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 劉項
作為商業繁華的大城市，博德之門自然有多個供進出的城門，只是今天的盤查似乎特別嚴格：
幾名焰拳士兵牽着一條彪悍矯健的黃犬，仔細地嗅前面要過關的行李；小隊長頭戴好似戰鬥力偵測器的眼鏡，上下打量掃描人群，大約是偵測他們身上的魔法；依稀可見，有弓箭手和施法者躲在女牆和旁邊建築的射擊口后，監視城門交通。
要了解當前的情況，並不用去特意打聽消息。百花的耳朵轉動找准了方向，便聽到了數十米外消息靈通人士竊竊私語的聲音，於商旅、行人與士兵忙亂嘈雜、人聲鼎沸的城門。
——作為劍灣最大的港口之一，博德之門的下城區或者說商業區的斜坡呈新月狀包圍着港口，連汽笛聲和蒸汽起重機聲都從那邊遠遠地傳了過來。
那是個身着南方風格服飾的中年人類，在朋友向他詢問后微微得意地笑了笑，左右張望下，故作神秘地低聲細語。這種音量的低聲私語，普通人一兩米外就聽不到，在鬧市可說是十分安全，但對貓就另當別論。
——托馬斯小時候一個人經常在家，能熟練聽出父母腳步和開門的聲音。而百花也許是因為信奉食心者的原因，能很遠就聽出托馬斯的心跳聲。
百花聽到后也無需開口，關鍵文字通過科塔娜中轉，便出現在托馬斯眼帘中：「V、火藥陰謀、宵禁、戒嚴。」
「果然還有很多紅袍沒捕獲的穿越者……唔，魔法瘟疫后穿越的少，也可能是當年遺留下來的知識？」望了一眼身後庫爾伽爾和其他幾個靈魂來自地球的人，托馬斯已經明白為何豎琴手不太喜歡他們來到博德之門，以及要求他們入住指定的、方便監控的旅館。
實際上豎琴手可能真的想多了，庫爾伽爾外的那些離開魔法連和費倫人語言交流都做不到。
「被做實驗期間，陳兄在依然堅持學習外語，真是令人欽佩。陳茂平……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怕、太有上進心了。如果在地球，他想要和我爭奪桂英的話，恐怕我會一敗塗地吧。」想起自己在貓城待了那麼久，大多數時間只和授龍人來往，托馬斯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百花甚至改編過項羽的故事來嘲諷：「湯少時，學劍詠不成，去學魔射，又不成。娘娘怒之。湯曰：射術足用即可，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娘娘乃教湯高等魔法，湯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高貴的男性靈魂已經墮落到女性的身體里了！」畢竟女身垢穢，非是法器，如何能得無上菩提？
——除非像龍女一樣，有價值三千世界的寶珠。
————比如說桂英，由本座金剛杵灌頂即可！
前後看了下隊伍，其他幾人正有些興奮地觀看着博德之門這座以前只在遊戲中見過的城市；怕生的百花勾著托馬斯衣襟，擺出她最愛用的一臉嬌怯表情，但壓低的耳朵和搖擺的尾巴也說明她確實感到不安。
而陳茂平……庫爾伽爾，在經歷了囚禁和試驗后，其精神狀況就顯得有些……像他最愛的那位武俠作者蹲過監獄后的樣子。雖然自己一路上努力捧哏奉迎，終究，也只是些許好轉。
尤其令人感到警惕的是，他在看到埃萊娜臉接法術、手撕巨魔(確切說是將巨魔舉起來活活掐死)后，那種狂熱而可怕的眼神。
實際上托馬斯也知道，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是男人看着自己追尋目標的眼神：「大丈夫當如此。連術士、連神術都如此強大……我應該擁有更強的奧術，我應該成為比術士更強的法師！」庫爾伽爾的行動是如此訴說的，在旅途中，他已迫不及待向托馬斯詢問有關如何成為法師，意志力和執行力着實驚人。
