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欲擒中山狼

41.欲擒中山狼

楊本庵望著地上的血跡和屍體,臉上並沒有什麼反應。片刻后,抬頭問我:「是誰?」

他問的很篤定,宦海沉浮多年,他知道這人既然敢來行刺,屍首一定是乾淨的;他見我如此淡然,也知道我心裡一定有數,所以也不說什麼虛頭巴腦的繞彎子話,上來就開門見山。

我坐在他對面,將黑衣人的長劍倒過來,劍柄遞給楊本庵。他鄭重接過,細細看著劍柄處的紋理。過了半晌,他眉頭一緊,示意青蓮、玉荷先出去,屋裡就剩下了我們倆,和愧疚不已的葉不悔。

見屋門關上,楊本庵低聲道:「啟藍,我早些年曾在造辦司任職,這每一種物件的紋路都是有規矩的。把你的刀給我!」

他將手伸向不悔,不悔二話不說,解下佩刀雙手遞給了他。楊本庵接過,看了一眼,把刀柄遞過來給我,指著說道:「你看!這纏線的紋路是三正一反,這就是典型的軍中制式。」

我仔細一看,正如他所說,那手柄上的防滑纏線的確是三組橫線,一組豎線。這個是不是軍中制式,我以前沒有認真研究過,但想必楊本庵作為巡撫,作為我目前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他不會、也不應該騙我。

我點點頭,把刀遞還給不悔。楊本庵拿起黑衣人的劍,仔細又看了一眼,方遞給我道:「你看,這把劍是兩正兩反!」

我接過來看著,楊本庵繼續說道:「上面有江南兵器廠的火印,應該做不了偽。只是這兩正兩反……」看意思,似有難言之隱。

我正色道:「兄台但說無妨!」

楊本庵點點頭,看著我沉聲道:「賢弟,你可曾得罪了東廠?」

我的眉頭忍不住挑動了兩下。東廠?

東廠,即東緝事廠,乃是明朝的特權監察機構、特情機關和秘密警監機關。這個臭名昭著的機構,是明成祖於永樂十八年設立的,由親信宦官擔任首領,是世界歷史上最早設立的國立特情機關,鼎盛時期,其分支機構甚至遠達高麗半島。

東廠的總部位於京師東華門旁,與西廠、錦衣衛並列,合稱為「廠衛」,但東廠的實際權力猶在錦衣衛之上,只對皇帝負責,不需經司法機關批准,即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從而開明朝宦官干政之端。

之所以成立這個組織,主要基於朱棣在靖難之役中用武力非法推翻了建文帝一派,在南京自行登基,改元永樂,是為明成祖永樂皇帝。但社會上對永樂一族的合法性異議紛起。一方面建文帝未死的流言不時出現,另一方面朝廷中的很多大臣對新皇並不十分支持,是以朱棣亦對朝廷大臣亦多不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朱棣覺得設在宮外的錦衣衛使用起來並不是很方便,於是決定建立一個新的機構。

在朱棣起兵的過程中,一些宦官和和尚出過很大力,比如鄭和,也就是三寶太監,以及道衍和尚等,所以在他心目中,覺得宦官比較於臣子更為可靠,而且他們身處皇宮,聯繫起來也比較方便。於是朱棣一反太祖關於宦官不得干預政事的禁令,重用宦官。

但是,我心中篤定,絕不可能是東廠!原因很簡單——東廠目前完全在馮保的掌控下,而馮保是張居正的絕對政友,他斷不可能做出破壞清丈土地行動、殺害作為急先鋒的我這種行為。

於是我看著楊本庵,篤定的道:「不是東廠!」

楊本庵似乎舒了一口氣,他語氣稍顯輕鬆的道:「既然賢弟也說不是,那便一定不是!我也認為,東廠的話,與情理不合。那麼,這人……賢弟,你可有懷疑對象?」

我定定的望著楊本庵,楊本庵也定定的望著我,目光清澈。我心中一動,這次清丈土地,我與楊本庵結下了交情,或許我在此事上再做出姿態,當可以把楊本庵往我們這邊再拉一步!

於是我輕聲道:「確有懷疑對象!」

楊本庵點頭,他對我的態度很滿意。為了表示誠意,楊本庵道:「這樣吧!賢弟,你我都執筆,把那人的姓寫在掌心,我們對照如何?」

我笑道:「甚好!兄台請!」

不悔遞過毛筆,我沾了些墨,在掌心寫了一字。待我抬頭,楊本庵卻也寫好了。我們對視一眼,一起說道:「來!」

待掌心抬起,我看到,他的掌心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張」字,而我的掌心上,同樣是大大的一個「張」字!

這個張,指的是張四維,現任武英殿大學士,住國少傅兼太子太傅。他是高拱的愛將,目下乃是首輔張居正的主要政敵。

楊本庵能寫出這個張字,說明他很清楚現在的時局,更清楚他面對的是誰。見我寫出這個張字,他清楚我對他也是開誠布公,是以他也更加傾心。

他看著我道:「估計這結果,雖不中亦不遠矣!只是,敵方勢大,你道如何處置?」

我心中心念電轉,忽而有了主意,我對楊本庵說:「這具屍首還有用,勞請兄台將之防腐處理,妥善保管!此事我當密奏首輔!至於我本人……」

我扭頭望著楊本庵,沉聲道:「我準備去膠州查處薛汴私留大量土地避稅一事!」

楊本庵眉頭皺在了一起,他沉吟道:「既然對方有再一,如何知道沒有再二再三?賢弟,留在府內尚且安全些,到了縣上,豈不是恰恰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我知道他是為我的安全擔心,心中一暖,低聲道:「兄台,我怕的,恰恰是他們不再來!」

