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大觀四傑(下)

第2章:大觀四傑(下)

雒新見鍾孫二人皆不是伊願敵手,正要親自出馬,趙固早已一個箭步,飛起一腿向伊願前胸踢來。趙固這一腿早有預謀,他初時見鍾孫二人用拳不能取勝,加之伊願出招有時是少林,有時卻無門無派,簡直無跡可尋,他苦思良久,暗道武術有云:拳是兩扇門,全靠腳打人。現下我不和你近身作戰,只來遠攻,看你如何破解,因此一上來便使腿猛攻。伊願見趙固腳法精巧,來勢兇猛,變招迅速,不及反應,只得連連退讓。

趙固剎那間攻出二十腿之多,伊願退後二十五步,仍然無法破解攻勢,趙固一式「沖箭炮」,伊願再退後一步,恍惚瞟見身旁有株碗口粗的蒼柏,當下一個轉身,躲在樹后,趙固不及收腿,重重一腳踢在柏干之上,那蒼柏簌簌作響,攔擻不已,趙固痛得慘聲撲倒。伊願本來節節後退,現下猛然間卻不戰而勝,煞是吃了一驚,用手一捋頭髮道:「趙學兄,得罪,得罪。」趙固顧不得和伊願言詞爭鋒,此刻他右腿傷及趾骨,疼痛非比一般,哎喲之聲不絕於耳。雒新見趙固受傷,再也無心與伊願戀戰,只得發狠道:「姓伊的,此事未完。」背起趙固,再不提山水畫之事,和鍾孫二人急趕回城就醫。

伊願連勝三人,雖是有些取巧,但終窮還是贏了,心下甚是得意,且不管明日雒新又將如何,但保住了顧先生的五尺山水,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當下整理一番,便自歸家。

次日伊願兀自裝作無事一般,照常聽課,遇見王博一夥仍然執禮有加,王博昨日吃了大虧,但見了伊願問候,卻也並不生氣,只是眼神里多出些許殺氣。而腳上受傷的趙固卻缺了課,下午由黃和旭開講論語,眾學生認真聽講,黃和旭正講至「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一句時,突然館外一人高聲叫道:「揚州范文同,前來請教大觀四傑黃和旭先生。」眾學生聽得一怔,孫玉喜向旁邊王博悄聲道:「王師兄,這范文同號稱揚州三明書院第一講書,據說學富五斗,才華淵博,此次有備前來,只恐黃先生今次要被搞得灰頭土臉了。」王博低聲道:「且不管先生勝負,反正有得熱鬧可瞧,總是樂事。」孫玉喜點頭稱是。

原來舊時書院,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便是講書之間的踢館,這敢於踢館者,不但學問要好,還要能知已知彼,了解對手的根低,倘若對方學問高過自己,不識相的打上門去,到時輸得灰頭土面,此後便難在該處教學,名聲也頗不好聽。而范文同今次前來踢館,意義又不相同,是在課堂之上,面對眾學生一對一的較量,完全不留後路,試問若無必勝把握,又豈會如此行事?故此孫玉喜才說黃和旭麻煩到了。

黃和旭一聽有人點名挑戰,略一沉思道:「請進。」話音剛落,一青衣文士走了進來,伊願見那人顴骨高聳,眼神犀利,一副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態,頓時心生反感。范文同行至堂內,在聖人像前鞠了三躬,轉身向黃和旭道:「末學請黃先生出題。」黃和旭道:「遠來是客,不才候教。」范文同道:「若論經史文章,各人見解不同,古雲文無第一,實是難分高下,現下咱們化繁為簡,專比對聯,易分強弱,不知黃先生意下如何。」黃和旭道:「請賜教。」雖然嘴上說出賜教,但心下實是忐忑,黃和旭在大觀書院以通曉經論見長,對於對聯,確非最強。而范文同在揚州文壇稱雄一時,對對聯正是他第一所長,以已之短,迎彼之長,實是無奈。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范文同道:「末學便以窗外這楊柳為題,上聯:綠楊枝上鳥聲聲春到也春去也?」這一上聯粗看上去雖然對仗不難,遣詞也較通欲易懂,但此時正值暮春,寫景抒情,意境幽遠,頗不易對。黃和旭沉思片刻,聽得館外洗硯池中青蛙啼叫,靈光一閃,應道:「青草池中蛙句句為公乎為私乎?」下聯對仗工整,同時將范文同比成青蛙,聯藏雙關,以守為攻,對得精妙。范文同贊道:「黃先生果然不愧為大觀四傑,不過末學還有一對,請賜教。」黃和旭道:「請。」范文同略一思索,吟道:「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鹿鳴席首,先生我乃摘星漢。」范文同剛將上聯吟完,學生中不禁有人叫出一聲「好」來。