他以前在地球不是這樣的，大約是在經歷了那些次男道的折磨后，雖然獲得了鋼鐵般的意志，人卻也因此扭曲了。
「這種意志也許對他在法師道路上勇猛精進是好事，但遺憾的是，自咒疫之後，那個掌握超魔技巧終極奧義的秘密組織已再度隱世。否則，以陳兄的資質和意志力，定能混入她們內部。」
銀月城失去了選民、迷鎖搖搖欲墜，法術守衛不再像百年前那樣是個好選擇；至於抱魔法女神大蹆，以陳兄的一貫表現，他自然是極為樂意抱這位被稱為最強大神力的，但前提是要有……
也許最適合他的，反而是他仇家——薩扎斯坦的道路：「正如埃萊娜所說，陳兄他是如此的推崇力量與權勢……勢必會滑向班恩和紅袍……滑向***的那方吧。」
陳兄和桂英處在天平的兩端，很明顯的水火不容。但絕不能放鬆警惕，不能容忍一絲變成歡喜冤家的可能！
因為他是如此的強大，無論怎樣不堪的過去都一定能挺過去。
幸好他魂穿女身，幸好他魂穿女身……
焰拳士兵對行人推推攘攘，大聲呼罵。面對着盤查，庫爾伽爾明顯流露出畏縮的神情。而埃萊娜……表情在頭盔面罩後面看不清。
倒是科技風的鎧甲與塗裝……以及她扛着的巨大武器與箱子惹得行人與焰拳頻頻側目，但又都不敢正面直視。
埃萊娜身上所著的這種超重型鎧甲，其原型來自機械境，為了符合某人的審美，外表的細節和噴塗更進一步加強了未來科技風。也許是因為這種科技感讓焰拳士兵們想起貢德教會，進一步加強了他們對聖騎士的敬畏。
待得前面的檢測完畢，幾名焰拳士兵對望了一會，空氣也隨之凝固了幾秒鐘，終於小隊長硬著頭皮走了上來：「冒昧地問下，這位騎士老爺，您是眾匠之主的……？」
「不，我是白金龍的僕人。」聖騎士將甲盾上的聖徽展示給他們看。這是常見的鎧甲和盾牌改造裝飾，可以用來代替手持聖徽來施展神術。
焰拳小隊長稍稍鬆了口氣：「好，那你箱子裏是什麼？」
「都是給這位聶大少爺帶的食物和藥材，以及日常用品，喏。」埃萊娜比頤指氣使更頤指氣使，小隊長順勢看了一眼托馬斯，感覺相貌平平無奇，便將注意力轉了回去。
「既然是聖騎士說的話，想必不會有錯的——只是，你帶着的這把武器是什麼？重型火器？」
小隊長終於說出他最關心的一點，埃萊娜除了扛着幾百斤的大箱子和巨錘外，還佩戴着電影版金蛇劍那種匣子，看起來很像暗藏着火器或者炸藥——別的地方可能聯想不到這點，但博德之門十分重視科技、尤其火藥和蒸汽。
「這把劍，不是你們能碰的。」埃萊娜略帶同情地、溫和地說道。
「啊？為什麼？」小隊長稍微有些惱火。
沒有直接回答，聖騎士輕輕搖頭，撫摸著劍匣上雕刻的文字：「重瞳帳下已知名，隆準軍中亦漫行。」
「半世行藏都是錯，如何壇上會談兵？」托馬斯有些驚疑不定，「這是管家珍藏的那把劍？你進我家了？沒被管家放倒？」
「沒有啊，管家是不讓我進。但不知為何讓我拿上銀劍，說也許用得到……以及讓帶澤西蒙無缺環給你。」
他在費倫第一次見到這首詩，還是一群吉斯洋基人來到貓城、要邀請管家前往星界一晤。托馬斯想找管家傳達這消息，卻發覺書房裏沒有管家身影，空氣中歪歪扭扭地寫着這首詩。
既然澤西蒙和吉斯——劉項都已經不在了，管家被吉斯洋基人和吉斯澤萊人視為逃兵和叛徒已經千萬年，既然過去所做的都是錯誤，難道還能讓管家這位韓信去見女王那個呂后不成？
而且，為什麼不是女王來貓城見管家，反而要管家親自去圖'那拉斯城？一群小嘍啰來請，太沒誠意了！
托馬斯便替管家謝絕了吉斯洋基人的邀請。
「你們在說什麼？快把那武器拿出來檢查！」小隊長怒喝着，其他士兵也趁勢看向這邊。雖然可能有魔法幫助他理解授龍語的字面意思，但背後的典故就很難說明。