楊本庵眉頭一挑,隨即明白,感嘆道:「賢弟真乃藝高人膽大!但萬事還需謹慎啊!」

我點點頭,微笑道:「兄台放心!小弟此去,必能生擒個舌頭!」

楊本庵道:「若真如此,為兄願意與賢弟一起,將此事啟奏聖上!」

我知道,楊本庵是個正直的人,他這麼做不是因為想依附首輔,而是完全出於對事情的正義認知!這樣的人,我必須保護他,於是笑道:「萬萬不可!兄台!」

楊本庵奇道:「何事萬萬不可?」

我答道:「就是一同上奏一事!」

楊本庵聞言怒道:「你當我楊某是膽小怕事之人么?」

我望著他,正色道:「兄台,小弟恰恰認為你為人正直,不趨炎附勢,不阿諛奉承,不趨利避害,才想給大明多留下一個火種啊!」

楊本庵聽了這句話,思索了半天,低聲道:「首輔……嗯,我明白了!賢弟高義,愚兄謹記於心!」

而後,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便分頭行事了。

那具屍首,楊本庵讓親信帶了去,妥善處理存放。我派不悔拿著我的親筆信,連夜趕往京師,向首輔報信,包括我的一些想法。

不悔開始不肯,他跟我來,是要保護我的安全。沒想到我遭遇刺殺時,他竟然沒有發覺!內心愧疚,說什麼也不肯走!

我告訴他,此時我身邊,唯有他可以信任,此信只有他可送!而我已密調九鬼政孝,讓他把大部分忍者收攏,秘密散布在周圍,以保安全,並捉拿賊人!而鳶更是化妝成侍女,貼身保護我。

這樣一來,不悔方才答應,並保證信一送到就回來。我笑著叮囑他不必著急,切記兩點:一、務必親自送到首輔手上,並拿到回信。二、不要走大路。

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我還讓九鬼政孝專門派了兩名新收納的忍者陪著他,防止不測。

不悔走了。我本人則帶著布政司一應人員,於第二日清晨趕赴膠州,名義上目的只有一個:薛汴被刺,此事正嚴加查辦,嫌犯孔尚賢已被控制。但薛汴生前,曾言道自己有大量土地,朝廷懷疑係私下侵吞所得,孔尚賢也大力檢舉此事。

為了還陽武侯薛汴生后一個清白,特派出專門督察組赴膠州,一定要清丈準確,薛家到底有多少土地!

一行二十多人,急匆匆就去了膠州。到了地頭,根本不給薛家反應的機會,立即張榜公告,為還薛家清白,堵住閑雜人等口舌,特派欽差清丈薛家土地,任何人若敢阻撓,一律按欺君之罪論處!

這一下,完全堵死了薛家騰挪的空間。清丈人工在中午時分已經下到了地里。我們一眾官員也跟著,四處查訪。

從一日的查訪情況來看,整體推進還算順利,各方土地上的人等也很配合。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卻出了一事!

原來薛家見官方名目上無法阻擋清丈自家土地,便花錢從市鎮上雇了幾十個流氓打手,見了工作隊,一哄而上,搶奪工具,阻撓核查,口口聲聲說這家地主還欠他們錢,不還錢不準清丈。工人們問,欠多少錢,那帶頭的王二狗道,欠五千兩紋銀。

工人們無法解決,便來找我,我聞言一笑,讓縣尉帶了一百兵丁,帶我到了地頭。

此時,我脫了官服,換了一身便服,到了跟前,那些流氓仍在鬧事。我示意官兵四散,將這幾十個流氓圍住。

那流氓見這陣勢,頓時有些害怕,但收了錢,又不知道來的是誰,仍然叫囂著,說什麼官兵仗勢欺人,還讓手下小弟撒潑打滾,耍賴潑皮。

我微笑著走上前,來到王二狗面前,笑著道:「傻大個兒,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是要掉腦袋的?」

那王二狗見是一個不大的青年,嘴裡兀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個娃娃家滾遠點兒,別傷了你,你家大人再來麻煩!」

我笑道:「你若傷了我,我家大人必要你的狗頭!」

王二狗聽了這話,上下打量我幾眼,見我孤身一人上前,也沒個護衛,穿著又很一般,只道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混笑著推了我一把,大聲道:「你家大人來了,我一樣打!」

我退了一步,指著王二狗道:「逆賊王二狗!言語攻訐欽差,侮辱當今聖上,罪不容誅!來啊!將一干人等全部拿下!違抗者,殺無赦!」

周圍兵丁一起擁了上來,這幫潑皮方才慌了,大叫著官兵殺人了!官兵殺人了!那些軍士心裡早恨透了這些流氓,哪管這個,上來兩個抓一個,頓時就把他們綁了!

片刻間,幾十個流氓齊刷刷雙手反剪在背後,跪在路邊。我走過去,笑著對王二狗說:「我乃是欽差,小子,我家大人便是當今聖上,你還想打么?」

那王二狗嚇得臉色蒼白,猶自頂嘴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誰!」

我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臉,笑道:「說,誰讓你來的?」

王二狗心道,事到如今,只有死硬了,便咬牙道:「確是他們欠了我的錢!沒有誰指使!」

我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漢子!」

回頭望著他身後的軍士道:「王二狗欺君罔上,就地格殺!」

那軍士刀子高高抬起,王二狗見來真的,高喊道:「我說!我說!」

軍士遲疑之際,我冷聲道:「晚了!殺!」

軍刀落下,一道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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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海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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