這首上聯,氣勢宏大,聯內之意我非蛙蟲可比,乃是上得青天摘取星辰的英雄好漢,原來這范文同曾中過江蘇鄉試第一名,在發榜次日官府舉行的鹿鳴宴上坐第一席解元之位,此後也中了進士,不過名列第二甲靠後,他在聯中巧妙的避開二甲進士一節,只提鄉試第一,實是聰明機巧,難怪學生中有人按捺不住,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彩。黃和旭聞聽此聯,心內焦急,苦思良久,雖然湊得幾條,權衡之下終覺比不上范文同的恢宏大氣,一時難以應對。此時范文同也不催促,只是悠閑的盯着館內諸學生微笑頷首,不言而喻,已是勝券在握。黃和旭久不能答,神色頗為尷尬,黃和旭平素生性嚴謹,學規極嚴,多不為眾學生所喜,此時雖然處於下風,但學生們大多袖手旁觀,一派漠然。

伊願平時里與黃和旭交情至厚,素來敬重其治學嚴謹,此刻見先生危急,也冥思苦想,現下雖是暮春,但大觀書院內盆花仍有盛開,伊願探頭四顧,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能看到些許物件激起靈感,無奈學館內除了聖人畫像,便是筆墨紙硯,桌椅板凳,此外別無他物。

尋思良久,突然想起清晨來書院時在禮聖殿旁見到的一盆早開芍藥,芍藥本在夏季開花,頓時腦中電光一閃,大喜,故意哎喲一聲道:「王學兄,我今日過禮聖殿前見到有幾個花盆摔倒在地上,是否是你昨日打掃六藝館時不小心碰倒的?」王博聽得伊願冷不丁的來這麼第一句,一時不知發生何事,六藝館和禮聖殿相距甚遠,再說禮聖殿仍書院聖地,有工役日夜看守,就算有幾個花盆倒了,也早被雜役收拾乾淨,豈會留到晨課之時?王博不知伊願何意,又恐上了伊願圈套,只得沉聲斥道:「伊學兄,你好不識相,我焉敢將禮聖殿前花盆摔倒,不要胡說八道。」二人在下面爭執,雖然聲音不大,但黃和旭早已聽到,憶起禮聖殿前的芍藥,終有了下聯,當即清下嗓子,緩緩道:「不才有一下聯,請聽: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瓊林宴上,少爺本是探花郎。」

此聯一出,頓時滿堂喝彩。這一下聯,又是一語雙關,原來黃和旭昔年曾參加會試,名列第一甲第五名,後來金殿面試,因策問對答如流,加之相貌雄偉,皇帝大筆一揮,將其點為探花,其後做翰林院庶吉士時因上書言事得罪了當朝首輔施明宗,而被貶回杭州,鬱悶之下方才進入大觀書院執教,這一往事,天下士林大多知曉,便是遠在揚州的范文同也有耳聞。更進一重,范文同雖然也是進士及第,卻沒有資格參加皇帝親自恩賜的瓊林宴會,但黃和旭可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三,瓊林宴上也是坐於前頭,故而此聯一出,黃和旭心內也甚是頗為得意,如此氣魄,果然比那范文同高出許多。

范文同連出兩聯,都難不住黃和旭,反被譏諷,神色再不悠閑,暗忖:這黃和旭素來擅長經史,士林盡知,不想今日對起對聯來竟然毫不含糊,自己向以對聯稱雄,徜若今日被這廝贏去,不說在杭州士林界顏面盡失,便是揚州文壇,只怕也頗不好看。當下苦思良久,靈光一現,心道:若要難倒這廝,除非用王荊公當年三難蘇東坡的對子不可,當下潤一潤喉,沉聲道:「咱們江蘇鎮江府,古名鐵瓮城,城外有金銀玉三山,當年荊公先生曾以此作聯難過蘇學士,聯曰:鐵瓮城西,金玉銀山三寶地,現下你我二人都來應對,若是黃先生才高一籌,末學便再無話說。」