埃萊娜輕輕笑了一聲，聲音帶着一絲憐憫和居高臨下、輕輕戲謔：「注意了，我要拔劍了！」
托馬斯暗叫一聲不好，伸手握住庫爾伽爾的手——百花一如既往地躲開了他：「小心，不要被劍氣嚇到！」
聖騎士小心地打開劍鞘，露出極小的一條空隙，托馬斯情不自禁地腦補了「嚎」的一聲迸射而出的音效，實際上周圍忽然萬籟俱寂。只有一絲絲白光迸射來，卻猛然覺得周圍一亮，心底和天靈蓋猛地一涼，腳下不由得一軟，汗毛乃至毛髮都被嚇得倒立。
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洲！
這種形容對這把劍來說還是顯得太過渺小了，即便它現在只是殘缺不全的一部分。
阿呼嗚呼兮嗚呼嗚呼，愛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嗟來歸來，嗟來陪來兮青其光！
首當其衝的焰拳小隊長吭也不吭，仰面栽倒。士兵手中的武器叮噹落地，周圍的人群先是呆立不動，隨即嘩然四散。
甚至遠處的弓箭手吃驚之下失手放箭，幾隻箭矢散亂無力地飄來，靠近埃萊娜的被浮遊盾左右擋下，還有幾隻歪歪斜斜地插到了商人身上——令人發噱的是，還有誤中焰拳士兵的。
有女性和小孩子被嚇哭，哇哇亂叫。
遊俠莫名想起和埃萊娜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托馬斯正跟一名小櫻妹子玩惡代官，眼看老鷹就要抓到小雞，正嘿嘿嘿笑着。忽然從路旁跳出一位女俠要伸張正義，一拳封在托馬斯面門上，開了個油醬鋪；然後趁他眼花吃痛才朝要害補踹一腳，又按住他肩朝下一壓，一記膝擊後接數記肘擊……
在失去意識前，托馬斯只意識到那天太陽好耀眼，那小妞好靚，水靈靈的臉蛋看起來就像會發光一樣……
「孫長老，收了神通吧！」托馬斯剛喊出聲，埃萊娜已重新合上劍鞘。
「卡、拉查？」庫爾伽爾說道，她手心裏都是冷汗。
托馬斯關切地望去，忽然發覺她額頭不知為何竟有一條血跡，難道這劍真能見月反光、劍光殺人？
「正是，這就是很多年前澤西蒙為吉斯打造，後者在反抗奪心魔的起義中使用……以及卡拉查用來斬殺不死不滅的陰影之王……試圖摧毀無信者之牆的那把神兵兇器！」
「……的碎片。」托馬斯心裏補充道，雖然確實是最主要的、卡拉查體內那碎片為主重鑄而成。
埃萊娜這種行為可比擬成帶着核武器四處閑逛——雖然地球現役核武器上萬，並不是太珍稀。
——等等，管家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暗示着我和桂英將變成澤西蒙和吉斯那種局面？
聖騎士從頭盔后從知道他能正好聽到的音量輕輕哼了一聲，庫爾伽爾嚇得連連倒退，將手用力抽開。埃萊娜這才滿意地輕輕點頭，箭步上前，扳住按住受傷的人，輕拔箭矢，手上微微聚起溫暖的光芒，以聖騎士的按手禮之力令傷口癒合。
這種吃醋的行為小櫻和部分被迷惑的授龍人稱之為「傲嬌」，托馬斯卻覺得這是他們不懂和錯誤理解卡拉圖、泛授龍文化圈的文化和語境，她的意思非常明顯、完全、絕對、徹底沒有隱藏。
——對我們授龍人來說，「月色真美」是一句非常直白的情話。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授龍男性和矮人，讓他認為傲嬌這詞太噁心了，完全不想用於妹子。
仔細想來，自己和男人手拉手，真的太基，不堪入目，怪不得埃萊娜看不下去。
告訴埃萊娜庫爾伽爾的靈魂是男性，並不算泄露陳兄的私隱，因為沒有比聖騎士更守口如瓶的樹洞。
「很久沒有人敢動手攻擊我了，做士兵是很不容易的。」埃萊娜寬容地、溫和地、安詳地說道，朝着遠處匆忙趕來的一行人。
