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女兒情（上）
?一刻鐘即逝，坐於鍋鼎前的三人放下了碗，碗裏見了底，他們的神色看不出變化。
三雙眼睛互瞪着僵持了良久，素瑤和身後的妖民被他們隱形的較量之火灼得不敢發聲。
孫悟空說話打破了寂靜：「再來一鍋。」
「什麼？」素瑤探頭看進鍋里，天哪，你們是有多殘忍把辣椒都吃光了！
孝夢真轉頭對素瑤一笑，「素瑤，麻煩你了。」
凌狐宿臨危不亂地扇著玉骨扇，「瑤兒，多放點辣椒。」
素瑤緊盯着凌狐宿扇扇子的動作，緩而有力。默默道：狐狸你扇輕點，這是你的武器，別傷及旁人......
素瑤無奈，見三人劍拔弩張的陣勢，她只好交代了下去。
片刻功夫，新的一鼎辣鍋擺來換了之前的空鍋，三人霎時散發出了威脅的壓迫感，現在分分秒秒都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彈簧線。
狐狸最先拔出手強行在鍋內掏了一碗，孫悟空和孝夢真也是眼疾手快，出手快的如離線的弩箭。
氣氛再次緊張起來，他們眼角餘光分別在碗中的辣椒上逗留了幾秒，似有遲疑。
然而下一瞬，三人的碗眨眼提到下巴，猛地一抬，將裏頭的辣椒和一丟丟的辣湯扣進了嘴中。
狐狸把辣椒一坨一坨吞下了喉，孫悟空更厲害，開始咔嚓嚼起辣椒籽。
在這驚心動魄的沉寂中，嚼辣椒的聲響磨著人心，咔嚓咔嚓，非參與者流的滿頭濕汗比這三人的還多。
素瑤抿緊唇，看見孝夢真是當中吃辣椒吃的最舒暢的。他還能保持優雅，不像凌狐宿和孫悟空，屁股都隱約坐不住了，現在就表情上裝一裝安然無事。
瘋狂吃下辣椒，三人又下手迅猛之勢，刻不容緩，繼續來回吃了十來波辣椒。
素瑤懸放的手互絞著指頭，她緊繃着神經看狐狸辣的尾巴都畢露原形了，絨絨紅毛跟炸開的尖針似的。
還有孫悟空的眉尾都在抖，獨獨孝夢真淡定如常，神色泰然。
好可怕......她要離開這，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突然，孫悟空伸出手抓住了素瑤的長袖，臉比烏雲還要黑沉可怖。他用嘴深深呼吸了口氣，登時攥緊袖子的力道更甚了。
孫悟空捂著嘴有要吐的樣子，素瑤提了胸中的氣，跳踩着腳道：「孫，孫悟空，你別，別吐我身上！！」
孫悟空沒聽見她說什麼，眉心緊鎖，俊顏忽變煞白，吐了素瑤腳邊一地的不可言喻。
凌狐宿瞅見孫悟空吐的過程，肚子一陣反胃，表情不自然地抽搐，「臭猴子，你......」
然後也吐了。
兩人皆喪了意識整齊倒下，素瑤試圖掰開孫悟空攥住她袖子的手，抽了第二根指頭出來第一根又貼了回去，根本拿不下來。
她欲哭無淚，轉而看向孝夢真。孝夢真優雅地從席位上起身，溫婉笑道：「真的是腿都麻了。」
「......」
素瑤內心咆哮：你是怪物嗎！把你之前告訴我的無味珍珠給我嘗嘗，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沒有味道！現在打死都不信了。
......
凌狐宿被侍女們抬到寢宮休息了一下午，幽幽的紅月光拐進白玉珠簾的古木窗，凌狐宿已經被侍女們換了套衣裳，他撫著胃從床沿坐起，像是思考着什麼，銀瞳深邃。
大牢內，燭火搖曳，薩汝從鐵欄桿處望着牆面晃動的身影，腳步聲逐漸湊近。
「終於來了。」
「不來，你恐怕就想着如何逃走了。」
凌狐宿坐到牢房外的木椅上，將手肘放於桌面，枕着太陽穴目視薩汝。典獄長泡了壺茶擱在凌狐宿的手旁，憨厚招待了下，就退開了。
薩汝盯着凌狐宿，恨意不減，「在給兄長報仇前，不等你來，我怎麼甘心逃走。」
凌狐宿另一隻手接過茶杯抿了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學學你兄長的耐心。」
「臭狐狸！你想要什麼，要殺我就來啊，跟你在這聊天簡直噁心。」薩汝囂張地激怒凌狐宿。
凌狐宿重放茶杯，「放肆，當年本殿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如此狼心狗肺。」
「救我？」薩汝鼻間一聲嗤笑，「我親眼看見是你殺了兄長，怎麼會相信你的虛偽謊言。」
凌狐宿起身，從牢門的鐵欄桿縫中丟了顆珠子給薩汝。
「你的兄長組織魔界七煞，與如來串通一氣，最後明知會死還要與本殿交手，做這些的目的為何，瞞你的目的為何，本殿現在與你談話的目的又為何，你仔細想想，我明日此時再來看你。」
凌狐宿轉身離開牢房，在關押的玄黑鐵門口設下了結界，揚長而去。
被困在鐵欄桿內的薩汝撿起凌狐宿丟出的珠子，眼角潤起光滑，「這是兄長的內丹。」
......
