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路土的故事
這一次，路土把徒弟也帶到了肖笑家，考慮著讓年輕人見點世面，另外，他要通過徒弟的眼睛，來看肖總拍下的錄像。
一進門，他就聞到了一股子怪味，這味兒他似乎隱約中似曾相識。
穿過陰暗的玄關，沙子一樣的陽光，就灑在了路土臉上，透過墨鏡順着光去看，他就看到裝修豪華的客廳中，坐着十來號人，有的在抽煙，有的在喝茶，路土點着拐杖進來了，他們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目光刷地一齊，好奇地打量着他。
路土藏在墨鏡里的餘光，只一掃，就認出了肖笑，他們兩沒見過面，不過和生意人接觸的久了，路土的眼神也變得鋒利起來，他能夠很輕鬆地從這些人里，找到那個氣場最強烈的，最核心的人。
那是個年紀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消瘦，濃密的眉毛下，眼神分外明亮，他整個人，整個氣質讓人一看，就有一種與其親近的感覺。
只是現在，這個長相討喜的男人，卻苦着一副臉，那眼眶下淡淡的黑眼圈，就說明他很久沒睡過踏實覺了。
「路大師，你可來了！」
肖笑終於盼來了自己的救星，他從沙發上跳起來，就去接扶路土，他一動，他身邊的手下也開始動，他們衝上前去，從路土徒弟的手裏，把他搶過來，幾乎是半抬着的扶到了客廳正中的單人沙發上。
那熱情的樣子，就好像在抬一座神。
坐下來后，路土才看到，整間屋子，地板，牆上，傢具和天花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手印子。
擦都擦不掉，密密麻麻的手印子，滿屋子都是，現在，他開始相信，肖總確實是沾了不幹凈的東西。
「路大師，久仰大名！兄弟的命這回就全交到您手上了！」剛開始，肖笑一直在打量路土，他看不懂他，這個穿中山裝，留短髮的男人，本身就是一團迷。
他臉上戴着的墨鏡，更顯得他神秘，高深，黑怵怵的，漆黑的鏡片，就好比兩個無底的黑洞，黑洞裏，藏着一串子深邃的迷。
他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他們就從客廳退了出來，一直退到十來米外的餐廳那邊，把客廳寬敞的空間，只留給了路土和他的徒弟。
路土呢，他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他的臉對着的方向，是一面牆，黑亮亮的電視牆，牆上倒影出客廳的全景，倒影里，肖總正端著一小杯茶，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他還在裝瞎，就沒伸手去接茶，他不接，他身旁的徒弟也就不敢去代接，把肖笑一個人甩在那，模樣看上去有點尷尬。
「路大師，您請用茶。」肖笑客氣地說。
路土不說話，就坐在那不理他，肖笑就只得笑了笑，把茶放在了茶几邊，又從桌上拿出包中華，抽出兩支，一支給路土，另一支給他徒弟。
徒弟接過了煙，回頭看了眼師傅，師傅還是端坐着，面無表情，頭都不抬一下，徒弟就明白了，師傅是在做臉色別人看。
這是師傅的習慣，師傅只給有錢的客戶算命，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往往會先表現出清高，冷漠，不可近身的姿態。
為什麼？因為他這個行當的特殊性，有錢人就喜歡，就信這個，你越是表現的高冷，他們反而會越覺得你深不可測，越尊敬你。
你要是見面了，就給人家點頭哈腰，那別人反而會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在坐的各位，拋開那些街邊擺攤算命的不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親身接觸過玄學大師，這些掌握時空秘密的世外高人，初次給你留下的印象，我說對了幾分？
