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月篇（終）

之後兩天，段十六終於覺得自己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蘇如月拉著小武在雲州城裡轉得樂不思蜀，沒有了妖王陛下的關注，段十六也覺得自在許多。剛好這天，趕上雲州入冬前的最後一場花燈集，戎華拉著大家出門賞燈，香錦和競秀興奮的忙碌著，給大家準備燈籠。段十六其實不太想去，他向來不喜歡嘈雜，可是香錦跑過來扯著他換衣服，小武在一旁一臉期待，還是點點頭任人擺布了。

天空星光燦爛，雲州的大街小巷被各種燈籠照得如同白晝，每個人手上也提著小燈籠，遊走如織。

說起來，雲州的燈節十分浪漫，燈籠顏色也有傳統而嚴格的界定——已經婚嫁或定了人家的，只能用紅色燈罩，燈火也是深紅或者正紅色，沒有婚嫁的人會用黃色燈罩，看上去像是明亮的火光，就連寡婦和鰥夫都能用綠色燈罩來表達尋找第二春的需要，所以與其說是燈節，倒不如說是獨身人士相互看對眼的集會。

戎華提著一個蘋果大小的燈，色澤也跟蘋果一樣紅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元衡卻抿嘴笑著，在袖子下牽著他，一頭紅髮變成了黑髮，讓他看上去像哪家肆意的公子哥帶著弟弟出門玩，兩人一路走著，身影被各處的光源照得搖搖曳曳又形影不離，偶爾在別人視線的死角，他便抓著戎華的手偷偷親一下，曖昧又親近。

絲毫不顧及身後一堆人。

段十六一手牽著小武，一手提著另一個「紅蘋果」走在兩人後面，一邊對自己的燈籠很不滿，一邊又為前面的兩個人臉紅，想到麒麟被吃得死死的，就覺得好不甘心。

這時，小武突然一本正經的問道：「他們為什麼這樣？」

「哪樣？」小武好不容易說話，段十六心花怒放，眯著眼睛笑道：「什麼這樣？」

「就是、親親這樣…」

「啊…」段十六眨眨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哈哈兩聲說道：「因為是夫婦？夫夫？嗯…哈哈。」

「那，」小武看著他，一副憋了許久再也不想忍的表情，問道：「你和那個人也是嗎？夫夫什麼的？」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段十六慌忙搖頭，看到自己手上通紅的燈籠，十分氣憤，回過頭去，看見三個女子拎著黃色的「小蜜蜂」笑得正歡。

「不換哦，」香錦看到他的眼神，眨著眼笑道：「先生若是提黃色，那就是騙人了。」

「……」段十六一臉悲憤，埋頭走路。

一整晚熙熙攘攘，各種表情的人，各種顏色的燈籠，說笑聲不絕於耳，熱鬧極了。段十六看著他們，心裡卻平靜不下來，自從知道白澤的過去，段十六心裡就覺得不太對勁。

綜合元衡和胤晨的信息，段十六已經猜出來了所謂「過去」的輪廓——白澤愛上了一個人類，人類不知道為何死去了，他追到冥府，被告知那個人類是聖人轉世，並沒有魂魄，於是為了保住聖人，他殺掉了當世所有的聖人，強迫他們轉世。

強迫他們轉世嗎……？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是什麼？聖人的轉世，還是聖人其中一個法相？

可是，聖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段十六」卻為了蘇如月放出了妖王。

真是諷刺。

這時，他們走到一處小小的巷子前面，大約是因為巷子太窄，沒有燈籠也沒有人過去，一眼看去，顯得格外安靜，段十六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抬頭看到這一幕，突然就覺得身邊的喧囂都遙遠起來。

他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路，想到數天前，他和白澤走在鄒陽的巷子里，月光如斯，人影如斯，一切安安靜靜，能聽到彼此的腳步聲，當時，他心裡異常平靜，覺得這樣並肩走著也挺好。

笑了笑，他暗暗嘆了口氣，心想，如果只是這樣的往事，到底是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呢？

