「好軟。」
「……我要生氣啰。」
「我以為這說不定又是用來騙人的詭計。」
秋山抱起有沙的身體。重量與觸感都跟人類一樣。即使秋山覺得比起之前見面時，體重似乎變得更重一些，但她確實就是有沙。
「難道你不這麼做，就無法認出你可愛的外甥女嗎？」
被抱起的有沙，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
「那個，誰叫這裏的構造太過複雜。」
這裏是由名為「芙蕾德莉嘉」的公司所經營，類似是讓機械人接受智能學習的研究所兼主題樂園。秋山姊姊的老公，也就是姊夫出生於與AI開發相關的世家，在有沙的介紹下，秋山才來到這裏。此處尚未正式被當成主題樂園使用，而是希望賓客以臨床實驗者的身分來協助開發。
「這裏是適合孩童參觀的區域，我們得繼續往裏面走。」
「是嗎？但是這裏還有很多人吧。」
「啊，你還沒發現呀。」
有沙賊賊一笑，泰然自若地走在休息區域──然後停下腳步。
秋山吃驚地看向周圍，原因是休息區域內的每一個人，全都瞬間停下動作。無論是坐在椅子上的親子，或是先前被獅子嚇到的少女。秋山這才恍然大悟，位在休息區域內的全都是機械人。
「不會吧。」
秋山奔向有沙后，拚死搖晃她的身體。
「……你好歹也有點學習能力嘛，難道不這麼做，就無法辨識出我來嗎？」
「太好了，幸好有沙你不是機械人。」
看見秋山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原先鼓起腮幫子鬧脾氣的有沙，不禁當場笑噴。
「真是的，你也太誇張了吧……跟我來，我來好好幫你介紹一下這座研究所。」
有沙牽起秋山的手，向前走去。
「總覺得你越來越像我姊姊耶。」
「這是當然的啰，誰叫我們是母女嘛。」
年齡相差較遠的姊姊，總是把秋山當成孩子照顧，即使結婚後也不改其作風。有樣學樣的有沙，也就跟着自認為是秋山的監護人。
被有沙拉着向前走之後，秋山發現一台機械人也跟了上來。就是秋山剛才誤以為是活人的機械人。
「嗯？」
「請問有什麼事嗎？」
機械人感受到秋山的視線后，不解地歪過頭去。
「你跟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因為這次被選上的是我。」
「別急別急，這也不打緊呀。你叫什麼名字呢？」
插進話題中的有沙，開口向機械人提問。
「我叫做伊柯萊莎，在英文中有着平等對待的意思。請叫我萊滋就好。」
「總覺得你的語氣跟剛才不太一樣。」
「是的，因為我方才是在模仿人類的個性與口吻。」
「意思是會看人改變態度啰，總覺得有點表裏不一。」
秋山再次向前走去，並且如此低語着。
「不過阿秋你發現萊滋是機械人之後，用詞也就沒再那麼客氣了不是嗎？看人改變態度是人類很常見的事情。」
有沙沿着秋山先前經過的那條路走去。仔細一看，這才發現欣賞人魚的觀光客們，也全都是機械人。
「因為這裏還沒有對外開放。唯一營運的地方，就是戀愛模擬區域。」
「啊～就是我最初體驗的那個，很像是在舉辦相親遊戲的地方吧。」
一行人前進一段距離后，抵達一個十分遼闊的區域。放眼望去能看見在這裏的遊樂器材與長椅，以及咖啡廳等飲食區混雜在一起，另外還有女性型機械人在其中來回穿梭。
「有何感想？阿秋。」
「雖然這麼說頗失禮，但有點像是騙小孩的玩意兒……」
此區域內的機械人，都是十分標準的機械人。就連服裝也以輕便與耐用為主，言行舉止都顯得很不自然。
「你好，要不要來聊聊天呢？」
坐在長椅上的機械人，開口向秋山攀談。
「會像這樣向人攀談的，就只有機械人或傳銷而已。」
「我們是故意設計成這樣的，畢竟這裏是用來談戀愛的娛樂設施。大家在面對其他人時，總會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對象換成機械人，就不會有這類煩惱了。即使稍微搞砸，雙方都不會耿耿於懷。」
這麼說確實很有道理。只要想成是以機械人為對象的一場遊戲，參加者也更為容易敞開心房。
另外，相遇的方式也是多不勝數，比方說做作地讓手帕掉在地上的機械人，不小心摔倒在地的機械人，以及假裝迷路的機械人。
