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一起

番外三·一起

「她選擇了離開。」

新年的第一場雪簌簌而下,悄悄打在紅牆根下,也落在沈秋檀的身上和發間。

雪裏走來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身上披一件深紫飾鶴紋大氅,姿態矜然,眉目冷清,行動間好比芝蘭玉樹、華彩斐然。只見他長腿一邁步,幾步走到近前:「娘,這裡冷。」

十八歲的李翧已經超過了沈秋檀的身高,但沈秋檀還不曾老。

她應聲回頭,視線似穿過歲月穿透重重屏障,直盯盯的落在兒子身上。

李翧有些無奈,也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娘又想在我身上看到姐姐的影子么?其實,姐姐長得像娘,若是沒有走,應該和我一般高,和娘一般美。」

沈秋檀沉默,眼眶驀地泛紅。

五年前,便是她懷孕的那一年,胖胖李翎跟着原亦踏上了尋找其他「世界」的路,至今未回。

如同戲文里演說的一般,那玉璽之中藏着當年李氏太祖皇帝留下的藏寶圖,自古財帛動人心,聽說藏寶之所所藏財富足夠填滿如今大寧的國庫還有餘,有了這筆諾大的財富,想推翻或者建立一個新的政權都有了經濟基礎,如此自然引得昌壽、王恩恕等各路人馬競相追逐,這是尋常人的玩法。

但對於原亦來說,那玉璽還是難得的跨界之石。

他自己,包括整個師門,找了若干年,找齊了其他所有的材料,最後只差這一方玉璽。他認為這個界面已經沒有靈氣,再高的天賦也只能被埋沒,只有想辦法去到其他的「界面」才有進一步提升的機會。

所以他才直截了當提出要玉璽,然後問李翎的選擇。

那個時候李翎十三歲,雖沒有長大卻也十分有主意,在切身體會了修鍊的好處后,竟然選擇了跟着原亦走。

她捨棄了大寧公主的身份,選擇了去探索一個未知的、甚至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世界。

她走的匆忙,還是跟小時一般,留了封書信就不見了蹤影,連最後告別的機會都沒有給親人留下。

向來身體不錯的沈秋檀一病不起,若不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怕是更難振作。在她的認知里,別的「世界」哪有那麼好去?就算真的去了,誰知道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也許還不如這裏!

杳無音信,死生兩茫茫。

這一個任性的女兒!

她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咬牙切齒,又忍不住惦記。

雪越下越大,沒有要亭的樣子。

沈秋檀將視線收回,輕聲道:「今天是你們的生辰。」

好像是在解釋:我平時不怎麼想念,因為今天特殊才會格外想念你姐姐。

李翧點頭又沉默,雙胞而生,一起長大,搶自己東西又總護著自己,這樣的姐姐他也想念,可母子兩個都默契的沒有開口,這一沉默恰遇上趕過來的李琋。

見父母攜手,李翧主動退到一邊:「我去看看弟弟們。」

兒子識趣的離開,李琋抬起手將沈秋檀發間的落雪扶落,沈秋檀就忍不住笑了:「這雪花沾了手,還不得化?」

李琋自顧自的道:「無妨,我的手涼。」

「那我給你暖暖。」沈秋檀反握住他的手,兩個一起在雪中漫步。

李琋很清楚沈秋檀有多想念女兒,因為他也是一樣的。可他要忙的事情比沈秋檀多,忙得時候思念會消減,以至於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都很想給沈秋檀找點事情做。

可現在已經五年過去了,當年的仇人的墳頭草都長了幾茬了;曾經出賣過他們的沈秋槿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也已經搞清楚了;至於其他的宵小之輩,根本沒有機會到沈秋檀身邊。

「無聊么?要不要再找點事情做?」李琋問道。

沈秋檀啞然失笑:「你以為我很閑么?」

這五年的時間,京城的曉月雜貨鋪重開,被她整改成了旗艦店,大寧各處的分店也開到了二十家;更不用說已經恢復營業的陳韻堂和陳釀坊。

她一樣有很多事情要忙。

這五年間,白鷺書院重建,她是名譽山長之一;另有育嬰堂、女工工坊、工事司等專門撫育孤兒、提供就業機會的機構興建;此外,大寧有了第一座國立圖書館。

凡是沒有作姦犯科、能提供戶籍證明的大寧子民,無論老幼男女,都有在館中借閱書本的權利和機會,當然時間有限制,書也不能外帶。

書,對讀書人的珍貴程度可想而知,曾經一直把持在世家權貴的手裏,因為掌握了書本的力量,就有了比尋常人更珍貴的資源,但如今就這麼堂而皇之的供人查閱了。

可想而知,事情造成的轟動。

若是原來,沈秋檀也只能想想,但如今她是皇后,大寧也漸漸穩定,她想做,便真的就去做了。

她從未像那位文惠皇后或者昌壽大長公主一般,提着男女平等,但她做的事情也遠不止一座圖書館。

這一片土地還叫寧國,但改的不僅僅是誰當了皇帝,也不僅僅是改了個年號,還有很多細微之處,都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相比下,原來經營的陳韻堂和陳釀坊倒顯得不值一提了。

原本,陳韻堂她是想留給女兒做嫁妝,而陳釀坊則是預備留給弟弟,誰知,弟弟去看世界了,而女兒可能壓根已經不在這裏了。

想到這裏,沈秋檀愈發沉默,李琋反握住她的手:「走,咱們去看看兩個小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已經算是萬幸,哪裏能苛求完美?

