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雛鷹初啼

第5章 雛鷹初啼

第5章雛鷹初啼

袁烜記得美國斯坦福大學實驗室中曾經對於人類記憶做過研究,科學家認為在人類的所有行為記憶的深刻程度對比里,男***只能排在第五,女***排在第四,排在第三的是初戀,排第二的是仇恨,排在第一的是恐懼。

恐懼這種情緒大概是所有人類行為中可持續的時間最長,也是最為深刻的。所以人類可能會偶爾記得某次出差時候的艷遇,或者某次和丈夫旅遊途中的歡愉,但是時間久了終究會淡忘一些細節,或者徹底遺忘。

但是恐懼不會,他會隨着回憶不斷的加深印象並完善細節,最終形成一個完整的畫面或者故事。如果強烈到極致的恐懼,甚至能讓大腦自動封存,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選擇性遺忘,也可能在某個特定的觸發因素出現的時候再次被提取。

袁烜現在就很恐懼,他的大腦在不斷的完善著大壩垮塌的后的一幕幕悲慘的場景。

千里菏澤,一片汪洋中人和牲畜的屍體漂浮在原本的農田和屋脊上,僥倖不死的人破衣爛衫的拄拐前行。禿鷲和烏鴉停在樹枝上死死地盯着行屍走肉般的人,隨時準備叮食倒下的那個人。蒼蠅和蚊子到處嗡嗡的飛舞著,到處都是他們狂歡的場所。

然後是瘟疫橫行,朝廷派兵封鎖隔離,再然後缺衣少食的流民就會易子而食,就會為了一口稀粥放棄貞潔和靈魂,然後人就會變成他們自己都懼怕的怪物。

袁烜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兩世為人的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恐懼。前世他生活在一個歲月靜好的年代,他未曾感受過那種天災的恐懼,此刻他終於知道那些影視劇和文學作品中對於天災的描述還是顯得太過空洞,沒有真實經歷過是無法理解那種恐懼的。

袁烜的恐懼被趙巧妹看在眼裏,半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兒子還是孩子,他也會害怕和無助。

伸手拉過袁烜,趙巧妹坐在凳子上,把兒子摟在懷裏輕輕的撫慰着他的後背,嘴裏也開始哼著不知名的調調,沒有具體的詞,聲音輕緩靜謐,配合著屋外的雨點聲,很快袁烜就在母親的懷裏睡著了,畢竟他真的只是個孩子,他的身體承受不了長久思考帶來的疲憊。

袁烜睡的很不好,不時的身體顫抖一下,或者胡亂說幾句夢話。趙巧妹知道這是兒子在做噩夢了,看着懷裏的小人兒,趙巧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最後化作一聲哀嘆!

約莫半個時辰后,「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袁康快步走了進來。趙巧妹剛要責怪丈夫的動靜太大,卻是發現兒子已經被吵醒了。

「見到族長了嗎?」

「爹爹,族長爺爺怎麼說?」

母子倆幾乎同時開口問道。

「見到了,剛剛還和二愣子他們幾個走了趟後山,果然和烜兒說的那樣,好些個地方都鬆了土,大些的樹腳上都有些裂開了,看樣子像是山鬼搬家的前兆。

三牙子他們十來家已經全部躲到祠堂里了。」

「那族長爺爺還說了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走?」

既然已經認定了這是死地,那麼就應該早些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以什麼時候走,怎麼走才是袁烜最關心的問題。

「這麼大的雨,又是黑燈瞎火的怎麼走,再說了這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還得召開族會,要走也肯定是所有人一起走的。」

袁烜自然知道,如果真的發生了最恐怖的事,那麼全族一起走的話,活下來的希望才是最大的,畢竟袁家村的人是出了名的團結兇悍,不管是爭什麼都有先天的優勢。但是如果只有自己一家人走,那麼活下來的可能性很小。

「族長已經讓人去挨家挨戶叫門了,一會兒我還要去祠堂議事,烜兒你也和我一起去。」

袁康看着兒子意味深長的說,他也隱隱有些明白族長的意思。

對於兒子今晚的表現袁康很滿意,他不敢想像如果兒子沒有提醒山鬼搬家的事情,而又剛好發生了,那會是多麼凄慘的後果。

當袁烜打着紙傘跟在父親身後走出家門的時候已經能勉強看見路了,因為各家各戶都已經有人醒來,家裏有油燈的都已經點了起來,沒有油燈的也燃起了火把。

雖然路面泥濘不好走,但是總算有了些光亮,走出門去還是沒有問題的!

當袁烜進入祠堂的時候,這裏已經來了不少人了。遠離靈位和供桌的一個角落裏有幾十口人,隨意的支了個帘子擋住這邊男人們的視線,就當是他們臨時的落腳地了。

祠堂只有祭祖和商議大事的時候才會用的,女子和外姓是不能踏入祠堂的,由於今天特殊,族長方才讓那十幾戶人家破格入內落腳,想來先祖在天有靈也不會有所責備。

不過,當那些興奮的睡不着覺的孩子透過帘子喊「烜哥兒」的時候,老族長手上的拐杖免不了要在地上重重的墩兩下,然後就是帘子後面傳來啪啪幾聲,也不知道打屁股用的是什麼,聲音很是清脆,即使已經有幾十個大男人進了祠堂還是能清晰的聽到。

氣氛壓抑的有些過分,又過了一會兒,見人都來的差不多了,族長才開始說話。

「叫門的應該都說了吧,這麼晚把大傢伙召集起來,就是想問個章程,這事兒太大了,誰也別藏着掖着,有什麼都說出來。」

族長發了話,於是乎大傢伙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

有人說立馬就走的,有人說沒事的,前些年不已漲了水,最後不也沒事嗎!