「這個戀愛遊戲可是廣獲好評喔，甚至相傳必定能讓人找到另一半，可說是配對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戀愛顧問公司。」
「先等一下，無論在這裏多努力，對象終究只是機械人吧。」
這個區域裏有各式各樣的機械人，或許深入交往，能跟對方打好關係，但最終也僅止於此。還是說，這裏是幫人介紹機械人伴侶的場所呢？歸類為人格型的機械人，記得政府原則上不允許私人擁有。
「對這裏讚不絕口的人並非是男性，而是女性。」
秋山的表情變得很難看。戀愛模擬遊戲中的機械人全都是女性，參加遊戲者則是男性人類。
「女性可以在這裏登錄自己的興趣與口吻等等，然後這裏的機械人將會根據這些資料進行模仿。」
秋山扭頭環顧此區域內的機械人們。換句話說，這些機械人都是輸入實際存在之女性的性格嗎？
「說穿了就是乍看下由男性挑選對象，但其實做出選擇的是女性。」
秋山用力咬緊牙根。雖然對象是機械人，會令人以遊玩的心態進行遊戲，但是在過程中，女性會以冷酷的方式評價秋山。
「附帶一提……」
有沙瞄了萊滋一眼。
「……關於秋山先生進行戀愛模擬遊戲的結果，最終結果並沒有適合的對象。您交談時都敷衍了事，導致彼此無法深入了解對方。秋山先生總是露出厭惡與害怕的表情，幾乎沒有一絲善意。就連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在多數女性的評價中也很低。」
有沙感受到秋山斜眼望來的視線后，無奈地雙肩一聳。
「你不是說配對成功率百分之百嗎？」
「畢竟那是以女性的角度而言。」
話說回來，不覺得這樣的系統太過冷酷嗎？利用參加者以為是在面對機械人而疏忽大意的心態，讓觀察方十分冷靜地暗中收集情報。
「事實上，與參加者在戀愛模擬遊戲中相處融洽的女性，之後會安排兩人進行參觀設施等模擬約會，若是參加者沒有遇見適合的對象，就會讓交談過的女性陪伴在一旁……你有取得更詳細的評價嗎？」
萊滋點頭以對，將打印出來的紙張交給有沙。
「其實這東西是不能給參加者翻閱喔。」
紙張上寫滿了許多數字與英文字母。
「簡單來說，這個項目就是戀愛方面的綜合評價，也是女性們對你的好感度。」
仔細一看，裏面有一排兩位數的數值。應該是曾與秋山交流過的機械人，最後所給出的評價。
「滿分是一百分嗎？」
秋山一看，果然大多都是五十分以下，大概是自己對待機械人的態度過於隨便。不過，有沙的臉色卻很陰鬱。
「有看到數值前多個橫杠吧，那是代表負分的意思。」
「……如果換作是女性，肯定會抱怨這是差別待遇吧。」
「這與現實社會有何分別？無論何時何地，女性都會給男性打分數，還是你打算與對方在實際見面的情況下挑選伴侶？」
有沙取出另一張紙。那是一份登錄者資料。這個公司似乎也會舉辦類似聯誼的活動。該資料需要填寫的欄位很多，除了身高體重以外，還包含職業、學歷、病例、雙親職業與年收入，以及房子是否有貸款或獨棟等等……
「有必要登錄名字嗎？」
「基本上是需要，你看這裏有個較小的欄位。」
秋山拖着沉重的身體，找張長椅坐了下來。
「所謂的名字，終究只是虛有其表的記號罷了。」
秋山嘆了一口氣后，站在旁邊的萊滋，不解地歪過頭去。
「因為芙蕾德莉嘉還有舉辦相親與市鎮規模的聯誼，若是有情侶在此取得高評價，就會讓雙方在芙蕾德莉嘉主辦的聯誼會場上見面。換言之，一開始是透過機械人來測試，然後才會實際交往。」
「到頭來也只是一門生意。」
根據社員專用的說明書，似乎是要完成戀愛模擬遊戲的這個階段后，雙方才會成為情侶。不過到時需要簽訂十分商業化的契約，比方說雙方必須使用芙蕾德莉嘉的專用網絡信箱，參與公司主辦的活動等等。
「畢竟我們不是慈善事業啊。」
「總覺得有點累了。」
對於秋山而言，周圍的機械人就跟哪來的鐵塊沒兩樣。儘管被五顏六色的機械人所包圍，但轉眼間卻全都變得黯淡無光。
有沙說了一句「彆氣餒喔」，然後彎腰坐在秋山的旁邊。
「畢竟我也是女性才更能體會，總覺得你跟那個人不適合在一起。」
「不對不對，你之前明明就對我說那個人根本配不上哥哥你。」
「那是所謂的社交辭令。」
秋山會如此沮喪的理由很單純，就是他失戀了。原本與他是大學同學的某位女性，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秋山的女朋友，明明兩人一直以來都交往得很順利，不過結局總是來得十分突然。身為女友的該位女性，只對秋山留下「我有喜歡的人了」這句話。就是如此單純的一句話，讓一切宣告結束。