路土不接煙，他就看着肖走的手，懸空停在他面前，可他就是不接，他看得到，也聽得着，可他偏偏就喜歡看，看着有錢老闆在自己面前低頭哈腰的樣子。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他從事的這份工作中，能帶給他最大快樂的東西。
他不接，肖笑也不生氣，他把煙給自己點上了，然後小心地坐在了一旁。
煙飄出來，從口裏，鼻里往外飄，飄的滿屋子都是，青色的煙，黃色的光，還有漫天漫地都是的，黑灰色的手印子。
煙飄到了路土面前，他皺了皺眉，揮手對着空氣拍了兩把。
一旁的肖笑看到，趕緊自覺地把剛點着的煙掐滅了。
這時，路土說話了，路土說：「勞駕肖總一下，把你拍到的東西，拿來看看吧。」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很緩，行動可以高冷，可以拒人千里，可嘴裏說話，該客氣還是要客氣，要顯得有文化底蘊，有教養。
這是他為人處世的哲學。
他一說，就有人拿過來一本電腦，徒弟接過了，抱着它坐在路土身邊，他刻意把屏幕往師傅那邊斜了斜。
畫面開始播放，徒弟一邊看，一邊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說出來，說給師傅聽，其實那是在裝樣子，路土頭連動都不動，只用眼角的餘光，就能清楚看到屏幕里的東西。
畫面太多，而且都是分開，不連貫的，為了方便閱讀，我盡量簡單點寫。
第一個畫面，夜裏，卧室里黝黑著，它來了，遠看，像張紙一樣，不知從哪飄來的，它貼著窗戶縫鑽進了屋子，那是一個矮小的白衣老頭，太矮了，看到它，路土一下就想起了在胖商人家裏，遇到的那六個戴尖帽子的小人。
畫面里，它就站在床邊，看着睡熟的肖笑，沒多久，它從嘴裏變戲法似得，掏出一把鐵勺子，對着肖笑一下下地划……
弟二個畫面，早上，它出現了，它從床底偷偷爬了出來，往廚房走，它走路的樣子，既勉強又古怪，就像一個學步的嬰兒。
第三個畫面，廚房，那東西在吞進了六把刀后，回頭的一瞬間，攝像機捕捉到了它的臉。
那臉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太過模糊，不過畫面從徒弟的手裏，斜著透過路土黑厚的墨鏡后，卻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看到這張臉，電閃雷鳴！路土心裏最深處，那沉睡了幾十年的，遙遠而陰暗的恐懼，一瞬間，就被徹底喚醒了！
密密麻麻的恐懼！帶着路土的心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夜裏，東北的農村，關緊的大鐵門，大伯那扭曲成一團的臉，漫天漫地的毛，針一樣的毛海中，藏着的狐大仙的臉！
就是那個狐大仙！他敏銳的餘光，透過墨鏡，在看到那白衣服老頭臉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它！
那張臉，無數個夜裏，偷偷潛進他睡夢裏的臉，這輩子他都忘不掉！
尖嘴，黑鼻子，滿臉花白的鬍鬚，那對怨毒的倒三角眼，已經深刻在了路土的腦海里。
就是它啊！當年師傅放它了生路，現在，它回來了！它從另一個黑暗的世界裏，帶着對生命的憎恨，從最寒冷的北方，摸着他的蛛絲馬跡，悄悄跟了過來。
不過，它也不是萬能的，它追着他來到這個城市，城市太大，人太多了，它一時找不到他，就只能放出一條鈎子，引他上鈎。
怎麼引？它知道，當年它就知道他們師徒兩是做什麼營生的，第一，它確信路土就在這個城市，第二，路土和他師傅一樣，懂得驅邪，占卜的手段。
知道這兩點，它就有至少三萬七千三百一十八種方法，引他浮出水面。
肖笑就是餌，肖笑之前，還有多少無辜犧牲了的餌，沒人知道，可以確定的是，它不把路土引出來，就絕對不會停手！
它在用這些無辜的人，來發泄，發泄自己心中對路土的恨！它一邊發泄，一邊耐心地等，它只去找那些富人，它相信，它在把它們逼瘋前，他們有辦法，可以幫自己，就像用一根肉骨頭，從狗洞裏引出餓狗一般，引出路土。
