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熒惑篇 (二)

第四章 熒惑篇 (二)

數天之後,涼城。

城西李家出事了。原本大喜的日子,新娘暴斃,新郎失蹤。奇怪的是,這樣的大事,李家卻沒有報官,只是打發家丁四處尋找,一個個臉色惶惶,什麼也不說。第二天,另一個消息又傳開來——李家小姐也不見了。

這下熱鬧了,愛操心的百姓們滔滔不絕,把涼城的天都給說熱了。無生牽着墨駒兒溜達進城的時候,就聽到了好多「李家這」、「李家那」的話,乾脆找了個熱鬧飯館,填肚子,順便填填好奇心。

果然,菜都未上齊,無生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說來也是心酸,李家遷來涼城已有三代,家境殷實,人丁稀薄。現任當家李林四十有八,在城裏有不大不小四家分鋪,膝下無子,年過三十才得一女叫李夢鈴,妻子還因難產走了,李林夫婦情深,喪妻之後越發愛女之切,遠近聞名。並且,因為清白實在的家底,幾年前媒婆就踏破了門檻,只是李林捨不得女兒,李家小姐也遲遲不願嫁人,拖到今年,也有十六了。

李家遷來時帶着一個姓隋的管家隋喜,三代過去,隋喜的孫子隋敏是李林最受信任的家僕。隋敏比李林還小七八歲,卻有一個兒子隋棠,年已二十,早年間就與自己同鄉定了親事,待對方女兒年滿十六便要娶進門來,正好也是今年。

數代情分,李林為表示看重,親自主婚,還騰出主屋大堂給管家大宴賓客。

誰知這樣一個闔家美滿的婚事,上一刻還鞭炮喜樂震天響,下一刻,新娘卻沒走完短短的紅毯,臨拜堂了突然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喜樂瞬間變哀樂,場面頓時一片混亂,有人回憶,當時新郎官隋棠顧不得在婚禮上,帶頭衝出去找大夫,誰知大夫找來以後,掐著新娘的手脈直搖頭,她娘親凄厲的哭聲就炸了開來,老丈人無助的環視一周,這才發現新郎也不見了。

一時之間場面愈加混亂,李林見管家惶惶然找不着人,一拍大腿就喊人去報官,僕人急匆匆出門沒多久,李林卻白著臉將人找了回去,重新交代,只說找人,再不提報官二字。

「你以為是為什麼?聽說啊,是李林擔心官兵來衝撞了女兒,便想着去她房裏交代一聲,結果還沒走到那兒,奶娘就哭着跑來說小姐不見了。」

「那管家的兒子和李家小姐從小一起長大,想都不用想,私奔了。」

「可不就是!」

緊挨着無生的一桌,三個大男人喝着小酒正聊得熱火朝天。中間胖胖的中年人率先開口,另一個瘦高個有些猶豫的問著:「可是那新娘…?」

「你怎麼這麼笨呢,」那中年男人打斷他:「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呢,新娘子的父母第二天就報了官,只是鬧到現在,查不出來怎麼死的。」

第三個人此時來了興趣,放下筷子往前挨了挨,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說啊,這都三天了,那新娘子身體都沒僵呢。」

「真的?」瘦高個被嚇到一般咂了咂舌:「這…莫非沒死?」

第三人略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我鄰居就在衙門當仵作呢,昨天我經過他家的時候,聽到他和他老婆子說了這麼一句,哎喲,當時我這雞皮疙瘩就起來了,這事啊,懸著呢!」他咂巴了下嘴,看着同伴疑惑的表情,對自己的消息十分得意。

「啊!」胖胖的中年男人突然恍然大悟,看了眼同伴,按耐不住興奮的說道:「你們說…這李家不會是鬧鬼吧,最近涼城到處鬧鬼,不太平呢!」

一時間,三個男人發出嘖嘖之聲,無生也聽得差不多了,起身往城西走去,反正順路,三天不僵的屍體她還挺想看一看的。

沒多久,無生溜溜達達走到了李林家巷子口,遠遠的就看到一堆人圍在那,走近些,吵嚷之聲就清晰起來。

「可憐我蓮兒啊!死得好冤啊!你不報官,現在連大師都不讓人進?你們安的什麼心!?」

原來是一個老婦人在嚷嚷,她淚流滿面,憤怒與悲傷讓她看上去十分憔悴悲苦,一個看着比她大幾歲的老人在一旁攙着她,臉上也是同樣的神色,想必就是那暴斃新娘的父母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無生心裏念了句。

老人身邊站着個神色不滿的老道人,無生看着他腰間的拂塵,倒不像是坑蒙拐騙的假道士,只是這一臉橫肉,怎麼也不像清心寡欲的好道士。此時,他正對着另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說着什麼,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到「妖氣洶湧」、「冤魂索命」等字眼,一時間,那個男子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無生看着那個男子,他穿着靛藍緞布長衫,面色溫和愁悶,舉止謹慎,想必就是隋敏了。幾人吵吵嚷嚷見,他逐漸落了下風,搖頭看着洶湧的圍觀人群,又看了看不肯罷休的蓮兒父母,連着好幾聲嘆氣,最終點了點頭,轉身對那道士說道:「大師既然如此說,還請入內一觀,只是人命關天,還請大師慎重仔細。」

「哼!」那道士冷哼一聲,似是對他的「慎重」二字頗為不滿,也懶得回答他,腳一抬就走了進去。

蓮兒父母也忙忙的跟了上去,隋敏走過去想跟他們說什麼,那老婦人卻怒上心來,一口啐了出來,罵道:「我沒你這樣的親家!」她老伴兒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勸她不要動氣,老婦人撇過頭去不再說話,她老伴兒又抬頭對着隋敏點了點頭表達歉意。