現場陷入一陣沉默。沒有任何機械人過來搭話，或許是察覺出兩人的氣氛非比尋常。
「不過，還是謝謝你喔。」
秋山向有沙道謝。畢竟這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幫秋山打氣。
「只要有沙陪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但我也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呀。比方說女性隨着成長，似乎會出於本能地逐漸排斥遺傳因子相近的男性，再加上學業方面也越來越忙碌……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命運。即使有，我也會叫它去吃屎。」
最令秋山感到打擊的一點，與其說是失戀本身，反倒是橫刀奪愛的情敵。他十分在意前女友喜歡的人究竟是誰，難道對方擁有自己所缺乏的特質嗎……秋山不惜觸犯禁忌，成功打聽出情敵的身分。
秋山這才明白，奪走女友的人竟是一名女性。
這麼荒唐的事情，叫他如何以命運二字來概括承受。
「命運是存在的。」
秋山抬頭望去，發現萊滋正看着他。
「因為許多人類，都在這裏找到伴侶。」
萊滋的言下之意，就是指這裏所進行的戀愛模擬遊戲。
「這種遊戲就叫做命運嗎？在我眼中，只不過是把輪廓看似吻合的拼圖，強行連接在一起罷了。所謂的戀愛，應該要彼此面對面地進行。像這種事後才跟對方坦白說，安裝在該機械人體內的性格其實是我，簡直是太荒唐了。」
萊滋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秋山，應該是在反思他所說的這番話。雖然秋山期待能聽見理智的反駁，但卻換來萊滋那傷心欲絕的表情。
「看樣子，人類無法看見情侶彼此相系的那條紅線。」
「意思是你們機械人能看見嗎？」
秋山情不自禁從座位上起身。
「我們能看見連結在情侶之間的那條紅線。」
「是透過這種單方面的模擬遊戲嗎？」
「你別激動，對方只是機械人喔。」
即使有沙出聲勸阻，秋山仍繼續與萊滋對峙。
「就算真的在這裏找到喜歡的對象，對方終究是機械人，之後也不可能會喜歡上相似的那個人。」
「沒這回事，若是在這裏找到伴侶，之後必定也能接起那條紅線。」
「我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台計算機，更沒打算跟計算機討論何謂愛。」
「我們早已看見終點。縱使人類的戀愛充滿變數，看似相當複雜，不過到頭來卻是極為單純。」
「難道AI會發出指示說在五秒后請與對方接吻嗎？」
「其實，AI也已經看穿您的結局了。」
萊滋闔起雙眼，繼續解釋：
「我看見路邊的行道樹被風吹得窸窣作響，從樹葉間灑下的陽光，隨風搖曳宛如大海……即使身處在人海之中，兩人仍隨即注意到彼此，但是你們沒有奔跑，而是慢慢地接近對方。隨着兩人越來越接近，周圍的喧囂聲逐漸消失，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急促的呼吸聲。接着彼此的距離只剩下三十公分，然後……」
「我先在此聲明，現實中不可能會出現這種宛如B級戀愛電影結局般的情節。」
「真是的，男生總愛馬上跟人拚輸贏。」有沙嘆了一口氣繼續說：「況且AI也不是為了跟人類對決而製造出來的。」
「就算如此，現實中仍存在着所謂的輸贏。比方說在將棋界，人類已經輸給AI了。」
「像那種零和類型的桌上型遊戲，理所當然是AI比較厲害啦。即使AI在國際象棋上戰勝人類，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有所突破。」
「比方說……你有聽說過將棋界的冤罪事件嗎？有沙。」
在2013年，A級將棋選手敗給了將棋軟件。在這之後，將棋聯盟全面禁止選手攜帶智能手機入場比賽。原因是他們暗地裏認為，即使是安裝於智能手機中的將棋軟件，都比專業將棋選手更厲害。
