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話 煎熬
?人生在世，際遇有時候如瀑布忽轉直下，有時候又如久旱遇甘霖。
今日已經是幽嗣倒立在壺中境的第三日了，他被青藤搏住手腳，大頭朝下，名曰「傾濁」。
想想那些舊日的時光，那些氣憤的，仇視的，歡笑的，悲哀的人或事，起先幽嗣還會狠狠的咒罵，哭泣，大笑，後來漸漸覺得很無聊。他小心翼翼地從眼睛縫隙里擠出狹窄的視線，看着地上一隻只螞蟻路過他的鼻尖搬運那一枚枚白米粒兒，既有趣又解悶。
有的螞蟻不小心磕掉了米粒，就會回頭將米粒擎起來，再次頂在頭頂，然後等著隊伍有空隙了，再插進去，隊形絲毫不亂。
有的螞蟻突然被鐘乳石上滴下的水珠兒沖走淹死，後邊的螞蟻只是忽而散開避開危險，很快又跟上前方的螞蟻，合在一起，並不驚慌錯亂。
有的螞蟻會被半路上衝出來的大蟲吃掉或壓死，而有時它們也會聯合在一起鬥鬥大蟲，往往有一部分抱着大蟲一起滾落山崖，心甘情願地犧牲了，這也為了後邊的螞蟻走得更順暢。
還有的螞蟻不時回頭看看幽嗣的醜臉，但腳步並不為之停留，好像它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謂「大悲無淚，大笑無聲，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螞蟻好像比人類更懂這個道理，所以他們不曾為同伴兒的誕生和逝去而歡喜悲哀，每天都忙忙碌碌，無欲無求地度過着。
「嗨，螞蟻！」有一天幽嗣對着過路的小傢伙叫喊著。
沒有螞蟻停下。
「好餓啊，螞蟻啊，你們能不能把嘴裏的米粒餵給我吃啊，求求你們啦！」
還是沒有螞蟻停下。
幽嗣生氣地張開大嘴，對着螞蟻一通狂吹氣，許多的螞蟻不敵「強風」，被吹落山下去，但風停后，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那些僥倖逃過一劫的螞蟻全部奔着他的大嘴爬去，不大功夫，幽嗣的嘴裏已經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螞蟻，他們在幽嗣的舌頭，尖牙，嗓子眼蠕動着，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幽嗣不知道如何處理了，若是閉上嘴，他怕將這些令人發麻的東西憋死在嘴裏。若是繼續張著，它們會不會爬到自己的肚子裏，吃掉五臟六腑？
正在猶豫不決時，螞蟻卻如潮退般紛紛離開了幽嗣的嘴，又恢復成一條直線回巢穴去了。但它們頭上的米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嗣口中的殘渣污穢。
幽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舌潤口甜。那些螞蟻甚至還丟下了所有的米粒在他的舌頭上，幽嗣吧唧吧唧嘴將又白又香的米粒傾數吞下肚子裏。
就這樣，又過了許多天。這一天，壺山老祖來看他了。
「幽嗣啊，過的怎麼樣啊？」壺山老祖笑咪咪地從洞口看着他。
「哦，還沒死，真好。」幽嗣微微睜開一道縫，看向壺山老祖。
「別睜眼！別睜眼！沒死就好，證明你運氣好。來，我看看你的舌苔，就知道你濁氣有沒有清乾淨。」
幽嗣「嘩地」一下伸出血紅的大舌頭，壺山老祖高興地叫道：「哎呀，幽嗣啊，傾濁做的不錯啊，這可是壺山入門最重要的一式了，你很成功。好吧，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來教你一些基本常識。」
幽嗣並不能馬上明白「傾濁」的奧義所在，他只是「哦」地答應了一聲。
壺山老祖背着手繼續說：「今天，就從你最熟悉的五行說起吧：「天有五氣，萬物化成。木清則仁，火清則禮，金清則義，水清則智，土清則思，五氣盡純。木濁則弱，火濁則淫，金濁則暴，水濁則貪，土濁則頑，五氣盡濁……」
待幽嗣醒來的時候，壺山老祖已經走了。
第二日，壺山老祖又來了，繼續講述著昨日的話語：「天有五氣，萬物化成。木清則仁，火清則禮，金清則義，水清則智，土清則思，五氣盡純……」
「誒我說壺山老祖，哦不是，師傅，您是不是記錯了，這個開場我昨天好像聽過一遍了。」幽嗣打斷他說。
「是么，可你全記下了么？只要你沒有聽見，我就會一天天地重複，而你的49天也將永久的從你背下來的那天算作第一天，如何？」
「啊！」幽嗣又差點激動地睜開雙眼，他叫道：「就這樣閉着眼睛帶着好無聊好無聊啊，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像正常人那樣掙着眼睛獃著，那樣就算天天倒立在這洞裏也值了。」
