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寄意篇(六)

第四十九章 寄意篇(六)

段十六記得在樂城的最後一刻,他身體里的力量轟鳴一聲向外衝出去后,他掙扎著聽完青顏的話,然後就沉入了絕對的寂靜之中,他在柔軟的妖氣包裹中,一點點向下飄去,那麼輕,彷彿全身都不存在,只有手指熾熱的痛著,他側過頭,看到一縷青絲纏繞在他指尖,只一瞬,將他朝下拽去。

風呼嘯而來,他被拖拽著朝另一個人飛去,從無數的情景中穿了過去。

他看到青衣的男人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偶爾抬起頭的時候,看到蒼青色的古獸卧在樹上,微微眯着眼睛,鹿角中間有紅色的印痕,像古老的聖印,他急忙低下頭來,在內心贊道:「真好看啊…」

他看到竹林掩映的小屋,蒼青色的古獸跳下屋頂,化作一個人朝他走來,青琥珀一樣的眼中有淺淺的笑意。

然後,冥府的風景一閃而過,地獄業火中,白澤站在那裏,手中青光繚繞成球,十幾道光芒各異的靈識在其中盤旋。地面顫動,輪迴塔緩緩升起,優曇花次第綻放,從幽暗的塔中一路開到他腳下。

一縷白光不知從何而來,在他面前緩緩盤旋,化作青衣男子的幻影,嘆道:「我因你而多活了時日,原本就違反了命數,你如此又是何苦。」

白澤沒有回答,他將手中青光放進對方胸口,看着他一點點變得真實,青衣男子的臉上慢慢露出震驚的神色,不敢置信的問道:「…你封印了這些靈識…為什麼?」

「聖人,以身殉道。」白澤扶住他漸漸站立不穩的身體,輕輕說道:「轉世或忘記都可以,但是煙消雲散…」

他手中一道蒼青的絲線飄出來,隱入男子眉心,那人更加痛苦的彎下腰來,失去了意識,白澤將他抱進懷裏,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段十六站在業火焚燒的地獄中,看着白澤從身邊走過,靜默不語,他飄過去,穿過層層白霧,看到青年躺在草地上,白澤挑着眉走過去,彎下腰輕輕喊道:「聞雪…聞雪。」

青年茫然的醒過來,乾淨的臉上一片空茫。

「月聞雪。」

「白…澤…?」

「嗯?」白澤輕輕一笑:「你倒是隨時都能睡過去。」

月聞雪聽了,慢慢爬起來,他的頭隱隱作痛,剛才似乎做了奇怪的夢,可是想不起來…他看着白澤,輕輕說道:「我…我是月聞雪嗎?」

「不然呢?」

「…似乎有別的名字…」

白澤看着他,將他輕輕拉起來,笑道:「又做奇怪的夢了?」

「嗯…」月聞雪點點頭,腦中一片混亂,他看着四周,一片竹林環繞,白澤牽着他的手,走在蜿蜒的小道上,蒼青色的長發輕輕拂動着,令他移不開眼睛。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夢境,發現他們那麼亂,根本無法梳理,於是搖搖頭,輕笑一聲。

走出竹林,一座安靜的小屋被山巒疊嶂包圍,安靜古樸。白澤回過頭來,笑道:「你不是說要去一趟皇城?睡一覺起來,可還記得?」

「誒?」月聞雪一愣,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的確是拜託這個人,帶他偷偷回一趟皇城,便點點頭說道:「當然,你仔細一些,不要被人發現。」

「哈!」白澤一笑,將他攬在懷裏,縱身一躍,竹林和小屋一轉眼就到了身下,月聞雪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嚇了一跳,抓着他的衣襟怒道:「都不說一聲!」

白澤輕輕一笑,將他抱緊,他這才安心了些,看着雲層從自己身邊飛過,山川河流小小的,轉眼就不見了。

沒多久,城池映入眼帘,逐漸繁華起來,巨大的皇城黑壓壓的,矗立在城池中央,白澤帶着他落下來,卻沒有去皇宮裏,而是按照他的指引,落在皇宮不遠處的王府中,段十六也跟着輕飄飄落下來,像一縷魂魄跟在他們不遠處。

「來看誰?」白澤隱去兩人的蹤跡,隨意問著。

「…我的未婚妻。」月聞雪輕輕說道,果然看到白澤回過頭來看他,便笑道:「曾經的未婚妻,畢竟對他們來說,我已經死了。」

白澤沉默著,看他穿過小小的花園,偷偷走到一處院子的窗邊,屋子裏,果然有一個女子,正在落寞的梳着頭。

丫鬟站在一旁,怯生生的說道:「小姐啊,你再這樣,王爺要生氣了。」

「哼,生氣就生氣,」女子將梳子一扔,說道:「我只喜歡宇皇子,其他人我都不要!誰要去當妃子啊…我才不要!」

說着,她落下淚來,狼狽的轉過頭,看向窗外,月聞雪站在那裏,十分哀傷。

屋裏,丫鬟還在努力勸說:「小姐,宇皇子已經死了…千真萬確,您就算怎麼等,他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可是我們訂了婚約,我從小到大,只喜歡他一個人…皇帝把他逼成那樣,他屍骨未寒,就讓我入宮…我不要…」女子哭着,漸漸傷心起來,她撲倒在床上,委屈的哭着,斷斷續續的抽泣著。

