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蕭逸風

?001蕭逸風

朝陽初升，紅霞映紅了半邊的天空。荒涼的大地上有着與那晚霞競相輝映的鮮血。那是彙集在地面流成了溪水般的鮮血。血並未完全的乾枯，滿天的寒鴉在空中盤旋，幾株葉已凋零的禿樹，在寒風中被濃厚的血腥熏的瑟瑟發抖。

寒風拂過，驚起地上的幾隻寒鴉，在一陣騷亂中掠地而飛，連帶着幾隻膽小的寒鴉飛上了天空。天空濛上了一層凄慘的陰影，不止天空，地面上也是黑壓壓的一片。那是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幾輛破敗已成碎木的輜車，正冒着淡淡的青煙。這幾輛輜車已經破敗的不能夠再用了，唯一還能夠看出原貌的，大概就是那兩隻高大的鐵輪子。車身像那拉車的戰馬一般，軟榻在地上。

屍體滿地，輜車燃煙。

一幅荒涼，悲愴的情景。

突然，又是幾隻寒鴉掠地而飛。

驚動這幾隻寒鴉的是一隻手，一隻從屍體堆中伸出來的手。這隻手佈滿了鮮血，就像是從血里撈出來的一樣。在這宛如屠場的世界中，這隻手顯得有些單薄，但也正是這隻單薄的手為這屠場增添了一絲生氣。

它在地上摸索著，似乎在尋找着什麼。突然，它停了下來，抓住了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刀。這是一把長不過一尺二寸的短刀。從刀身散發着那濃烈若酒的殺意，便可知曉這是把好刀。

它握緊了短刀，刀上的鮮血頓時滑落在地，一股氤氳自刀身而出，散發着瑩瑩白光。

刀固然是好刀，然而，此刻卻成了他的拐杖，支撐起他的身體。他半跪了起來，血漬在他的臉上增添了不少的慘烈，那緊披的戰甲已經辨不出本色，唯有一片殷紅，紅的刺目。那是他的血，也有別人的血，在那殷紅的戰甲上插著一把刀，似乎不是很深，至少那刀還有大半在體外。

這或許是他沒有死的原因之一，但這早已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傷勢。更可怕的是他身上還有其他幾處傷勢，那橫裂開的戰甲上鮮血正在流淌，幸運的是滿身的泥土堵塞了鮮血的流淌，為他節約了不少寶貴的鮮血。

風依然在吹，散亂的頭髮在風中亂舞，使得他本就恐怖的血臉顯得更加陰森和恐怖。

風沒有能夠阻止他站起來勢頭，他動了一下，但傷勢卻令他的身體大不同從前，他的腿微微彎曲了一下又酸軟的跪在了地上。一把刀還無法支撐起他的全部身體重量，他還需要另一支撐。

他艱難的睜開了雙眼，地上依然是一具具死狀各異的屍體，他看到了一個拄著旗子的人與他一般半跪於地上，只是此刻已經毫無呼吸了。目前為止，活着的只有他一人，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冷冷的掃過四周，他在一具屍體的下方發現了刀鞘，他長長的深吸了口氣，卻使得傷口一陣的抽搐，臉也變得更加扭曲。

他再一次的動了，朝着刀鞘移了過去。

人是有感情的，特別是一件事物跟在身邊十數年後，那種感情尤甚。這把刀自他的父親傳到他的手中已經十數年了，儘管戰場的殘酷令他變得冷漠，但是他的心底仍然藏有少許的溫暖。就像這把刀一般，在他的眼中，它就是他的朋友。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從那沉甸甸的屍體下，抽出了滿是泥土和鮮血的刀鞘。拭去上面的泥土，古樸的刀鞘上刻着三個字——蕭逸風。

那是他的名字，當年他的父親將這把刀贈予他，他就知道這把刀將陪伴着他度過一個個生死。

蕭逸風在風中拖着沉重的步子，那樣貌就像一個即將凋零的枯樹在風中輕顫。每一步他都很吃力，每一步都有一個面容映入了他的腦海。那些面容有敵人的，也有同伴的，無論是誰，此刻已經倒在了地上，成了烏鴉的食物。

征戰沙場，揮灑熱血，馬革裹屍，這是他們這些熱血男兒的豪情壯志。既然加入了軍隊，他們就準備為國捐軀了，為國而死，死也榮耀。然而，曝屍荒野的結局總是難免會讓人從心底升起一股涼意，特別是當同伴的屍體成為鳥獸口中的食物時，更讓人心寒。

生命難道只有在這種無休止的戰爭中才能夠體現其價值嗎？

或許是累了，心累了。蕭逸風頭一次對征戰沙場，對為國而死的榮耀產生了質疑。一連串的質疑令他找尋不到活下去的勇氣，如此，他如同一個行屍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伐不停的向前走着。

突然，一陣騷動引得寒鴉紛紛飛起，擾得空中騷亂一片。

蕭逸風的步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他朝着遠方看去，但見幾十道身影從遠方奔來，這幾十道身影一窩蜂的沖向了戰場內，臉上帶着喜色，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的欣喜。奔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披散著頭髮，滿臉泥土，衣衫襤褸，赤裸着腳丫子的人。