不過問題並非在這裏，而是有人質疑某位選手在比賽中使用將棋軟件。基於此原因，該名選手被剝奪參加頭銜戰的資格，並且被迫停賽三個月。但在經過調查后，已確定是被人冤枉。
換言之，由於將棋軟件太過強悍，導致大家疑神疑鬼，造成人與人之間互相猜忌。
「……我認為這才是人類的落敗。」
因為過度恐懼AI而自取滅亡。比方說戀愛模擬遊戲，有可能衍伸出人類受到AI擺佈的疑慮。這麼一來，促成的戀愛將會失去其純真的一面。
「我並不想讓計算機指使我下一步該如何走，天底下也不可能存在着由機器所打造出來的命運。」
萊滋決定承受秋山提出的見解。
「那樣的情感，也會被命運全盤接受。縱使再如何單方面，或是有時間差，就算彼此不在同一個地點，愛仍是成立的。在愛的面前，這些要素都只不過是瑣碎的情報罷了。」
＊
「……我就是去了一趟這樣的休閑設施。」
「啊～記得那地方很有名吧？我的女性朋友也說過，她就是在那裏找到男朋友喔。」
室內持續傳來空調的聲響。望向窗外，能看見柏油路面上不斷冒出熱氣，但是室內卻相當涼爽。不過這宜人的空間並非提供給人類，而是為了照顧裏面的花朵。
這裏是秋山打工的地點。說起在花店打工，任誰聽了都會莫名感到心曠神怡，但是包圍秋山的花朵就只有菊花、菊花以及菊花。放眼望去全是白色的菊花。
「當初還以為這份打工，能讓我結識更多女性。」
這間花店的店前有一塊小賣場，不過秋山的主要工作，是在花店內側的這片區域裏，幫忙進行葬禮的準備。
「還是有女生啊，不過都是些體型壯碩的女性。」
負責栽種葬禮用鮮花的該名男子，是名叫佐竹直人的花店員工。他是一路從工讀生做到成為正職人員，但他之所以會來這裏打工，其實是與秋山抱持着相同的理由，那就是感覺上會很輕鬆。
不過秋山在上班后，才明白這根本就是一種粗活。無論是把裝箱送來的大量花朵，以水切法移植到水桶里，或是包裝葬禮用的鮮花，並且運送至葬禮地點，還有擔任葬儀社的助手組裝祭壇，全是需要體力的工作。以就讀大學期間的打工來說，秋山不禁感到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似乎做錯選擇了。
「真不該跑來與葬禮相關的花店打工。」
「反正能賺錢就好啦。更何況今年夏天特別熱，或許會死很多人喔。」
「真是的，瞧你又在說那種話。」
「安啦，我也會進出結婚會場，藉此來取得平衡啊。」
秋山不懂這是取得了何種平衡，只是花朵確實經常被利用在人生的各大慶典里。無論是開學典禮或畢業典禮，從結婚儀式到葬禮，另外還會買來送給愛人。想必人類是將自身難以表現出來的複雜情感，交由花朵來傳達。
只是依照那個休閑設施所進行的合理化戀愛，或許花朵也成了不必要的存在。至少是沒有必要買花來送給愛人了。
「在見識過那樣的配對系統后，總覺得玫瑰的銷售量會開始下降。」
「聽說女人其實也沒那麼喜歡收到花束。畢竟光是保存就很麻煩，而且花朵又有生命，到時也會爛掉。」
佐竹看向秋山，露出一臉賊笑說：
「所以啊，你可別相信那種一臉開心收下花束的女人喔。」
秋山心裏明白佐竹是想要安慰他。因為秋山的前女友就是收到花束時，會開心露出笑容的女性。
「既然如此，我的外甥女也不能相信啰。」
「小有沙屬於特例。」
有沙偶爾會來光顧這間花店。
「秋仔，這種事很常見，你別難過啊。」
「女友被其他女人搶走，是常見的情況嗎？」
「那個……我朋友最近好像也碰過這檔事。」
「真的嗎？佐竹先生你經常胡扯瞎說。」
「你就打起精神嘛。既然都去過那個遊樂園，等你回家之後，就會有個適合你的對象送上門啦。」
面對佐竹不負責任的發言，正在打掃的秋山隨口應付后，外頭傳來客人的說話聲。秋山走出去一看，發現是一位熟人站在店門口。
「嗨，秋仔，我要購買祭拜用的鮮花。」
這位身穿T恤，體格魁梧的男子，是秋山的大學朋友，神田康平。神田身旁站着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她在見到秋山後，便立刻鞠躬行禮。這位少女也就讀同一間大學，與神田正在交往中。神田在高中時就已是柔道社重量級的選手，不過他女友的身材卻跟國中生差不多，導致兩人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十分不協調，不過兩人總是很恩愛。