-----

直到後半夜，大家香錦競秀等人才覺得盡興說著回家。戎華有點累了，被元衡牽著手，慢慢往家裡走著，小武和蘇如月蹦蹦跳跳的精力充沛得很，到了門口，香錦競秀二人招呼大家各自回房的時候，元衡突然走了過來，笑道：「你想了一晚上，可想出來了？」

段十六微微一愣，笑道：「抱歉，在下掃興了。」

魔君好心情的挑挑眉，見大家走遠了，輕輕說道：「蘇如月的事情，還是早點解決的好。」

「在下明白魔君的意思，但無論如何，蘇如月不能受冥府的酷刑，何況…如果她的紅線是被白澤破壞的，那我不能再如此虧欠她。」

「我就知道，」元衡看了看天空中縹緲的月光，不太在意的說道：「所以我剛剛想起來一件事情。」

「哦？還請魔君賜教。」

元衡輕輕哼了一聲，盯著他說道：「此事，關於另一顆修羅丹，你如果能找到那個人，說不定可以找到讓蘇如月直接轉世的方法。」

「……是什麼？」

「鬼將軍，正確的說，是鬼將軍當年的那個女人。」

元衡慢慢說著，這件事情發生在兩千年前。

那時，正逢亂世。有一個叫虞歸的女人，傾國傾城，是當時一位名將的侍妾，據說二人十分恩愛，不管那將軍是成是敗，她都一直跟隨。那時，多股勢力征戰不休，那個將軍終於命喪戰場，也許是因為心中有憾，將軍死而不亡，揮舞著長刀將敵軍殺了個乾淨，為自己的將士陪葬。

那一仗驚天泣地，雙方均無一人生還，當虞歸趕到戰場時，看到將軍已經墮入鬼道，拖著死軀在戰場遊走，手中長刀閃著妖異的紅光。

那之後，墮入鬼道的將軍出現在其他戰場上，每一次都不分敵我，大肆殺戮，他的身邊也總是跟著一身紅衣的虞歸。就這樣，「鬼將軍」一名令天下聞風喪膽，許多人在戰場上光是看到紅色就渾身打顫。

直到亂世終結，有人親眼目睹，那個紅衣女子與「鬼將軍」在寒鴉鳴泣的戰場屍山裡深情對視，面對面矗立良久，而後，從來不倒的「鬼將軍」突然就倒了，他巍峨的身軀化作塵土，一顆血紅的珠子從他胸口緩緩飄出來，落在紅衣女子的手上，然後，她帶著那把比衣服還紅的妖刀消失在夕陽下。

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見過她的身影，當然，她的事情對於妖族來說並不是大事，原本已經被忘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段十六大鬧秋日局，「人類」、「修羅丹」這些字眼說得多了，讓一些妖族突然就想了起來。

「他們說那顆紅色的珠子也是修羅丹，」元衡說著，撇到段十六認真的表情，說道：「我想了想，既然已經被重新提起了，就算我不說，你也很快會知道，事關修羅丹，乾脆早點告訴你了。」

「多謝，」段十六點點頭，只問道：「那位將軍倒地之前，沒有任何天地異象嗎？例如電閃雷鳴，冥兵列道什麼的？」

「聽說就是安安靜靜倒下了。」

「這樣的消失方式，與其說是消失，更像是一瞬間得到度化。」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就是他遺願已消，自己升天了也未可知。」

「那個女人後來去了哪裡？」

「樂城，」元衡哼哼兩聲，補了一句：「你若是急匆匆走，跟戎華說清楚，我可沒趕你。」

「哈！原來魔君如此懼內。」段十六調笑一聲，剛覺得自己似乎說得不太對，卻看到元衡聽到「內」字，眼神里就有了笑意，一愣，便不再說話。

「別急著高興，」元衡恢復了表情，他看著極遠的方向眯了眯眼睛：「那個地方，現在魔氣騷動得很，秋日局的事剛過，你再這麼膽大妄為，小心白澤拿條鏈子將你鎖起來。」

好熟悉的威脅…段十六眨眨眼，決定不放在心上。

另一顆修羅丹嗎，也就是說，找到虞歸，蘇如月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