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牛棚少年

且說這天下，無人說得清究竟有多大，只知有東西南北四方，億萬里。天下之一隅，有一國，號岷南。旱時祭天，澇時告神，岷南國歷代皇帝大多也是以民為本，到了如今更是風調雨順，三年大豐。

岷南國朝疆域極為遼闊，往往一州一縣之地便有千里之遙，在西南之地有一縣，號衛縣。境內有一古羅鎮。古羅鎮有一偏僻之處有周姓人聚居，稱周家村。

周家村唯一的大戶是那地主周發財。周家村方圓十里，只有村子正中有一條街，大半都被那周家宅子佔去了，剩下的就是幾家店鋪，全是周發財的產業。據說這周發財是外來戶，也不知如何就置下了如此家當：買地建府，修屋開店，招攬長工，放租子養佃戶。幾十年來，佔着一條街的周發財也着實養活了這古羅鎮一方人。

周府進進出出七八個大小院落，都是鄉下土窯燒制的青磚青瓦，家底子大，倒也不奢華。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善淵，與善善仁……」

晨曦時分，一段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就從周家偏院響起，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若是尋常人聽了肯定點頭不已，感嘆好一個晨讀稚子。

然而，這聲音卻是從一個牛棚中傳出來。

這裏是周發財家的偏院，說是偏院不過是掛靠在周府邊角上而已，裏面除了給長工和修不起房屋的佃戶們住，就是牛羊馬圈了。

這時，天不過剛剛放亮，牛棚中居然傳來讀書聲，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砰…」

一陣急促的跑動聲傳來，門被一下推開，卻見一個穿着麻布，用稻草在頭上打了一個結的少年跑了進來。這少年一跑動，臉上身上的肉就一抖一抖的，赤腳丫子走路的孩子居然也能有這般身子骨兒。

「哞…哞…」

牛圈裏的牛受了這小胖子的驚擾，開始不安起來，屋子裏有七八個小圈，還有一個向外通風的小閣樓供人住。

「二狗子，你這傢伙，別嚇著昨晚剛出生的小牛犢子了。」

小閣樓上的讀書聲一下停了，草席做的帘子一下拉開，一個少年探出頭來。

「嘿嘿，老大，這大黃還挺能生，居然一下子生了兩隻牛犢子。」二狗子攀上石頭壘成的牛圈看了看，才爬上了閣樓，滾了進去。

「小心點，別壓壞了書。啊…哈欠……」這被稱作仨兒的少年原來叫周誠。幾個伢子玩的好，周誠就被當做仨兒稱來喚去的了。

「老大，你爺爺讓人叫你回家呢，還不快點。」

一聽是爺爺找自己，周誠也顧不上看書了，念想着到底是什麼事兒。

原來周誠為了借牛棚的氣死風燈看守母牛下崽兒的機會看書，昨晚守了一夜的牛棚。村子裏倒是沒有幾家人能奢侈到用桐油供孩子們在晚上看書。白天又沒時間看，大大小小的都得下地幹活去。

以前周發財也開過私塾，但奈何這周家村人多地少，又特別窮，結果一家家都把不知讀書為何物的孩子拉回去下地幹活了。

和吃飯比起來，讀書這件事情被直接忽視了。

周誠本來也應該和村子裏的孩子一樣目不識丁，因為家裏是祖傳木匠，居然也認得一些簡單的字，但書中的道理大多是不懂的。二狗也因此叫他老大。兩人也是死黨，連周誠看的書都是二狗偷偷從地主家摸出來的。

跑到偏院和周家管事說了一聲，周誠順利請了假，爺爺平時奔走四方，難得回來一次，這次應該是有什麼大事才對，不然也不會急着叫自己回家。

周誠家不大，算不上破落戶，也絕非衣食無憂。回到家周誠就看到了一臉喜色的周老爺子，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真是有大事。

「誠兒，你今年十三歲了，照周家村的老規矩已經算成年了。明天和村裏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去周家廟拜一拜，洗禮成年吧。我們家孩子少，你爸這一代人好歹還是兄妹，到你這一代可就只有一個了，成年了好，成年了好啊。」

周家周爸那一代人，一兒一女，女兒嫁到外鄉，周誠這一代人就暫時只有一個了。

沒想到是爺爺找自己是為這事情，老話說得好，小屁孩兒都是數着星星盼著月亮地盼著長大，周家廟是村子裏古羅山上一處山神廟，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成了周家村周族祠堂一般的存在。從極早的某一代人傳下來的規矩，每一代成年人都會去廟中洗禮成年。

周誠爸媽也很高興，養兒千日看着長，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大，實在太不容易了。一旦成年了，孩子雖然沒學上，但可以跟着老爺子學手藝，也不怕日後少了謀生。

周誠是家裏的獨子，還有一個嫁到外鄉的姑姑，鄉下人來去不方便，見一面也很難。

午夜躺在床上，望着天上的繁星，周誠久久難以入睡，想着自己明天就會成年了，心裏非常期盼，腦海中出現了許多關於成年以後的事情：成年了，爸媽可以少做一點活了。成年了，是不是也要像村東頭二癩子一樣找個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