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後的鎮魂歌

三年前。

熊熊燃燒的黑色浮空城裡。

「夠了，」帕拉梅德斯打斷了禿頂星人，「我願意與你定約。當然，是用我的版本。」

禿頂星人嘲弄的笑著。

「你確定以這個條件定約嗎？」他說，「我可以拯救你；拯救你的城市；甚至拯救你那死去的妻子。你卻將希望寄託虛無縹緲的未來上，只為了給那些俗人求得一枚離開這個宇宙的道標？」

「拯救這個城市，有我的傳奇法術就足矣，」帕拉梅德斯先生說，「『還原與重組』一旦施展，這座城市……還有這兒的居民們，一切的物質結構會被還原為最基本的四元素和以太，然後在遠方重生。我只要讓居民們的靈魂重新回到他們新生的身體里，他們就只是睡了一覺罷了。」

「這樣能救下所有人，也能瞞過外面那些的耳目，」禿頂人說道，「但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現在的狀態。以你目前的精神力狀況，施展這個法術……」

「我的精神力不夠了，但即使靈魂受到不可逆的損傷，」帕拉梅德斯先生平靜的說，「我也認了。相反，我無法從其他宇宙呼喚道標來此地，你卻可以做到。所以，去做吧。」

「你可想好了，」禿頂人狡黠的笑著，「確實我可以送其它宇宙的穿越者來此地。但是，他不會知道這個宇宙要發生什麼事。根據我們之前的約定，你得保證召喚來的道標人身自由。而你……」

「……如果我告訴那人真相，我的靈魂中的傷勢就會失控，讓我迅速死去。沒問題，」帕拉梅德斯先生乾脆的說，「本來，我就想讓那人自己探索和抉擇。我希望……對方能憑自己的意志，拯救這個行將就木的世界。」

「好吧。不過出於『善心』，我得提醒你：你明白只靠單一的道標建立宇宙通道是何其不易。即使我真的召喚了一個道標來，建立宇宙通道的嘗試可能仍舊會失敗哦？」

「沒問題，」帕拉梅德斯先生沒有猶豫，「我願意和你交易。」

「那麼作為代價，你死後的靈魂將會歸我所有，帕拉梅德斯。就讓我們看看，你這拼上性命的豪賭，是否能拯救這個世界吧。」

……

受到埃里奧斯王那惡毒的大魔法影響，雲上所有勢力圍攻黑色浮空城。

在黑色浮空城即將被攻陷的時刻，黑色浮空城之主帕拉梅德斯，和禿頂的位面旅行者訂下了契約。

其之核心為，禿頂的位面旅行者將傳送一名異宇宙的來客前往這個世界。

這樣，有了道標，宇宙間的傳送就將成為可能。但作為代價，帕拉梅德斯不能告訴那人任何有關時間終末的事實；一旦他說了，那麼他的生命就會迅速終結。

帕拉梅德斯先生很清楚：憑著單一的道標，根本無法建立穩定的通道。

於是，在他感受到宇宙聯繫建立，那位穿越者即將到來的時候，已然非常虛弱的他傾盡全力，在那一宇宙聯繫中植入自己的意志，讓那一位穿越者一分為二。

他不知道這樣做會產生怎樣的後果：禿頂人的力量遠超自己理解，貿然干涉他的儀式能不能成功？如果那人分裂了，是會變成精神與身體的分裂呢，還是性格正反兩面的分離呢？會不會幹涉到時間維度，讓他們「降落」的時間產生誤差？

帕拉梅德斯別無選擇。他只能賭。那位禿頂的位面旅行者是個殘忍而惡趣味的惡魔。他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小動作，但恐怕對他來說，這種「掙扎」也是觀賞凡人的樂趣之一。

帕拉梅德斯贏了。先是失去記憶的魏在奧卡德出現，爾後一年，少女也在埃里奧斯邊境降臨。禿頂人就彷彿看穿一切那樣，巧妙的用語言將黑之主這個原住民的存在從穿越者的懷疑中剔除了出去。

黑之主懷疑，自己這「小手段」會生效本來就符合禿頂人的「原意」。禿頂人故意讓那位穿越者以這種耐人尋味的方式降臨，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欣賞到更「精彩」的凡人戲劇。

但反過來說，倘若自己什麼也不做，禿頂人也不會大發善心的多給他們一次機會。

對禿頂人不值一提，但這帕拉梅德斯最後的魔法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生命力。他的一部分靈魂逃逸進雲海中，勉強維持著「活著」的狀態，但他的精神力已經再也不會恢復了，每使用一次法術就會距離死亡更近一步。

覺察到了帕拉梅德斯虛弱的尼古拉斯發動了戰爭。而對帕拉梅德斯而言……

只要他成功引導「永恆之血」和「光明之世」分離，那就是他，也就是整個世界的勝利了。

……

深黑穹頂。

黑之主的身軀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狀態。

告訴少女「時間終末」的真相之後，他靈魂的傷勢就已經惡化。再加上獨自執行「雲海之隕」，這位中年法師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帕拉梅德斯先生……」迪米神色黯然。