這個幾率也許很渺茫，不過它有的是時間，它不擔心他不會出現。
曾經，它是獵物，再次見面，它已經成了來自陰間的獵手！
這個城市，和每個其他的大城市一樣，人多，人擠著人，人海之中，就多少會鑽進去那麼幾個非人的面孔。
我問你，你每天上班下班，行走在大街上時，你看那些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你仔細留心過他們的臉么？
你敢說，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你的同類？
宇宙太大，太深邃了，人類現在對於他們頭頂的這片天，給出的解釋，太過牽強和殘缺，冥冥之中，有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它們帶着某種無法揣摩的意圖，突破了時空的封鎖，混進了你我身邊。
那隱藏的最深，最黑暗的秘密，觸碰到哪怕一點點，都會讓你心驚膽戰！
怪不得，一進這屋子，路土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刺鼻的味道，現在，他想起來了，那是它的狐騷味！只有他，才能聞到的，來自地獄的氣息！
回憶起這味道的來源，路土突然想吐，一旁的肖笑似乎看出了他臉色的變化，就有點不放心地問：
「怎麼樣，路大師？看出什麼沒？我是說，你聽出什麼沒有……」
「我心裏有數了。」
」有數了？那太好了！你有辦法除掉它？「
」現在還不好說。「
聽路土這麼回答，肖笑臉上剛綻開的一絲笑容，又縮了回去，他皺着眉，臉擰成了一團，現在，他的全部希望，就在這個瞎子身上了。
「連路大師都沒把握，那它……它很厲害？還是……？」肖笑問。
「沒錯，是很厲害！」
路土的話，讓肖笑的臉又抽搐了下，他還不死心，他繼續問：
「它到底是什麼東西？」
「狐大仙！」
這話一說出來，整個屋子裏都開始沸騰了，不遠處開始有人議論，我們聽過太多弔死鬼，冤魂之類的傳說，這些長輩從小告訴我們的恐怖傳說，已經烙印在了我們的腦海里。
狐大仙是什麼？關於它的一切，知道的人太少了。
「你們別吵！」肖笑陰沉着臉，沖着人群喝了一句，屋子裏立刻安靜了下來。
他把目光再次鎖定到路土的臉上，在他眼裏，這個瞎子還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黑怵怵地坐在那裏，他的心事，他的一切，肖笑完全看不懂。
「狐大仙？」他疑惑地問。
「是。」
「我……我沒得罪過什麼人呀，我這一輩子了，狐狸的樣子，我只在電視里見過，你告訴我！我怎麼會……會被這種東西纏到？」
肖笑有點變得語無倫次，他的臉色，愈發的青了，他的聲音顫抖著，還帶着幾許憤怒，他是在為自己的遭遇打抱不平？還是在質問路土？沒人知道。
路土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答道：
「冥冥之中天註定。」
冥冥之中，天註定！這話說的高深而巧妙，狐大仙真正的來意，只有路土自己最清楚，他不願，也沒必要說出來，不久前的那個噩夢，就已經把一切都暗示給他了。
「餓要你那對眼睛呀！」夢裏，狐大仙毫不隱瞞地告訴了路土，它那惡毒的目的，現在，它來了，它在肖笑身上潛伏了那麼久，就是為了引出路土，現在，它做到了！
它要來了！它的真正獵物，是路土呀！
在這場局裏，肖笑只是個無辜的犧牲品，這一切，他完全還被蒙在鼓裏，眼下，這個可憐的人，還在為自己的性命而擔憂。
「路大師，你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幫我！幫我把那個東西除掉！不然，我晚上連覺都不敢睡呀！」他一臉的焦急，他的籌碼，全押在路土身上了。
「辦法倒是有，不過……會很棘手，之前我們談的數目，你還得加一倍！」