這些身影每經過一具屍體，總是彎下腰在其身上摸索一陣。若是他們從屍體上找不到自己想的東西便會破口大罵，更有甚至對着屍體拳打腳踢。

「撿屍者？」蕭逸風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征戰沙場這些年，從屍體上撿取錢物，食物，兵器的人他不是沒有見過，可今日所見，感覺完全不同，以往他的心態是悲天憫人，現在卻是自嘲自諷。

曝屍荒野成為鳥獸的食物還不夠凄慘嗎？現如今還要被這些撿屍人褻瀆。

正是這些撿屍者對屍體的褻瀆，令蕭逸風決定即便要死，也不能夠死在這荒郊野外，任鳥獸啄食，任人褻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忍着身上的傷痛繼續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很艱難，但每一步都堅定了許多。

走了約莫五丈左右的距離，蕭逸風便看到一個撿屍者迎面而來。他記得這個撿屍者是剛才奔跑速度最快的一個。直至來到近前，蕭逸風才看清對方。儘管對方刻意裝扮過，但他還是能夠從對方那眼睛，睫毛，耳鬢，身材等判斷出對方是一個女子。

她來到蕭逸風面前時微微頓了一下，眼神從蕭逸風的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蕭逸風緊握的刀上。短暫的停了后，她繞過了蕭逸風在不遠處的屍體上搜索起來。突然，她的眼前一亮，從一具屍體中摸出了食物，那是沾了鮮血的大餅。

撿屍者原本便是一群遭了災害，無家可歸，無物可食之人。他們經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而她也的確餓了幾天，所以，當她見到大餅后連想也沒有想，在身上擦拭了一下，就朝着嘴裏塞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摸索著周圍的屍體，竟又讓她找到了幾塊大餅。

征戰沙場的兵士儘管有些會將食物藏於身上以備不時只需，但對於糧草充沛的軍隊來說，他們身上很少會藏食物。也正是這個原因，這個戰場內鮮有食物。所以，沒有一定的眼力，沒有一定的運氣是很難找到食物的。

這不，有六個撿屍者已經悄悄的朝着那女子跑了過去。片刻之間，這六個人便將那女子圍了起來。

「阿珠，將食物交出來！」為首的一個男子朝着那女子叫了一聲。

阿珠聞言，眉頭微皺了一下。她一邊連忙將大餅塞入懷中，一邊用那塞滿了大餅的嘴，含含糊糊的道：「潘老大，這些大餅可是我找到的。」

潘老大喝道：「什麼？」

阿珠一邊猛地咀嚼著口中的大餅，一邊尋找著六人的空隙朝後退了起來，口中不忘，道：「潘老大，我找到的就是我的。你想要的話，你自己在這附近找找，或許還能夠找到一些呢。」

潘老大向阿珠逼近，冷笑了一聲，道：「或許？你也說是或許了。這種沒有保證的事情，我何必多此一舉呢。只要將你身上的食物拿來的話，一切問題不就全都解決了嗎？」

阿珠斷言回絕道：「潘老大，我說了，這些都是我找到的，我找到的就是我的！想要從我身上拿走，除非我死！」

潘老大冷哼一聲，道：「阿珠，從你來到這裏開始，就不曾一次上貢。既然如此，留着你就多了一張嘴，也多了一個搶飯的。兄弟們，動手。」

話落其他五人頓時向阿珠逼近。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體型較壯的男子向阿珠撲了過去。他雙臂向前平伸，奔跑中呈撲擊狀逼近阿珠，欲將阿珠撲倒在地。然而，阿珠的身子嬌小敏捷，向左側一閃，躲開了較壯男子的撲擊。

躲開后，她並未停歇，一個猛衝向潘老大衝去。

潘老大見狀，微微一愣，轉瞬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他能夠成為這五個人的頭目，自然有着不凡的手段。他有着很強的自信，冷冷的看着阿珠，雙手緊握了幾下，發出『噼噼啪啪』的骨骼脆響聲。

其他幾人見阿珠沖向了潘老大，也發出了冷笑之聲。

潘老大的心中在計算著阿珠與他的距離，就在阿珠進入他五尺之內，他的雙眼一亮，右拳舉起準備轟向阿珠時，拳頭卻停在了半空之中。原來，阿珠在他抬起拳頭的瞬間，向右一個挪移，再猛衝與潘老大錯身而過。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顯然是早有算計。

潘老大微微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后，發現他手下五人與他一樣都愣在那裏，立刻怒吼一聲，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點抓住她！」

其他五人聞言，立刻動了起來。然而，阿珠的速度太快了，他們速度本來就不如她，再加上幾頓沒吃，幾番追逐下來，他們頓時氣喘吁吁，癱坐在地，任憑潘老大的喝罵也不願意起身了。

人是鐵，飯是鋼。潘老大也很無奈，他只有望着不遠處的阿珠，發狠話，道：「阿珠，別讓我逮到你，否則，我一定要你好看。」

阿珠不以為意的，笑道：「抓到我再說。」

「哼！」潘老大冷哼一聲，對着手下道，「沒用的東西，還不起來找乾糧？」

五人唯唯諾諾的應着，起身向旁邊搜索起來。

突然，『撲通』一聲自不遠處響了起來。潘老大等人皆向聲音傳來處看去，只見一個身負重傷的兵士，跪倒在了地上。一番掃視之後，潘老大的目光停在了兵士手中的刀上，他的眼睛頓時一亮，朝着四周的下屬揮了揮手，道：「過來，都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