黃和旭適才連對兩聯,若非伊願提示,只恐此刻早已敗北,現下又要對王荊公三難蘇學士的第三聯,這第三聯正是王荊公三聯中最難對的絕對,雖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北宋距今,名士大儒出了不少,王荊公的一二聯已然有人續上,但第三聯卻終是無人能對,試想以那名滿天下,才高八斗的東坡先生尚且被難得半生困悶,更何況自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迫於當前形勢,只得硬著頭皮道:「請。」范文同道:「我對下聯:火焰峰口,日月星熠一勝境。」范文同此聯,將「熠」字作本義:光耀、鮮明講,形詞名用,雖然理解上有些麻煩,但對仗還算工整,他以日熠、月熠、星熠、火熠四光,比喻火焰山為一風景勝地,對得雖是有些牽強,但終究說得過去。

黃和旭一聞此聯,左思右想總是詞窮,他早年便知此聯,彼時也曾苦思冥想,查書詢友,至今日也未對出,何況此等倉促情形?方待出言認輸,黯然離館,突然一人在堂下大聲道:「范先生,王荊公此聯雖然有些難度,但昨日我家先生在蘇堤之上已為我等作過詳細解析,此刻不勞我家先生費力,我便讀來與你知曉。我家先生的下聯是:夏柳枝頭,秋冬春時四佳景」。眾學生初聞范文同下聯,雖覺略略工整,但將鳥獸不至的火焰山做為勝境來對,終覺欠妥,此刻一聞伊願對聯,雖然柳枝冬日裏光禿一條,說是佳景有些匪夷所思,但枯敗卻也別有一番滋味,已然大大超越范文同。王荊公此聯,難在金、銀、玉、鐵皆是礦寶,剛好金玉銀三山上都有佛寺恰合成寶地,「山三」二字同音,一為名詞,一為量詞,極其難對。現下伊願春夏秋冬四時與楊柳枝合成四時佳景,對得甚是貼切。

范文同突聞一學生應對王荊公絕聯,大吃一驚,待聽得伊願將下聯說完,高下之勢已見分曉,范文同以對聯縱橫士林界廿年有餘,不想今日被一少年學生比了下去,頓覺老臉無光,無奈之下,只得道:「揚州末學范文同,不知黃先生高才,今日多有冒犯,得罪,末學告退。」一揖手,灰溜溜的滾出館外。

黃和旭兩得伊願相幫,勝得僥倖之極,自古文人多有相輕,黃和旭此人更是天性孤傲,藐視官場,雖然他於踢館勝負素不放在心上,但卻極不願輸給范文同之流。此際范文同敗北,他也不加半分評論,只淡淡道:「今日且先講到此處,爾等散學后應努力攻讀,不可荒廢光陰。」眾學生齊聲應是。

伊願昨日在西城門外連贏雒新等三人,今日和王博等打招呼,卻個個神情曖昧,恐防其中有詐,當下伊願故意慢騰騰的候雒新等走出書院,快步返身繞道城南而行,並不走往日回家路線,剛行至南門城外,正是怕什麼來什麼,只見雒新、鍾承訓、孫玉喜、王博夥同另外一名少年,端端的堵住去路。孫玉喜指著額頭高高腫起的大包,狠狠道:「好小子,昨日拜你所賜,等下叫你雙倍奉還。」王博罵道:「臭小子,昨日你害我打掃六藝館,累得我腰酸背痛,今日在課堂上又故意說我打碎花盆,無端誣陷,好生可惡。」伊願道:「各位學兄,你我本是同窗,昨日之事純屬誤會,想那莫先生當場問及王學兄背後用腿攻我一事,我若不幫着圓謊,王學兄豈不好向莫先生交待?再說昨日我等比武,言明一對一過招,願賭服輸,既然小弟僥倖勝了一招半式,各位又何必糾纏不休呢?」雒新道:「昨日我等確是言明一對一過招,但你我尚未交手,今日比試,便不算違約。」伊願道:「雒學兄言下之意,若是你我分出勝負,則諸事一筆勾銷?」他不提勝負賭資,只說分出勝負便了結諸事,實是言詞機智。雒新道:「不錯。」伊新心道:打三個是打,打一個也是打,晚打不如早打,當下放好書本,一整衣袖,雙手揖道:「雒學兄請。」