「動手吧，」帕拉梅德斯神色平靜，依舊像少女初次見到他時那樣沉穩如山，飄逸似風，「用你的尖錐，湮滅我的靈魂。這樣，我的靈魂也許能逃過一劫，避免落入那位禿頂人之手。」

「這尖錐也是禿頂人的力量，」少女苦笑道，「如果您是和他訂約，我覺得這不會有用。」

「至少這值得一試，」帕拉梅德斯先生笑了，「我反正都要死的。」

幾秒鐘的靜寂。

「您應該和您的親人告別，」迪米說，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養父，「您……」

「我沒有親人。」黑之主搖頭。

「您還有您的弟子們！歌特他們正在趕來，」少女急切的說，「您不和他們道別嗎？至少在最後，您應該見一見您的『使徒』……」

「不必了，」帕拉梅德斯先生堅定的說，「那只是徒增傷感而已。執行『雲海之隕』已經耗盡了我的精神力，即使沒有向你泄露信息，我也會死。」

「需要我們……轉達什麼嗎？」

「傳音新生的『雲海守護者』們，先別急著過來，把大陸穩穩噹噹的拉起來再說，」帕拉梅德斯先生微笑，「普通施法者們會著急的。」

「您……」

「告訴他們，我早已經死了，」帕拉梅德斯斷然道，「只是一個利用雲海活著的殘響而已。我在儀式中用光了自己的力量，靈魂也完全消散了。」

少女直視著帕拉梅德斯的眼睛。中年法師是認真的。

「好吧。」她說，從迪米手裡接過最後的尖錐。

帕拉梅德斯先生讚許的點頭。

「這個世界已經付出了太多的犧牲，有很多都是因我而起，」帕拉梅德斯先生說，張開雙臂準備迎接死亡，「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而您的名字也會和智慧文明一起傳承下去，帕拉梅德斯，世界的守護者。」

少女閉上眼睛，向帕拉梅德斯的虛影揮動尖錐。尖錐穿過白袍，刺進了帕拉梅德斯先生那若隱若現的身軀。

「這就是告別了。」

在生命的最終時刻，帕拉梅德斯仰起頭來。透過「深黑穹頂」的透明頂部，看著陽光明媚的天空。

耳畔是大地的轟鳴聲。他的「雲海守護者」們，真的尊行命令，繼續升起大陸的工作了。

最後一次將陽光的溫暖銘刻在心上，雲上世界最偉大的法師坦然了接受自己的終末。

……

大客廳里鋪著紅色的地毯，壁爐里燃燒著熊熊爐火。

帕拉梅德斯先生斜躺在一張木製睡椅上，手邊是一本精裝的《浮士德》。禿頂的位面旅者站在一旁，正微笑著注視著他。

「又是一個新的房間，」帕拉梅德斯先生說，「嗯？」

「接引那位魏遠河的時候，我也選了同樣的的領域，」禿頂人笑著，「看來你也喜歡這兒。」

「儘管你是個狡猾的魔鬼，」帕拉梅德斯先生說，「但感謝你送來的歌德和薩特。至少……讓我也了解了一點對面的世界。」

禿頂人大笑起來。

「用文學作品衡量一個世界的文明，」他說，「何其不智。」

「我相信我的繼承人和文明的引導者們，」帕拉梅德斯說，露出釋然的笑容，「能讓兩個世界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明明你自己也在兩邊下注。即使尼古拉斯贏了，只要他知道『永恆之血』和『光明之世』的真相，你的計劃也會推行下去。」

「所以我很高興，」帕拉梅德斯先生說，坦率的承認了自己的布局，「贏到最後的人不是他。」

自從帕拉梅德斯的靈魂被埃里奧斯「染黑」之後，他的行為模式就變得偏向於「結果好，一切好」了。即使如此，世界最後得勝的是他眼中的「光明」一面，依舊讓他感到欣慰。

「你不害怕嗎？」

「我很害怕，」帕拉梅德斯先生安詳的閉上雙眼，「在這個靜寂的多元宇宙中，沒有能把我能從你手裡救出來的神。但是我也很安心……」

中年法師露出和藹的笑容。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但帕拉梅德斯卻聽到風聲。然後，他睡著了。

「沒有能把你從我手裡救出來的神，」禿頂人自言自語，「但看你在讓我看了一出絕妙的凡人戲劇的份上……」

遨遊多元宇宙，禿頂人收集了無數珍貴的意識。帕拉梅德斯的確有趣，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下一秒鐘，帕拉梅德斯先生的身體從睡椅上消失了。

「……我就賜予你，你所期望的安息吧。」禿頂人對著空空如也的睡椅說道。

丟下最後的話語，禿頂的旅者重新化為伏行的混沌，回歸了多元宇宙虛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