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別

第二十四章 死別

?好不容易磕磕絆絆風餐露宿地走到鎮口,一家子直挺挺立在那裡腦子嗡嗡直響,絕望又一次席捲每個人。他們想得太簡單了,被毀的不止他們整個村,是整個鎮子。

昔日的熱鬧喧囂褪了色變成灰暗,寂靜的街上呼吸可聞,密集錯亂的焦屍遍布街頭。只餘零星的幾根粗木被通紅的餘燼烤著,偶爾發出「霹哩啪啦「的炸裂聲響。

前一日林淵特意繞過的景象重現他們眼前,焦臭慘烈只有更甚。溫婉和林家二老齊齊彎腰,捂著胸口陣陣作嘔,碩大的淚花有如千斤從他們臉上砸下,落進土裡灰塵四濺。

林淵捂著兩個兒子的眼睛,啞著嗓子安撫眾人「走吧,去城裡。」

溫婉忽然蹲下身,一把抓住林淵嚎啕大哭。她要回穀子村,她爹娘還在家!

「我要回穀子村!我要去找我爹娘!我們快去報信,晚了就來不及了!」如果不止李子村有事,那離李子村僅半日車程的穀子村會怎麼樣,她不敢想。

「咱們老的老小的小,一兩天走不過去的。你們在這等著,我進去看看。」林淵說著將他們安置在鎮口土路邊,自己忍著膽寒迅速跑進了鎮子。

溫婉紅著眼緊緊抱著懷裡的包袱強迫自己放空,似乎這樣自己疼痛不已的心口才有喘息的機會。

沒一會兒,林淵滿頭大汗牽著輛髒兮兮的驢車走過來,將一家老小扶上車。

「走吧,咱們去穀子村。」他拉著溫婉抱進懷裡仔細擦掉她的淚后,才扶著她送到車上,他知道她擔心什麼。可是......

這輛拉貨的驢車是他在當初買自家驢車的地方碰見的。所有的車馬都被燒沒了驢也不見了,滿地都是內臟血肉,車行老闆的屍身還空蕩蕩癟癟地掛在樹上。獨這頭驢站在廢墟里凄厲的嘶喊,嘴邊還拖著扯斷的韁繩。

天無絕人之路,碰運氣的他還是撞了大運。

驢車「噠噠」的沿著小路奔跑,所有人蔫蔫地低著頭,車上靜得可怕。滿是灰塵揚起的道路上僅聽見男人「駕駕」的趕車聲和令人心頭髮緊的鷓鴣「咕咕」叫聲。

好在驢車慢吞吞趕到穀子村村口的時候,溫婉看見的不是廢墟。她緊緊咬著唇心道萬幸,穀子村或許是漏網之魚,劫后重生的些許喜悅沖淡了緊張。明明身子已經軟得不像話,可她的手始終緊緊握著車框,骨節發白。

林淵駕車進了村,短短的路程一個人也沒遇到,往日兒童嬉笑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們也顧不得,趕到溫家大院門口停了車,溫婉跳下車急急地推門正要進去。

「婉婉,你怎麼來了?怎麼哭了?」溫婉回過頭,喜得牙不見眼,喊她的是她大哥溫福生,手裡拎著捆好的山雞野兔,背上背著打獵用的大竹筐。

「大哥,我們村遭難了。我不放心,回家看看。」溫婉又哭又笑走過去,還像小時候一般紅著眼拽他的衣袖。

「什麼時候的事兒?阿淵快進來,進來說!」他滿身是泥地推開門招呼林淵,門沒鎖。

在山裡熬了兩天一晚他的眼眶發紅,眯著眼笨拙地騰出一隻髒兮兮的手牽著溫婉將她護在身後。

溫婉笑著正要進去,冷不防站她前面的兄長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鬆開她發瘋似的不停捶頭。

溫婉一抖,推開她哥,一下癱軟在地,腦袋針扎一般疼痛。

屋子是沒被燒,可是院子里的血流了一地,她爹娘正倒在地上,白花花的腸子和紅兮兮的四肢四散在地。

她爹的頭像個癟了氣的破皮球滾出去老遠,而她娘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胸口兩個碩大的血窟窿像噴泉似的往外噴血,眼眶裡是兩個血洞,嘴邊都是乾涸的黑血塊。

「阿娘!娘你怎麼了?爹,你們別嚇我!」她像瘋了似地手腳並用爬過去,摟著她娘的頭又哭喊著去推她爹,狀若瘋癲。

這是捨得為她掏空家底的娘啊,這是一面罵她沒出息一面顛顛服侍她坐月子又幫她帶了半年娃的娘啊!