壺山老祖一笑道：「別急啊，你要想完全幻化人形，大概需要十年左右吧。所謂一年易氣，二年易血，三年易肉，四年易筋，五年易骸，六年易骨，七年易髓，八年易發，九年易形，形體盡易，大道畢矣。」
「啊！那我可受不了了。有什麼方法可以快些，我寧願少活幾歲。」幽嗣拚命搖頭。
壺山老祖回答道：「我就知道你會忍受不了，所以替你研究過另一套修復方法。幸運的是，你開有天目，又是喝過神樹汁液，體內孕育著大量奇異的氣場，只是氣門都沒有被沖開。這些氣門一旦開放，就會自行吸回你的三魂七魄，成就你的肉體和神識。」
「如何開啟這些氣門？！」幽嗣問。
壺山老祖解釋道：「每個修仙之人，都有三魂七魄。三魂者，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另，從頭頂到胯下會陰的中脈之上的七個脈輪，七個能量場，喚作七魄。其中天沖魄在頭頂，靈慧魄在眉心，氣魄在喉，力魄在心間，中樞魄在肚臍，精魄在下腹，英魄在會陰。而你，僅有命魂和智魄兩支，故你的運勢、平衡能力、精氣神等都十分虛弱，即便聰明絕頂也難成大事。我要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幫你打通這些氣門，而後三百日內每日給你服用聖雪雲蒂茶，同時助你學會武藝和龍甲神章，你便自如行於天地間。」
幽嗣難以相信天下竟有如此之美事，他不禁警覺起來，遂問：「師傅，你對我超出對自己老婆那般好，難道是有什麼所求么？」
壺山老祖將頭一撇嘴，不快道：「我一個有修為的人，怎麼會如此之卑鄙，你不是將我想成是冥河老祖了吧？」
玄霜絳雪也尖聲教訓道：「是啊，我家老爺乃是千載修行，更是元始天尊門下唯一的室外大弟子，還能和你個無能小輩逗悶子不成，真是不知好歹。」
「誒，不得胡說，我可和原始天尊毫無干係，只是我的老友是黑聖老人，我見到你持有他的秘傳寶書，就知道了兩點：第一他仙逝了；第二他認準你是他的唯一傳人，視為嫡傳子嗣。再一個我聽你說那些往事，認為你乃是可教之子，故我才真心助你。」壺山老祖顯然掩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願提及授業老師乃是元始天尊。
又言：「好吧，今天很晚了，說了許多話。為了消除你的憂慮，從明日起，我就教你如何控制你的天照眼。這樣，等你可以正常生活后，如覺得我有任何不良企圖，可以自行離山，我絕對不會阻攔於你。」
幽嗣聽完后，心中暗暗感動，深深感到自己說話過於草率和無禮，便道歉道：「師傅，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
「不用解釋什麼，清者自清，你先休息吧。」
壺山老祖率玄霜絳雪下山去了，留着幽嗣獨自尋思著那些話。
第二天天才亮，壺山老祖就來了，這次是他一人來，手裏還托著一個缽。
壺山老祖笑着說：「吶，這是一缽蜂蜜，我將它放在洞口，你想吃就去拿。記住，不是用手，是用意念。」
「意念？」幽嗣疑惑地問。
「對，就是用想法用慾望去拿，它便會自己入你的口。期間，你就別想利用那些小螞蟻了，它現在只聽我的話，哈哈。」說完，壺山老祖又離開了。
「意念？」幽嗣又叨念了一遍。
日光照射在洞口，蜂蜜里的水份蒸發在空氣里，散發着誘人的甜味。
幽嗣快餓死了，他張著大嘴，等著小螞蟻送白米飯來。可是等到舌頭也風乾了，螞蟻也沒有來，他馬上想起壺山老祖臨走時說的那句「你就別想利用那些小螞蟻了，它現在只聽我的話。」
原來是這樣啊，螞蟻是為了幫助幽嗣傾濁而被安排的，現在這缽蜂蜜卻又是另一個考驗了——意念。
幽嗣大吼著：「蜂蜜你過來！蜂蜜你過來！」
蜂蜜缽紋絲未動。
幽嗣喊了不下99遍皆無濟於事。
幽嗣累了，渴了，餓得沒氣力了，他歪著腦袋佇立在洞裏，一陣山風吹過，他突然留下一滴眼淚。
我到底為何變成了如此地步。
不能愛一個人，愛自己的人又都死去了，害自己的人卻好好地活着，還成為了天下最高級的門派——玉虛宮的子弟。
為什麼不能殺之而後快，全是因為這架殘破之軀，無靈的形骸。
沒有武藝，沒有法力，眼睜睜地看着神器在囊而不敢動——因為不會；看着奇書而不能好好應用——因為只會皮毛。
好吧，不如餓死在這。可是，鬼叔，齊叔。坤叔的大仇誰來報，他們看到自己這麼不爭氣會不會在輪迴台前默默地傷心，然後被那些狗仗人勢的鬼司掌權者抓起來丟在獸道或者……,他們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親人活得怎樣，然後就匆匆投胎去了。
好吧，為了諾言，我也要活着。想到這，幽嗣緊閉雙眼，拚命想着蜂蜜進入舌尖時的香甜，一次，兩次……
天，又亮了，壺山老祖再次上山看望幽嗣，他叫道：「幽嗣，你全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