月晶湖的對面有一間雅閣，穿過雅閣就是素瑤的寢房。
重簾高卷，蓮香飄然，縷縷生煙。一些精緻的擺設安放妥當，文房四寶靜坐於長几上，背對着六角窗有模有樣的。
孫悟空睡躺在房中唯一的軟床上，兩邊從屋頂泄下的淡紫色輕透的帷幔沿着地面拖沓，景緻古雅典朴。
素瑤將汗巾燙進燒開的水中，取出縮了縮干，湊到孫悟空的臉上，手臂上，脖頸上，每處都小心翼翼地擦了遍。
兩個時辰流過，孫悟空從枕間清醒，他聞到柔和的蓮花香，睜眼從紅月光輝下看清這是女子的閨房。
手掌將腰背支起，孫悟空預料之中發現床邊擺放着的靴子，他下床套好黑靴，剛要起身，肚子登時抽疼，像有爬蟲蠕動。
孫悟空彎腰撫著額角，面色難看。
素瑤自廚房端出一碗紅棗熱湯，進房內停在孫悟空面前，把湯遞給他道：「噥，知道你醒來胃會不舒服。」
孫悟空目視湯不語，也沒有抬起手要端的意思，素瑤將湯收回問：「你嫌燙？」
她盯了孫悟空一會兒，用勺子盛起一勺，徐徐吹了吹，把勺子推去離孫悟空的唇只隔着幾厘米的位置，道：「喝吧。」
孫悟空坐在床沿，抬眼望了望素瑤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不說話地伸出脖子，張嘴喝了一口。
素瑤興緻來了，從沒見過孫悟空這麼乖，她又勺了一口吹了吹，孫悟空照喝不誤，不比以前的作風。換做從前，他定會打翻了碗叫她出去。
「素瑤。」孫悟空輕喚了一聲。
「嗯。」素瑤等着他接下來的內容，心裏有些忐忑。
「我要洗澡。」
「......哦。」她失落了一下，隨即就出去給他準備熱水了。
素瑤離開后，孫悟空手掌放回床邊，另一手取出靈浮棒，叫了一個名字：「屍無。」
屍無從靈浮棒中飛了出來，個頭逐漸變大。還是那身變來的綠衣錦服，他插著腰立身於孫悟空的面前。
「孫悟空，依照約定，你會殺了薩汝。」他可能忘了孫悟空的厲害，口氣帶着質問。
「我說的是考慮。」孫悟空眸光一凜，鞋也不脫地躺回軟床，抱手靠着木背。
「你。」屍無憤怒地瞪着他，說不出后話。
「薩汝還有點用處，你現在立刻回混沌界，別再出來。」
孫悟空渾身散發肅殺之氣，這句話不給屍無半分拒絕的權力，壓迫感直逼往屍無，讓他心裏發怵。
屍無捏住了拳頭，腦筋里轉過千百種想法，最後還是想到了最壞的打算。孫悟空從他眼中看出了什麼，從床上躍起。
屍無剎不住拳上的衝動，一股風順着他的力量往孫悟空胸口悶聲一擊。
「我不會回那個破地方的！」旋即，屍無快步從六角窗口逃了出去。
孫悟空被剛才那一下重擊，體內的心魔伺機妄動，無心去管逃跑的屍無。
他在床上晃了晃，只覺雙眼無法集中，便狠狠甩了甩頭，驚覺不死軍的死氣猶在，扼制不住殺戮的慾望，他面色頓變陰沉，從床沿滾到了地面。
這時素瑤推開大門，向裏頭喊道：「水準備好啦。」
聽房中沒動靜，她探了探腦，往裏處走，第一眼瞥到的是軟床上某人鞋底的泥濘，正想發火，眼睛餘光掃到了半蜷在地上面色死沉的孫悟空。
素瑤跑過去將他扶起，拍着他的臉問：「孫悟空，你怎麼了？」她登時心想，不會那碗紅棗湯有毒吧。
孫悟空攏拉了幾下眼皮，發線層層溢出汗露，呼吸急促。
他胸口壓抑著那股即將衝破而出的力量，見眼前之人，發狠摟住她的手腕向外重重一推，將素瑤推倒在了地。
「你滾開！不要過來。」
素瑤看了眼那隻先前推開她的手，微顫的手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壯膽地摸上去，發現冰冷無比。
「孫悟空你怎麼了，突然間這麼冷！」她的語氣中有在害怕，但不是那種害怕。
素瑤拾起孫悟空的手搓了搓，往上呼氣，心裏想着該怎麼辦，想着想着，她已將孫悟空挪到床上蓋好了被子。
孫悟空不領她的好意，從牙縫裏擠出：「白痴，走開。」
素瑤不管他，努力想着一般人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是怎麼靜下心的，她努力往回憶深處探索，然後想到了唱歌。
一開始，她的齒隙對碰，唱的含糊，循環了幾遍，就順了。
「鴛鴦......雙棲蝶雙飛,
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
願今生常相隨，
願今生常相隨......」
唱到口乾舌燥，素瑤也沒心思去給自己打口水喝，身邊人終於停下了折騰，呼呼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