「花束的長度保持在十五公分左右，另外裏面要包含龍膽花，因為我奶奶喜歡那種花，還有請給我維持水質的葯。」
他明明是個身材高大的男性，但買東西時提出的要求卻相當仔細。
「話說我們後天會去河邊烤肉，秋仔你要一起來嗎？」
「沒關係，那天我得打工。」
「那麼，就跟我們一起去跳舞吧？只不過是……跳盂蘭盆舞，到時我會請你吃炒麵的。」
「三個人出去玩會很尷尬吧。」
秋山將祭拜用的鮮花包成兩束，然後用剪刀將過長的莖剪掉。
「你被女友甩這件事，沒人會在意的啦。」
「唉唷！你也真是的……」
女朋友用力拍了一下神田的背部。看着少女這種不經意的舉動，以及就算有些惱怒，仍露出充滿慈愛的笑容，原諒男友的魯莽行徑……令秋山感到一陣心痛。
「你別擔心，因為是我甩了對方。」
秋山把鮮花交給少女后，接着像在趕人般地說出「去去」二字，並對着神田甩了甩手。
「我會為你加油的。」
少女向秋山揮手道別後，便與神田一同離去。秋山整理完擺在店門前的盆栽等東西時，再次望向離開的兩人。一道手牽手逐漸遠去的背影，映入了秋山的眼帘。
「女人還真是殘酷，總是擺出一副我能感同身受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佐竹也來到了店門口。
「這種時候倒不如搞笑一下，或是把失言的男友臭罵一頓也好。」
「嗨，貧窮大學生。像我這種大學翹課王，自詡為泡麵評論家的傢伙，會被人甩也是理所當然。」
「果然還是當我沒說好了。」
「適合與菊花站在一起的我，初次約會竟是去吃燒?荊骨畹降酶饃棖荒諦撓腥縟帳窗愕暮詘擔淌稚接竺渙窖拇嬖冢鏤藝庵秩松攀鞘浼遙歡一故親≡諉揮欣淦姆考淅錚鵲槳爰塾嘔菔倍尾旁旆貿械哪腥恕！?
「拜託你別說了！」
再次望向街道，已經看不見神田與女友的身影。
「唉～」
秋山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酷暑之下，街景看起來像在微微搖晃着。整個城鎮彷佛海市蜃樓般，令人覺得缺乏真實感。
無論是喧囂的街道或是眼前的風景，都讓秋山感到離自己很遠。大馬路上車水馬龍，無論是來來往往的人山人海、汽車的喇叭聲、灰色的柏油路與灑下的夏日陽光──
都給人一種沉溺於其中的感覺。
＊
秋山隨手挑了個便當，買瓶罐裝啤酒走出便利商店。
雖然以前並非隨時都跟女友在一起，而且明明只有花點時間發送短訊或是打電話聊天，但如今卻覺得多出十分大量的空閑時間。感覺上就像是名為女友的樹木被拔起后，連帶樹根纏住的土壤也隨之消失，於是他就這樣在找不到能填補內心空洞的方法之下，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常生活。
秋山目前不想回家。他為了就讀東京的大學，在廉價的公寓裏租了一個房間，但因為住處的日照不佳，從老家帶來的發財樹才短短一周就枯死了。儘管與女友分手前，他認為那房間還不賴，如今只覺得那裏是個既昏暗又混濁的空間。
位於兩層樓公寓最角落的房間，就是秋山的租屋處。當秋山沿着生鏽變紅的鐵制樓梯走上去時，忽然想起前女友曾天真地笑着說「沒想到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公寓呢」。
秋山從二樓走廊眺望天空，發現晚霞彷佛燃燒般，將天色染成一片緋紅。他從口袋取出鑰匙，慢慢接近住處的門扉──
「哇！」
他發現門邊站着一個人。
是一名女性。秋山起初以為是前女友，但隨即發現是自己看錯了。畢竟他的前女友留着鮑伯頭髮型，而眼前女性則擁有一頭及肩的長發。但是她幾乎沒有活人的氣息，感覺上就像一尊人偶……
「你是……」
秋山對於這位簡潔地與自己打招呼的女性有印象。
「您好，我是萊滋。」
她是名為伊柯萊莎的機械人，身上穿着襯衫與牛仔裙，腳上踩着一雙高跟女用涼鞋。不過這棟公寓的樓梯老舊到有些變形，憑着那雙鞋有辦法走上來嗎？她的手上拿着一包三角形紙盒，看起來應該是爆米花。
「難道你住在這附近嗎？」
「我的住處是那間研究所。我今天是來見您的。」