…………

帝后居所的不遠處,有一處叫做暢意館的輔殿。

暢意館中,處處精心,無論是假山怪石還是其他危險的、或者可能帶來危險的東西全部沒有,因為這裏住了一對小魔王。

想起這對雙胞胎兒子,李琋就有些頭大。

當初還以為女兒就夠無法無天了,沒想到這兩個小的如今還沒到五歲,就差點把整個皇宮掀了個底朝天。

那些假山怪石流水,原本都是有的,誰知這兩個小子會跑到池子裏去玩水,若不是跟的太監和宮女多,怕是都淹死了。李琋無奈,這才將暢意館重新改造,把能堵的地方都堵了。

他讓伺候的太監宮女停下,只攜了妻子的手走了進去,結果剛走到一半就聽到兩個小的在嘰嘰喳喳:

「太極殿前面的那棵老樹上築了鳥巢,明天你掩護我,我去掏鳥蛋!」

李琋眉頭直跳,還知道「掩護」?

偏另外一個兒子還高興的附和:「行行,我陪你爬樹,你陪我去膳房偷些吃的回來。」他苦惱的摸摸肚皮:「胖有什麼不好,娘為什麼不給我們吃糕餅甜食了,真難熬!」

另一個也跟着苦了臉:「叫你這麼一說,我都不想掏鳥窩了,我們先去偷吃的吧!」

沈秋檀失笑,這兩個小的生下來就不輕,胃口更是不小,偏又愛吃甜食,沈秋檀一方面擔心太甜的東西壞了牙,另一方面更擔心他們越來越胖,等到大了更無法控制,所以在甜食這裏確實狠得下心,不許他們多吃。

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想摸到膳房去偷,看樣子做了還不止一次了。

她掃了一眼立在門口的太監和嬤嬤,那太監和嬤嬤一凜,嚇得立即跪下。

聲音驚動了裏面兩個小的:「什麼聲音?可別是太子哥哥來了,又要逼我們讀書!」

「對對對,他每次來都悄無聲息的,轉抓咱們,可我最討厭讀書了。快快快,咱倆躲進被子裏裝睡,他總不能把咱們叫醒吧!」

李琋聽到這裏,反而笑了。

兩個鬼精的小子。

當初這兩個小的出生,正是他最忙碌的時候,沈秋檀要調養身體,等兩個小的漸漸大點兒,都是長子在照看兩個小的,聽說兩個小的一個哭完一個哭,偏生嗓門大,幾個嬤嬤聚在一起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還是長子拿出本《論語》讀了起來,才叫兩個小的迷迷糊糊睡了。

可見兩個小的有多不愛讀書,更有多懼怕長子。

他推門進去,拎起兩個裝睡的兒子:「來,給爹背一段兒《孟子》。」

…………

永徽十六年,二十二歲的太子李翧登基為帝,年僅四十五歲、身體還很健朗的李琋退位,提前當上了太上皇。

退位后,他沒有留在宮中,反而要帶着沈秋檀四處看看。

新帝李翧來相送,對母親是不舍,對父親則是緊張。

李琋主動道:「你在怕什麼?」

「爹,我怕我做的不夠好,我還太年輕。」這麼多年,他對父母的稱呼並沒有變,連帶着幾個弟弟也一直稱呼爹娘,而非父皇母后。

李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會做好的,可能比你想像的還要好。」

見兒子滿目依賴,他繼續道:「這十六年,為父能把能殺的都殺了,能用的都留了,你若想施恩,有一大片人給你選擇,其餘能做的不能做的,凡是想到的也都做了,餘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李翧點頭。

沈秋檀看着比自己還高的兒子,欣慰又不舍:「你三弟跟着我們你大可放心,但餘下兩個小的可都全靠你約束了,對他們管教嚴苛些,便是打也使得。」

兩個小的瞪圓了眼睛,本來還想哭上一場,聞言倒是往後縮了一縮,沈秋檀將他們往前一拉:「聽你們二哥的話,我和你們爹可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娘,我們捨不得你!」兩個小的哭成淚包,李翾和李翰也抱在一起。

半晌,李琋與沈秋檀道:「走吧,我在西川準備了一個花椒園,咱們一起去看看。」

沈秋檀不舍的看了一眼三個兒子,與李琋點點頭:「好,我們一起。」

世界很大,天涯路遠,幸好,我們能夠一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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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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