她像個無助的孩子,抱著她娘在她臉上痴痴蹭著,又抖著手摸她娘血肉模糊的眉眼,聲聲尖利的痛叫似要穿透每個人的耳膜。

驢車裡的林家二老身子一抖,忙捂著孫子耳朵心道不好。

「阿娘,你別騙婉婉,你起來!婉婉看你來了,你起來,別嚇我!求你了!阿娘,別玩了我生氣了!」她似瘋了一般發狠地捶她娘,嗚嗚咽咽地環首四顧像頭離群的小獸。

林淵跪在她身後紅著眼,額頭重重砸在地一言不發。

「阿娘,婉婉怕,我怕!你別嚇我,你最疼我了對不對?」她學著她娘的樣子,滿臉心疼地輕輕地擦著她娘滿臉的血,親著她娘的額頭視若珍寶。

「娘,娘,婉婉想吃你擀的臊子面,爹的冬衣我也還沒做好呢!」聲音嘶啞,目光獃滯。

她天生命苦,兩輩子只得這一個待她如眼珠子似的娘,沒想到她天生沒父母緣,還是沒了!

好半天,她懷裡的人「咳咳」兩聲,費力地舉高滿是血跡的手摸索著溫婉的臉。

溫婉淚眼朦朧,抓住她娘的手貼在臉上驚喜地看她娘「阿娘,阿娘你醒了?你嚇死我了!阿娘你撐著,別離開婉婉!阿淵,阿淵,我娘醒了,快背我娘去看大夫!」

她擦了淚就要拖她娘。見林淵垂淚不動,她低下了頭,搖著她娘的胳膊「啊啊」地痛叫。

她娘那空洞洞的眼窩裡留下兩行血淚來,無聲張開手,裡頭是塊血布娟包著一張皺巴巴的銀票並幾塊碎銀子。

「兒.....咳咳......活著......」這錢是他們老兩口存下的五十兩和林淵當初給的五十兩,她死死握在手裡硬生生沒讓人搶去,她閨女的日子可比她的命重要嘞!

「你......你要......孝順......公婆,體......體貼.......男人。兒......咳咳......娘守著......守著你」血堵住了她的喉嚨口不斷往外溢,她已經到了極限,費盡氣力對林淵招手。

林淵連滾帶爬跪到丈母娘身邊也忍不住低泣,接連不斷地砸下淚來。

「你.......你若.......對她不好,我......我做鬼......」聲音漸無,手似枯樹枝了無生氣地垂下,眼睛還死死地盯著林淵的方向。

她的心肝肉她的傻閨女喲,她捨不得,放不下啊!

「您放心,我知道!我替您守著她一輩子」林淵砰砰磕著響頭。

溫婉母親的一雙已經渾濁毫無生氣的眼這才慢慢合上,眼角的血淚滴入土裡,砸出一朵血花來。

腹痛如刀絞,寒冷刺骨,溫婉抱著母親的屍身絕望地哭著,可她的父母再也聽不見了。她娘再也不會和從前一樣用尖尖的手指戳她的腦袋,罵她不省心了。

「大兒打的山雞晚上可以燉湯給閨女喝,自家的豆腐乾豆腐皮閨女也愛吃。哦,還有大兒媳孝敬的銀耳紅棗也給她的小婉婉帶回去!」

「你這不省心的東西,也不說回家看看你老子娘,一回來就是要銀錢,等著,明兒個就給你!」

「你這孽障啊,怎不叫你哥去接你?我的小嬌嬌可受了大罪了啊!為娘真恨不得替你疼了去。」

「他們林家敢對你不好,為娘叫你父兄活剮了他們!」

「婉婉,婉婉,婉婉.......」

「阿淵,我,我沒娘了。」淚水打濕了衣襟,懷孕的身子體力不支,她一下暈了過去,沒有聽到她哥撕心裂肺困獸般的嚎叫。

等溫婉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驢車上,除了她一家之外,還多了她的小弟和大哥的一雙兒女,她大哥和她男人像脫了水並排歪坐在驢車前面,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睜著空洞洞的眼望著兩邊後退的土路,不吃不喝,無聲無息。第一次對這個傳說中富強,繁榮的大明朝產生了厭惡!

她還不知道,她暈過去的時候,她哥看到爹娘慘死被分屍剖腹,她嫂子被輪姦而死雙眼大睜,死不瞑目的情景。是亂了心智,瘋了般跑到廚房拿了刀要抹脖子自殺的。

幸虧林淵眼尖及時搶走,她哥才有機會在柴火堆里翻到了一早藏進去的三個孩子。他們已經痴痴傻傻,屎尿齊流,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就算她知道了,除了流淚痛苦她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甚至如果不是那晚那個示警般可怕的夢,興許連溫婉全家也死了。

驢車一路搖搖晃晃,太陽也躲躲閃閃落下山頭。呼呼的大風像是要吹進人的骨頭裡,讓人瑟瑟發抖,遍體生寒。溫婉裹著薄被拚命汲取著那一點點暖意,可是,如墜冰窟!

直到驢車毫無阻礙的進了青州城,街上依然繁華的叫賣聲依舊,明滅的暖黃調燈火依舊,人聲鼎沸依舊。只是車上的人滿目蒼涼,闌珊的燈火暖不熱他們死寂的心。

等到達林家老三置辦的二進宅院時,林家二老臉上才重新有了些許紅暈。林淵兩步走到院門口,「啪啪」地拍著門。林父林母也忍不住相互攙扶著下了車,站在兒子身邊淚流滿面等著老三來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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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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