「沒問題！石小白呢？把錢拿來！」肖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他一喊，餐廳的那些手下里，鑽出來一個穿白衣服的女孩，她手裏提着一個厚厚的密碼箱，吃力地拖着它進了客廳。
肖笑接過了箱子，當着路土的面，打開，裏面是一疊疊紅彤彤的鈔票。
「今天，你就幫我把那個東西找出來，弄死它！這些錢，都是你的！」
錢箱就擺在路土面前，他頭還是抬着，看都沒看它們，他一直都沒注意到，這屋子裏居然還有個女人，一個叫做石小白的女人，她可能是肖總的秘書？他不知道，剛才，她提着錢進來時，他仔細地掃了她兩眼。
這女人白衣服，白裙子，白色的臉，她看起來太面熟了，他在哪見過她？
交出了箱子，她就退出去了，像一張被風吹起來的紙，飄回了餐廳里。
「怎麼樣，路大師？」肖笑把錢擺在了路土面前問，他不是個吝嗇的人，他不缺錢，用錢買自己的安枕無憂，對他來講，再安穩不過了。
「恩……好！」路土的思緒再次被打斷，他只得含糊地答道，其實，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他怕，他比肖笑還怕，他怕的要命！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那隻狐大仙！他會的那幾種有限的驅邪術，在這種東西面前，根本就是以卵擊石，他開始後悔，早知道這一切都是狐大仙設的套，那這單生意，他萬萬不會接的。
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把自己送上門，掉進了狐大仙的陷阱里，他躲不了了，狐大仙已經發現了，鎖定了他，就算現在跑，也是沒用的，眼下，他只有硬著頭皮上，再次面對它，面對那最恐怖，最陰寒，糾纏了他半輩子的噩夢。
還好，路土還有最後的殺手鐧，那就是他藏在懷裏，去哪都不離身的，那塊神秘的碟仙！
這是師傅當年留給他的，這碟仙的來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這東西，可以預測出很多連他都預測不到的事，它是他算命生涯里，最得力的助手。
師傅告誡過他，不到萬不得已，性命危機時，千萬別碰這個碟仙，師傅說的沒錯，可惜他沒聽進去。
可以說路土能有今天，有一大半是靠着這個碟仙給予的。它甚至救過他的命！很多次！
他一生的算命經歷，驚險離奇，當年在胖商人家，他被那六個戴尖帽的小人圍在門口，生死攸關時，它救了他，它一出現，那些小人變成了一張張五顏六色的紙花，鑽進了地板縫子裏，他才得以脫困。
要是沒有這個碟仙，在那個石膏做成的女人家裏，他恐怕也出不來。他還記得，那個女人在看到他手裏碟仙的剎那，她臉上的表情：
恐懼，懷疑，還是瘋狂？她說，她指着他手裏的碟仙狂笑着說：「好，好！原來是你呀……」說完，她身上，手上，就開始一條條地，出現裂紋，房間里在顫，他趁亂逃了出來。
他見過，他遭遇過這些不幹凈的東西，不過最不幹凈的，還就是他懷裏的這塊碟仙，它似乎是它們的剋星，它們都怕它，就像一群鬼孩子，怕一個千年老鬼一樣，路土希望，他現在也只能希望，那個狐大仙也不是碟仙的對手。
只是，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免費的午餐，它幫他，卻不是白幫的，它要，就像別人請他算命一樣，每次他召喚它，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可大可小，大多數時候，它只要一些紙錢，冥幣，或者他身上的頭髮，指甲蓋這種古怪的小東西，這些，他給的起。
它要什麼，他都得給，一般來說，他把它要的東西，放在碟子裏，燒成一把火，它就收了。
可最近，路土發現這個碟仙，胃口變的越來越恐怖，越來越不敢想像了，還好，他盡量滿足着它需求的同時，也漸漸不敢再去碰它了，他怕。
他怕有那麼一天，它要的東西，他給不起！
給不起的後果是什麼，他不知道，他不敢去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