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隨著呼嘯的風聲在耳邊不斷,二人之間的沉默也是一直凝滯。
直到葉盈再次出聲,這種冰冷的沉寂才算被打破:
「以安山妖鬼的身份活了那麼久,是什麼感覺?」
鄭邪的回答簡介而淡漠:
「非為人。」
簡單的「非為人」三字,卻是囊括了那二十餘年間鄭邪的所有感觸。每當安山妖鬼佔據身軀,數不清的怨念便會如浪潮般將他吞沒,只能沉浸於那種殘暴與邪惡之中,任由自己的身軀被一個妖鬼所支配。
不論是吞食人心,還是手戮同族……都足以把一個人生生逼瘋。
但是鄭邪挺過來了,或者說……適應了。
也正因為這種適應,鄭邪與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遠。每次生死廝殺間無意識便會流露的陰冷,以及對生命的漠視,都是當初安山妖鬼殘留的影響。
「你當初……為什麼沒有選擇殺我取心?那時候的你……應該還不知道我身懷祖血和真武靈目的事情吧?」
葉盈又一次提出了埋藏已久的疑問。
鄭邪神色平靜,速度不減:
「不想。」
葉盈緊跟著問道:
「為什麼不想?」
似乎是有些不耐煩,鄭邪的語氣也是變得不那麼平緩: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什麼理由?非要說的話,也只是欺騙自己的虛偽善舉而已。」
葉盈湊到鄭邪耳邊,雙目中有些琢磨不定的意味:
「這樣會讓你感覺自己更接近『人』嗎?」
鄭邪渾身一震,卻是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的葉盈,卻是露出了許些狡黠的笑:
「你該不會覺得我那麼好騙吧?」
鄭邪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什麼?」
葉盈將手繞過鄭邪的脖子,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手指,道:
「你一直以來就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傢伙,不是嗎?在大羅山初遇的時候因為我的善意而放棄殺戮,又因借我靈目脫困而保我平安,這一次在屍王墓中相見又是左一句因果又一句因果……」
「你啊……分明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大騙子!」
這個時候,張懷山幸災樂禍的聲音也是在鄭邪腦海中浮現:
「喲,這女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鄭邪強作冷靜:
「鄭道友此言何意?」
葉盈笑嘻嘻地攬住鄭邪的脖子,將自己的臉在後者的側臉上蹭了蹭,輕聲道:
「明明是個很容易就被情緒支配的人,非得裝出一副論因論果的講究模樣……你口中那些所謂的因果,其實只是你用來掩飾自己不想欠人情的借口而已吧?」
「像你這樣油嘴滑舌還喜歡調戲女孩子的騙子,突然一反常態開始疏遠距離,傻子才會以為你說的是真話。」
被身後的少女如小貓撒嬌般的親昵舉動弄得心中一酥,鄭邪此時也是有些含糊其辭:
「我……不是……我只是……」
葉盈乖巧地將腦袋貼在鄭邪背後,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念叨著:
「你不想與我有什麼糾葛,只是因為你不願帶著我蹚這渾水……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定然是你覺得無力對抗的東西……」
「但是……這糾葛在當初就已經纏下了啊……你又怎麼甩得掉呢?」
聽了這些話,鄭邪滿面都是無奈,好半天才說道:
「女孩子太聰明的話會不招人喜歡的……」
葉盈卻是搖了搖頭:
「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既然你不想我參與,我便不會輕易涉足,只不過……」
梆!
葉盈鼓起力氣敲了一下鄭邪的腦門,惡狠狠地說道:
「不許再像之前那樣故意裝模作樣!」
鄭邪倒吸了一口涼氣,發覺自己不知為何似乎沒了底氣:
「我……」
葉盈示威一般揮了揮拳頭,再次威脅道:
「你可明白?」
見鄭邪還想狡辯,葉盈便瞪大了眼睛,如星海般斑斕的眸子此時卻滿是壓迫感:
「嗯?」
鄭邪偏過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低聲道:
「我明白……」
見鄭邪服軟,葉盈便如得勝一般,將鄭邪的脖子摟得更緊了些。
張懷山此時看戲看得正過癮,也是調笑道:
「小夥子不行啊,看樣子你這是被她給吃住了啊!」
鄭邪懊惱道:
「別提了前輩……這妮子聰慧過人,靈目不斷復甦,如今怕是連情緒都能窺探幾分……」
張懷山搖頭晃腦,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如此正好……誰知道以後你殺上太元族之時,身後會不會站著一個比肩葉祖的人物呢?」
鄭邪嘆息道:
「我倒是寧願沒有……」
然而,張懷山卻是擺了擺手:
「得了吧,磨磨唧唧的,人家小姑娘都比你看得透徹,就你一個人在這裡躊躇不前,丟不丟人?」
鄭邪想要反駁,卻是發現自己無言以對,只能再度搖頭:
「這又是我的錯了……」
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張懷山此時倒是一副鬼精鬼精的模樣:
「錯不錯我不知道……不過那個謫仙轉世倒是很有誘惑力……」
鄭邪眉頭一皺,也是在意識中道:
「前輩……窺探晚輩的記憶似乎有些欠妥吧?」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鄭邪很清楚地記得在張懷山蘇醒之後,他絲毫沒有提及關於宋清的事情,但是此時張懷山卻好像知曉不少,不難聯想到他應當是從鄭邪的記憶中獲取了什麼信息。
張懷山打了個呵欠:
「你那些無趣的記憶對我而言毫無意義,只是正好瞄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而已。」
鄭邪心中凝重:
「不知前輩都瞄到了些什麼?」
張懷山嘿嘿一笑:
「也不是很多,因為自你遇到我之前的記憶有很大一部分都被人為布置了手腳,我所能看到的僅僅只有一星半點。」
聽到張懷山的話,鄭邪也是稍稍鬆了口氣。想來那所謂「人為的布置」應該也就是佰傅所設下的防備。
「話說回來,連謫仙轉世都在這裡出現,著實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張懷山也是收起了嬉皮笑臉,轉而露出了嚴肅的面容:
「但凡記載仙人的東西,都只是蛛絲馬跡,而其中尤以東山雜記最為接近仙機……」
鄭邪自然知曉張懷山的意思:
「前輩是說,那女子或真為謫仙轉世?」
張懷山點點頭:
「極有可能!當年玄月教的傳說可是吸引了不少強悍的存在去一探究竟,但是要麼一無所獲,要麼一言不發,其中詭異超乎想象……」
鄭邪很快便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既然謫仙轉世如此恐怖,那麼為何玄月教要將其雪藏之今日?莫非只是為了一個屍王墓?」
這一次,張懷山否定的很是果斷:
「不可能!」
鄭邪沒有繼續詢問,只是靜靜等待著張懷山的敘述。
「這屍王墓的主人固然接近神話,但是不論怎樣,這屍王墓中的造化也無法與謫仙相提並論……你也看到了,這裡稱得上大手筆的無非也就是一角大荒。大荒之秘與仙人之秘,孰優孰劣自然明了。」
經過張懷山的解釋,鄭邪也是有所猜測:
「看來是這一世要有大動靜啊……」
張懷山意有所指:
「這是自然……屍王墓出世、謫仙、葉族祖血……還有,你這種怪物。」
對於張懷山的「怪物」之稱,鄭邪顯得並不認同:
「比起那些妖孽,我還算不上怪物吧?」
張懷山詭秘一笑:
「誰知道呢……不以靈氣為根基,業障纏身,身化妖鬼,九大氣海……」
「這都算不上怪物的話,那什麼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