瑞文嘉德是個皮膚黑幼黑、冷峻苛刻的青年男子，膚色與外貌很適合作為各路遊戲里證治正確后的聖騎士，但氣質就截然不同。看着他與手下那些焰拳士兵，托馬斯突兀地想起押送生辰綱的楊志。
在瓦羅的指南書中，這人亦重要到有豆腐塊的地步，提到出身窮苦的他靠自身勤奮努力一步步爬上了焰拳指揮官的交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簡直可稱為博德夢的傑出代表。
「我也聽說過你，」瑞文嘉德生硬地回答，「白金龍的正義使者、正義三神的教廷審判官，不管是紅巫師、班恩教會、散塔林、還是正義之眼與你發生戰鬥后都死傷慘重。」
在說到正義之眼的時候，他特意瞟了托馬斯一眼。
遊俠冷笑：以為這樣能挑撥我？小孩子都知道攘外必先安內，清理異端比打擊外敵更重要！
沒有理會他，托馬斯伸出手去，想要安撫被嚇哭的兒童。但對方毫不領情，警惕地從他魔掌下逃脫，躲在家人身後，緊抱着大蹆。
庫爾伽爾輕笑起來：「來，讓姐姐抱下。」
「不要，你看起來就像老巫婆！」
「阿姨，你就不要嚇小朋友了。」托馬斯說。
「閉嘴！」
「據資料記載，你們的世界火器相當發達。」瑞文嘉德說，「那些打算利用大公爵信任的人，總想着製造火器——幫忙發展工業的都沒那麼多。他們和侏儒一起，促成了博德之門火藥科技的大發展。而且，我也聽聞，授龍的火藥和火器十分先進。」
「那些火器應當和聶家無關，雖然不能說絕對沒可能，但據我所知，他們的資源主要用於西門城的黑幫戰爭。」
雖然不及瑞文嘉德位高權重，但白金龍的聖騎完全不在意，依然保持着不亢不卑的禮儀式微笑，對焰拳的所有人無論尊卑貴賤強大弱小都一視同仁。
——也有可能，是都視為芻狗。
「neng家族……？」瑞文嘉德有些疑惑。
「黑風寨，」托馬斯回答道，「我們都是馬大當家手下。」
面對他的滿口胡謅，庫爾伽爾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回去問下阿伯戴爾公爵就好。」聖騎士用一種溫和而微微帶着居高臨下和盡量不鄙視和可憐鄉下人的語氣說道。
雖然相貌極其漂亮，但她更顯眼的是惟我獨尊的氣質，更何況現在戴着頭盔根本沒露臉。
根據小娜的說法，人物屬性中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存在感和自信心，而埃萊娜可能是他見過所有人中最高的。
某個白角騎士可能僅次於她，那貨胸不大，口氣確實不小。
這位阿斯莫女郎可驕傲得很，雖然以前就經常折節屈尊去幫貓城或艾凡索附近的平民殺豬割麥挑糞犁地，但這不妨礙她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類高等——那些大約在她看來只是加聲望的任務？就像是玩家對NPC一樣高高在上。
當托馬斯談起「博德之門」和「無冬之夜」的時候，她也只在意一個問題：「你的女主角是誰？」
也正因此，同意讓焰拳檢查也只是出於禮儀和聖騎士對法律的尊重，哪怕在她看來，博德之門的法律有着被魔鬼和黑暗邪神污染的嫌疑。
「哼，記住你們說的話，最好不要跟策劃恐怖襲擊的人有什麼關係。否則，就算是正義三神的聖騎士，我也會公正地執行法律！」
面對身着未來科技感十足鎧甲的聖騎士，焰拳士兵們都顯得戰戰兢兢，待得長官下令放行后，都齊齊長出了口氣。畢竟在剛剛的交頭接耳中，他們已經得知自己面對的是被很多人與當年科米爾的鋼鐵公主、散塔林會的黑衛統帥相提並論的女中豪傑。
——雖然她本人並不贊成這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