雒新也不客氣,上前一式:蒼山煙雲,以守為攻,伊願見雒新來式平和,不帶殺氣,當下禮尚往來,退後一步,還一式:童子拜觀音。雒新突然招式一變,一式「洱海望月」,連打帶消,直取伊願下腹,伊願側身讓過。二人拳來腳往,頃刻間交手三十多招,雒新的武功明顯在鍾承訓等三人之上,伊願越打越是焦急,本以為雒新和鍾承訓等同出一門,武功也應不相上下,豈知今日交手,卻是大不不同。伊願暗忖,看來如不取勝,此後麻煩不斷,當下招式一變,還以「三扛手」,以硬打硬。

雒新昨日見伊願出手,雖然連勝三人,但終究勝得蹊蹺,並非真實本領,此刻一交手,方知昨日伊願根本未出全力,二人拳頭一碰,雒新立足不穩,連退三步,伊願再不願與雒新糾纏,搶前兩步,一式「壓手挑手」,雒新避無可避,眼見即中伊願一拳,那和雒新等同來的少年突然大喝一聲「上關下封」,雒新聞言,雙手向上一格,下身半屈,竟然避了開去。伊願這套少林**拳法,源自少林正宗,一出手便是猛攻,一式緊接一式,且拳打腳踢時常加以沖肘飛腿,使人防不勝防,伊願見雒新避過,緊接一式「浪子彈球」上虛下實,這一招,明裏是打擊照面,實則出腿攻基下盤,雒新雖然避開伊願的「壓手挑手」,但卻判斷不準這式「浪子彈球」,那少年待要出言點破,已來不及,雒新早著了重重一腳,當場被踢翻在地。

伊願道:「雒學兄,承認。」雒新羞愧難當,站起身來,不再言語。那初時出言點破伊願的少年道:「好身手,少林**拳果然不愧為武學正宗,想不到伊兄小小年紀竟然已得其精髓,小弟不才,雲南點蒼派弟子謝成願領教一二,不知伊兄可願賜教?」伊願道:「謝兄謬讚,小弟武學粗淺,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習得幾式**拳法,略懂皮毛,至於謝兄要和小弟切磋,小弟心下甚是高興,但今日天色已晚,不妨咱們另約時日,屆時再候尊駕如何?」那謝成道:「好,小弟剛到杭州,切磋也不急在一時,明日我還要和伊學兄同堂求學,以後咱們便是同窗,素聞伊兄學業優異,往後還請多多指教。」伊願道:「不敢。」躬身一揖,拾起書本,急急往家奔行。

次日入學,伊願在禮聖殿前向聖人行禮畢,待要入六藝館聽課,突然一人在身後輕身道:「伊願。」伊願見那人峨冠博帶,清癯消瘦,氣宇軒昂,正是大觀書院院長文荊川,當下慌忙行禮道:「學生見過院長。」文荊川道:「昨日你對王荊公一聯,我細細想過,若是改成:春江柳岸,冬夏秋時四佳景,似乎更通順些。」文荊川不說更好,而說通順,實是用詞考究,並不小視伊願僅為一學子。伊願細一品味,春江全名富春江,原是浙江桐廬名川,柳三變有楊柳岸、曉風殘月的佳句,且上聯「鐵瓮「為盛水之器,下聯「春江」恰可供盛器之水,上聯「城」字偏旁為土,下聯「柳」字偏旁為木,同屬五行,果覺如此一改,氣韻頓出,當下心悅道:「院長此一斧正,學生欽佩之至。」

文荊川道:「好雖好些,但若非你先想出以春夏秋冬四時佳景應對,我也不能改出,今歲蘇州**書院要與我們舉行三年一度的才藝大賽,你準備一下罷,彼時或許能夠參加。」不待伊願回答,文荊川已負手遠去。伊願聞聽文荊川此言,不禁心頭狂喜,原來三年一度的才藝大賽便在蘇杭兩州間的第一書院**書院和大觀書院間舉行,屆時觀者甚眾,勝者不但名揚蘇杭士林,得官府禮待,更有資格參加由蘇杭名士舉辦的孤山、虎丘雅集大會,與高士把歡。蘇杭兩院間比試詩、詞、文章、對聯、樂、射等,項目並不固定,但每屆總有五項,由兩院間最優秀的學子參賽,蘇杭名士及學政官員等一同做為評判。伊願其實剛到大觀書院求學不久,大觀書院向來不派新生參賽,但此刻文荊川在禮聖殿聖人像前向伊願說及此事,伊願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破格參賽當是板上釘釘,試想如何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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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嶽劍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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