月聞雪心中不忍,「後宮不適合她…」他輕輕說着,咬着嘴,盤算著營救之法,「我可以帶她逃出去,你可不可以幫我…?」他說着,回頭看到白澤,卻愣住。

白澤的臉上一絲笑意也無,他看着月聞雪,目光里有什麼深沉的東西,讓他心裏微微一墜。

「白澤…?」

「人類,」白澤輕輕開口,聲音低沉如水:「你說過,我若救你的命,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是,只要不傷天害理。」

「好,」白澤看着眼前的人,看到他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微閃,慢慢說道:「那我要你從現在起,留在我身邊。」

「留…?」月聞雪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因為一個「留」字有那麼多種意思,他心裏隱隱閃過其中一種,卻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說。女子的抽泣聲隱隱傳來,他心中一動,想轉頭去看,白澤的手臂卻伸過來將他攔住,「白澤…?」他說着,站在牆壁與白澤之間,看着白澤越來越近,低頭吻住自己。

果然是這個意思嗎…?他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心裏咚咚巨響,手足無措,直到自己又被抱起來,身體一輕,看到風從旁邊掠過,他才猛然驚醒,低下頭去,繁華的王府已經在身後很遠了,心裏終於微微一嘆。

段十六看着他們的背影,轉頭看向屋內,繁花盛開的窗口之中,哭泣的女子走了過來,眉眼五官,像極了蘇如月。他想起元衡的話,看到女子皓白的手指,移開了視線。

風吹過來,將他捲起來,往那座人煙稀少的城池和小山捲去,自己大約是在月聞雪的記憶中吧,他想,慢慢記起修羅丹之後,自己也曾看過這個人的幻影,只是白澤餵過來的那一口酒,將那個幻影從自己腦海中抹去了。

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呢?白澤…他想着,落了下來,朝山中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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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日子一清如水,月聞雪和白澤像普通人那樣生活着,煮雪烹茶、觀棋賞梅,偶爾鬥鬥嘴,輕鬆得令人心醉。

只是月聞雪還是會做奇怪的夢,他總是在黑暗裏醒來,什麼也不記得,隱隱頭痛,白澤總會抱着他,一點點親吻著,若有似無的妖氣就他包起來,讓他陷入沉沉的睡夢中。

白澤的目光那麼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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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白澤不知何事離開,月聞雪一個人在山路上散步,一個僧人慢慢從荒涼的城中走過,來到山前,月聞雪許久沒見到別的人,見到僧人,心裏高興,又見僧人站在遠處看着自己,便微笑着走了過去。

「阿彌陀佛。」僧人看着月聞雪乾淨的眼睛,微笑着說道:「施主,許久不見了。」

月聞雪一愣,自認並沒有見過對方,只當對方弄錯,點頭笑道:「大師您好。」

僧人微微一笑,說道:「此山寧靜,不似當下人間。」

月聞雪不太明白,僧人便說道:「我聽說馬上會有戰火在天地間燃起,妖魔聯手,因為不願退出人間,魑魅魍魎比以往更加肆意遊盪,將來,恐怕要為禍人間。」

月聞雪心裏閃過白澤的臉,緊張起來,勉力笑道:「大師言重了,世上妖魔和人類一樣,也分好壞的。」

「是嗎?如此倒是甚好。」說着,他輕輕點頭,轉身走了。

月聞雪楞楞的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今天實在有些怪異,一低頭,看到僧人站立的地方,長出一株小草,小草開出花來,雪白的花瓣,瞬間落在地上。

段十六也看到了那株小草,心裏微嘆,佛弟子足下不光生蓮,還能生出洗滌魂靈的清心草。

果然,月聞雪好奇的撿起來,花瓣輕柔的顫了顫,隱入他的手心,前塵往事一瞬間席捲了這個寧靜的小山。

他臉上漸漸落下淚來,想起了最初的相識,想起了黑衣人的藍火,想起了八荒地獄中,白澤將所有聖人的神識封印起來,鎖在他的身體里,而現在,他們也都醒過來,在他腦海里痛苦的咆哮。

妖王的封印撕扯着他,令他彎下腰來,慢慢躺倒在地上。

段十六於心不忍,卻無法走開。

許久以後,白澤輕輕落下來,垂目看着剛才僧人站過的地方,那株草的痕迹已經消失了,他沉默著將月聞雪抱起來,眉頭微鎖。

段十六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輕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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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人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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