萊滋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秋山環顧周圍，並沒有發現其他人影。換句話說，這台機械人是獨自來到這裏的。不對，即使機械人可以單獨外出，不過秋山明白，這得需要滿足諸多條件才能夠辦到。
「是有沙拜託你過來的嗎？」
很可能是有沙想關心失戀的秋山。畢竟這段期間，有沙經常以料理做太多為由，送點心或晚餐給秋山。只是姊姊與外甥女的關心，反倒令他感到很痛苦……
「此事與有沙小姐無關，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
機械人擁有私人時間的概念，令秋山感到有些訝異。
「關於之前的那次模擬，我還有事想跟您說。」
這裏所指之事，就是秋山於三天前接受的戀愛模擬遊戲。該系統是透過參加者與機械人進行交流，藉此找出適合交往的對象。秋山不懂她為何沒有經過有沙的介紹，直接來跟自己會面。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話雖如此，秋山仍對此感到有些好奇。名為機械人的無機物，來拜訪自己的這種特殊狀況，秋山覺得非常有趣。
「至於事情是……」
「你先進來吧，等坐下來再慢慢說。」
瞧萊滋準備站在房門外就開始聊正事，秋山隨即推開房門。儘管秋山已開口邀請萊滋進入屋內，但萊滋卻目不轉睛地望着秋山。
「由於我是人格型Ⅲ類型的機械人，即使未能與人類平起平坐，但仍擁有一定程度的權利。換言之，我是一名女性。」
秋山點頭以對。政府已認定最先進的機械人擁有自我意識，同時將相關法律完善到已達自治團體的程度，因此現行法律已賦予機械人擁有人類以下，寵物以上的相關權利。
「我進房再聽你說，總是要在意一下旁人的眼光。」
若是站在門外與女性商量事情，難免會讓人誤以為是發生糾紛。
「另外對於性行為方面，都有在系統中加上限制。比方說要我像這樣上下擺動手部的行為，也包含在限制里。」
萊滋擺出手部握住某物的動作，並且開始上下擺動。至此，秋山才明白萊滋是對他抱有警戒。
「我發誓會尊重你的人格。」
「我隨時都與母體保持通訊，另外透過眼部攝影機捕捉到的畫面，也會自動儲存。」
「我明白，所以我不能對你亂來對吧。」
「縱使私人情報會進行壓縮，不會遭到濫用，但仍會暫時保存在資料庫里。」
「嗯，我的房間內並沒有什麼重要物品，你儘管放心，所以快請進吧。」
看樣子，萊滋也十分尊重秋山的私隱。
「那麼，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過萊滋並沒有走進房間，就只是注視着房間內部而已。
「像這種第一次進入的房間，我總會感到很不適應。」
萊滋說出這段宛如人類女性般的感想。只是秋山立刻察覺，那是AI方面的概念。機械人原本就會對於未知的場所感到不適應。比方說房間內擺放什麼東西，牆壁呈現何種配置，是否有其他障礙物……
「首先，我會把眼部攝影機收集到的資料傳送給母體，母體再針對此空間資料進行高速分析。在這之後，我才能夠在該空間內活動。」
萊滋走進房間，在彎腰的同時，抬起腳跟脫下涼鞋。秋山仔細觀察她一連串的動作，並且很佩服她的平衡感。看見機械人在自己的日常生活空間里活動，當真是給他帶來不少驚喜。儘管萊滋的舉動，比起秋山在研究所里看到的更平凡，卻令人嘆為觀止。萊滋把脫下的涼鞋整齊擺好。此時，包含她壓住裙襬等細微的小動作，簡直就跟人類毫無分別。
此房間的構造相當單純，就是常人口中的1K。在六張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間里，有着一個形同附贈的廚房。萊滋走到房間的窗邊，便停下腳步。
秋山來到廚房準備燒水時，忽然感到一陣猶豫，原因是他不知道是否該用咖啡或茶來招待客人。
「你想喝什麼？還是需要機油或充電嗎？」
「請不必費心招待我。若是您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
萊滋給出的東西，是不知從何處買來的爆米花。看來機械人也有伴手禮的概念。秋山把從超商買來的便當與啤酒塞進冰箱，取而代之拿出一瓶罐裝咖啡，當他回到房間時，發現萊滋仍站在原地。
「你快坐下吧。」
秋山指著和式椅說道。現場除了矮桌與收音機以外，幾乎是空無一物。
「那麼，我不客氣了。」