隋敏還未來得及擦把臉,看熱鬧的人已經一擁而進,他趕緊去攔,只是哪裏攔得住,就是攔住了也不知道會傳出什麼去,他深覺無力,更擔憂起來。

李家是個三進的院子,隋敏居住在後門靠里的位置,按說出了這樣的事情,讓道士看看他的住所也無妨,只是此次大婚,老爺特地借出主屋的大堂給他用,這麼一鬧,這群人勢必要跟着這道士走到大堂去看個夠才會罷休。

隋敏搖了搖頭,對身邊一個小廝說了什麼,那小廝一點頭,飛奔去了。

無生也想跟進去看看,便輕輕摸着墨駒兒的耳朵說道:「好墨駒兒,你先回去,我看個熱鬧就回來,啊。」通身漆黑的墨駒兒低低嘶了一聲,晃了晃腦袋,像是聽懂了,擦著夜色朝更西邊一溜煙小跑而去。

無生便拍拍袖子,專心看熱鬧去了。

果然,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緊跟着那道士,已經跑到了主廳大堂。新娘的屍體還停在裏面,那道士也不避諱,袍子一撩就直直走了進去,大部分人只敢探頭在外張望,無生和幾個膽子大的緊跟着也進去了。

誰知那白布一掀開,道士臉色就變了。

照無生聽的消息,事情已經發生了四天,但是那新娘看上去卻跟睡着一樣,別說慘白的膚色或點點屍斑,她的樣子安靜柔和至極,彷彿眾人呼吸聲再大一點都能吵醒她。

無生皺了皺眉,這確實不是個死人該有的樣子。

那道士也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恢復過來,他在大堂里來來回迴轉了好幾圈,又跑到外面院子裏朝着各個方向揮舞了一陣拂塵,突然朝着一個方向厲聲喝道:「妖物!看你往哪裏跑?」

圍觀人群一陣抽氣之聲,隋敏卻看到他呵斥的方向正是內院,眼皮就跳了起來,道士喊完就要衝過去,一個人影卻突然衝出來喝到:「站住!」

那道士足下一愣,回頭就看到一個穿着綢布長衫的中年男子,大約五十上下,眉目間不怒而威,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微微鞠躬喊道:「想必是李老爺了。」

隋敏忙走上前來,垂下頭低低說道:「老爺,小的實在對不住…」

李林擺擺手,示意他無妨,對那道士拱手說道:「大師,此事已交由官府處置,李某不信鬼神,大師請回吧。」

「你不信我們信!」一個凄厲的女聲響起,蓮兒母親見李林回來,臉上怒容已經起來,不等那道士說話,就喊了起來:「我女兒屍骨不腐,不是有冤是什麼!?」

「親家母……」隋敏上前一步剛想說話,蓮兒母親又啐了他一口,哭着叫道:「你閉嘴!攀權附貴的東西!你還我女兒!」他指著李林,破口大罵:「還有你女兒!那不要臉的下流東西!」

眼看情勢又要失控,她老伴兒茫茫的去拉她,隋敏臉上已是灰白一片,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親家母!我們既是同鄉又是故交,你何苦這樣逼我!我看着蓮兒長大,又怎麼會害他!東家一生磊落,小姐也清清白白,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林也是哀嘆一聲,對蓮兒母親說道:「這位夫人,小女下落不明,我何嘗不是肝腸寸斷。」

蓮兒母親悲從中來,顧不得其他,只扶著老伴連連哭着:「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一時間在場眾人也有些戚戚然。那道士環視一周,突然說道:「李老爺,依貧道看,這女屍必須馬上燒了。」

蓮兒母親聽了,瘋了一樣衝上來,一邊喊著不要一邊向大堂衝去,李林一愣,也連忙說道:「不可。」

那道士一笑,逼問道:「李老爺不信鬼神,那怎麼解釋這具屍體?」李林被他逼問,卻答不上來,只好搖搖頭說道:「李某不知該如何解釋。」道士又冷哼一聲,說道:「依貧道看,李老爺家裏不幹凈已經很久了,只怕李老爺你是有意阻攔吧!」

李林臉色發白,脫口說到:「胡說八道!」

蓮兒母親不知何時又沖了回來,看到他頹然的神色,又厲聲喊道:「你還想掩飾!」

李林怒從心起,喝到:「你們無憑無據肆意亂來,再胡鬧下去休怪李某不客氣了!」

那道士哈哈一笑,縱身一躍跳過李林往內院奔去,遠遠扔來一句:「那還是貧道先不客氣吧!」

眾人一驚都涌過去,李林等人想攔再也攔不住,只好冷著臉也追了上去。跑過去一看,那道士已經衝到一戶門前,將一張張符紙往門上窗上拍去,每個出口都貼上以後,念了一句咒語,符紙竟然無火自焚,眨眼間,房子就燒了起來,李林和隋敏想不到這道士上來就燒房子,而且燒的還是李夢鈴的閨閣,一時間都慌了,急忙衝上去阻止,卻猛地聽到屋內傳來一聲「住手!」

一個身影將門撞開沖了出來,痛呼一聲趴在地上,她不顧疼痛,抬起頭來沖那道士喊道:「不要燒!」

李林和隋敏猛地頓住身形,尤其是李林,他看着衝出來的人,無法置信的喊道:「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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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人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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