萊滋注視和式椅一陣子后，以謹慎的動作坐下，將背部靠在椅背上。只是她隨即失去平衡，彷佛向後翻滾般摔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
萊滋以相當不端莊的姿勢，摔得四腳朝天。秋山立刻上前幫忙扶正和式椅，順便替萊滋將掀起的裙子重新整理好。
「……因為關於這類椅子的資料並不多。」
難道萊滋是在抱怨這種和式椅太老舊了嗎？由於她缺乏表情變化，導致秋山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只要放鬆就好。該怎麼說呢？就是讓自身處在易於維持平衡的狀態下即可。」
為了避免萊滋又向後倒，秋山把和式椅移至牆邊。萊滋屈膝抱住雙腿，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對於使用這副身軀，我還只是一位新手，但原則上沒有問題。」
「意思是你剛誕生到這個世上沒多久啰？」
「提供給我們AI的機器軀體還很稀少。能夠像這樣擁有實體能干涉此世界的AI，僅有一小部分而已。我們首先會在電腦泳池中接受學習，唯獨成績優秀的AI才能夠外出。」
秋山不禁覺得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看見女性出現在這個房間里。縱使對象是由矽膠與鋼鐵組成的人偶，感覺上也能讓這個昏暗的房間變得更加明亮。這讓秋山認為自己是否該想開點，乾脆在房間里貼張偶像歌手的海報。
「我會來拜訪您，理由是戀愛模擬遊戲出現系統漏洞。」
萊滋突如其來地切入主題。
「系統漏洞？我在戀愛模擬遊戲里的評價過低，果然是因為系統漏洞的關係嗎？」
秋山隨即冒出「果然是數據有問題」的想法，畢竟自己的評價當真是太差了。
「沒這回事，秋山先生您會得到這麼低的評價實屬當然。」萊滋泰然自若地繼續說：「不過在契合度得出好結果的對象，就只有我一個。」
秋山感到很困惑，無法理解萊滋想表達的意思。畢竟他是在結束戀愛模擬遊戲后，參觀研究所時才遇見萊滋。
「與其說是我，倒不如應該說是我所飾演的人格。」
確實在研究所見到萊滋時，她說話的方式十分接近人類。
「等等，意思是包含整個研究所在內，全都是戀愛模擬遊戲的一環嗎？」
「是的。」
這情況就跟秋山當初誤把萊滋當成人類一樣，利用出人意表的方式達成目標。但是根據秋山的印象，有沙似乎沒提到這件事。
「當時的我，是複製了真實存在之人的個性。換言之，秋山先生您與該名女性之間已繫上一條紅線。」
相傳該系統的戀愛成功率高達百分之百。女性們登錄自己的資料，之後似乎會收到成功配對的男性資料。接着，雙方會透過收費郵件信箱互相聯絡，或是參加芙蕾德莉嘉舉辦的聯誼活動。
光是這樣，當真能讓戀愛成功率達到百分之百嗎？芙蕾德莉嘉的戀愛模擬系統才啟用沒多久，為何會得到如此優異的評價呢？
此系統之所以能得到女性們的盛讚，勢必還有其他因素。
「我們就連雙方的結識情況，也會精心安排。」
萊滋毫不避諱地說出此話。也就是說，AI是根據自我判斷在行動。會利用登錄在芙蕾德莉嘉內的資料來幫人配對。
「研究所的營運方，也都知道這件事嗎？」
「這是當然，並且會在取得男女雙方的同意下，才安排兩人會面。」
「但是你們也隱瞞一些事情，並未告知研究所的營運方吧。」
萊滋陷入沉默。果然一如秋山的猜測，恐怕包含有沙等人在內的營運人員，並不知道戀愛遊戲區域以外的地點，也在模擬遊戲的範圍內。那是擁有智能的AI，自作主張決定的。想必萊滋像這樣前來拜訪秋山的住處，也是AI的獨斷獨行。
這種情況不會有問題嗎？倘若AI自作主張，擅自濫用個人情報的話──
「幫人成就戀愛，這是該研究所的目標，也是我們為該研究所賣命的目標。為此，我們願意鞠躬盡瘁。」
萊滋眼神直率地看向秋山。AI對於目標的追求太過純粹，未曾考慮過自己的行為伴有風險。它們就是基於服務人類這個單純的慾望，加快採取行動的步調。
「至於我提到的系統漏洞，就是無法在研究所中找到與您配對的該名女性。」
面對尚未統整好思緒的秋山，萊滋繼續拋出其他問題。這句話中所指的，是萊滋所飾演的該名女性嗎？
「沒關係，你們不必替我查出該名女性的身分。」
秋山不打算與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有所交流。即使退個一百步來說，假設雙方有着很高的契合度，但終究不是直接與對方接觸。這情況就跟收下一份個人資料，然後媒婆對自己說「這個人跟你很登對喔」沒兩樣。
「您對於戀愛抱有錯誤的見解。」
秋山認為AI只是把人類的性格與外貌等條件都當成數據，但實際上戀愛已經扭曲到人類也無法理解的形態，它們單純地替戀愛定義，就自以為能夠駕馭戀愛。人類都不能掌握的存在，機器豈有辦法徹底掌控。
「我會幫忙隱瞞你們AI越權的行徑，總之麻煩你請回吧，我送你回去。」
「不對，我們AI比你們人類更加理解所謂的戀愛。」
萊滋迅速站起身來。
「嗯？你為何要站起來？」
「因為我發現不管用何種姿勢坐在這張椅子上，都會讓人看見自己的內褲。」
「我還以為你會生氣咧。」
「在這名女性的個人資料里，有清楚記載着對話資料、容貌與行動模式等數據，並且能夠進而預測出適合與該名女性交往的男性。雖然要經過戀愛模擬遊戲后，才會讓雙方在現實中見面，不過雙方的相遇，也是由AI在負責管理。AI將會演算出兩人最適合在何種情境下會面。」
秋山不禁認為事情牽扯得越來越誇張。
「因此在戀愛模擬遊戲中，配對呈現良性反應的案例，之後在現實中也會結為情侶。這就是所謂的成功率百分之百，無一例外。」
難道在這個世上，當真存在着配對成功率百分之百的婚姻介紹所嗎？
「……至少之前是如此。」
萊滋瞄了秋山一眼。看來她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表示秋山屬於例外吧。
「應該是作業疏失吧，或許是這名女性的個人資料里有欄位未填。」
「沒這回事，我們不會採用這種不完整的資料。」
「……也就是說，可能出了什麼問題嗎？」
「這部分就無法確定。不過我們所管理的所有個人資料，都是實際存在的女性。只是當我們讀取該名女性的現實身分時，系統卻出現系統漏洞。」
秋山與萊滋飾演的該名女性，兩人的配對是呈現良性反應。至於AI的目標，就是要讓雙方在現實中認識，進而結為情侶。
「我認為是該檔案已經損毀，但結果竟然是當事人的所有情報都無法讀取。若是要比喻的話，就類似於人類的喪失記憶症。」
「就算讓我與該名女性見面，我也不打算和她交往喔。」
「沒這回事，你們一定會交往，因為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面對萊滋斬釘截鐵地說出的這句話，秋山的內心出現動搖。他沒想到一個機械人，竟會以如此堅定的語氣說出這兩個字……
秋山回想起自己與萊滋的相遇。確實自己是基於失戀，導致對所有女性產生不信任感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地與萊滋交談。假如自己尚未分手的話，秋山很懷疑是否會出現相同的結果。一想到這裏，秋山對於實際存在的這位女性產生些許好奇。
「所以你是為了解決這個疏失，才跑來見我嗎？」
即使是僅僅一次疏失，對AI而言就不再是十全十美，這件事令它們如此難以接受嗎？
「我不是為了解決疏失，而是為了重新連接已經斷掉的紅線才來這裏。縱使這裏並不在機械人的學習區域內，不過AI認定此情況適用於緊急避難原則。」
秋山皺起眉頭，反問一句「緊急避難原則？」只不過是一場戀愛，當真有這麼嚴重嗎？
「因為此事的結果，恐怕會改變未來。AI判定如果應當相遇的兩人未能結識，此情況等同於人類所面臨的死亡。比方說應當誕生於世的孩子，有可能會從此消失。」
秋山此時才明白，AI將戀愛這個要素視為與人類同等重要，並且對於自己打造出來的命運，抱有絕對的自信。
「再加上我的體內，仍留有該名女性的資料。」
萊滋將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雖然我並未擁有能夠感受痛楚的心，但我仍然認為應該為已經逝去的她進行埋葬。」
機械人當真沒有情感嗎？用手壓住胸口的萊滋，看起來似乎有些悲傷。不對，或許是秋山本身，希望她抱有悲傷的心情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