還有些人認為天亮就上山才是明智之舉。

見場面有些亂,老族長用力的咳嗽了一聲,於是乎祠堂里又一次靜了下來。

「我是讓你們商議,這樣鬧哄哄的像什麼樣子,莫要吵到了先祖!」

「族長,要不你給的章程吧,反正你說怎麼做,我袁老七跟着你走就是了。」

「是呀!是呀!」

「沒錯,要我出力氣或者拿刀子都行,要是說讓我出主意那就算了,反正我跟着大夥走。」

老族長的話剛說完,那些沒有主見的一窩蜂表達了自己願意從眾的心態,這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自然無可厚非,而且這些人的表現也才是族長最願意看到的。

不過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痛快的表態,有想法的人還是有的。

「老瘸子,你們爺倆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有什麼說出來,要是說的好我們大家就跟你的路子走也不是不行呀!」

老族長嘴裏的「老瘸子」叫袁松,也是個德高望重輩分高的老人,據說以前還差點成了族長,他們那一支也有不少的人手和話語權,平日裏也能和老族長爭辯兩句。

「我哪有什麼說道,這種事情無非就是走和留。可是,我就想問問在座的,你們走的話又能去哪?江寧縣還是金陵城?去了又能做什麼,投親還是靠友?又拿什麼餬口養家?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真的糟了災,你指望朝廷能有多大的力呀,還不是靠自己找活路,這活路要麼就成匪成寇,要麼就是為奴為婢,甚至討飯也有可能。

所以,要我說呀,走也沒出路,還不如不走,這不是還沒來嗎,那麼大的壩,哪能說決堤就決堤。」

袁松的話剛剛說完,那些原本還口口聲聲說要跟着族長走的人又遲疑了,他們也認同袁松的話,走又能去哪裏,沒了土地的供給他們還能有什麼方法活下去,難道真的要成為強人?

袁松還是挺有分量的,等他發表完了意見后,他那一支的人也開始表態,他們表示希望留下來,等退了水第一時間補耕才是頭等大事。

老族長這一支的人紛紛看向老族長,他們也希望能有個準話。不過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老族長竟然看向站在袁康身後的袁烜,然後詢問起他的意見。

「烜哥兒,聽你爹說是你最先想到可能山鬼搬家的,你是個有想法的好孩子,你倒是說說自己的看法……」

本來還想在勉勵幾句,可是不等老族長把話說完,袁松就打斷了老族長的話。

「這麼大的事你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來發表意見,是不是太過兒戲了些?」

袁烜內心焦急,他最怕的就是這時候大家相互扯皮,然後把時間白白耗光了,到時候誰都逃不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此刻袁松一脈就是豬隊友。

顧不上什麼尊老敬賢,袁烜朝着場中老族長的方向做了個揖朗聲開口道。

「族長爺爺,各位長輩,本來這件事的確沒有小子說話的份,但是事關我袁氏一族的生死存亡,就算我人微言輕也要說一說,你們且勞神聽我說兩句!」

一個十一歲的孩童,一開口就把大家給鎮住了,短短的一句話說的面面俱到,老族長和袁松兩邊都顧及到了,而且還讓人覺得就該聽他把話說完。

半年多時間沒怎麼說話,沒想到這一次開口就讓眾人覺得這不像是個小孩子說的話,難不成真的是祖宗顯靈?想到袁烜死而復活的事情,再聯想到剛剛去後山檢查的結果,他們面面相覷,心裏又有了計較。

「那陳家伯伯作為鹽幫的堂主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如今連他都冒雨逃命,除了大災到來,我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麼情況。

而且剛剛我爹爹和幾位叔伯也去了後山,聽說山腳那一片隨時都有可能衝下來。

還有,各位長輩是否記得白日裏村頭的舂米房,以前誰能想到它會因為地基被泡軟了而坍塌的。

既然舂米房的地基能壞,那麼大壩又憑什麼一定安全呢?

古聖先賢曾經說過『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聖人的意思是說只有人在,其他的東西才有意義,如果人都不在了,那麼一切都是空的。」

為了增加說服力,袁烜搬出了聖人王道,他曾聽父親和他人交談時候,只要搬出聖人教化那一套,對方無不拜服,無他,不明覺厲罷了。

果然,這一套很管用,聖人說的話哪還有錯?

大家一邊羨慕袁康有個好兒子,小小年紀就懂這麼多聖人之道,一邊又腹誹怎麼自己兒子就不能說出這些大道理,看來弟子和親子就是有區別,袁康一定是私下裏多教了他自家的兒子。

場中最為震驚的不是別人,正是袁烜的父親袁康,他不記得有那位先賢曾經說過這樣富有哲理的名句,他也不記得有那位比自己更高明的先生教導過兒子的功課,可這句話……

「好了,不用說了,你說的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罷了,萬一我們拋家舍業的離了村子,結果什麼事情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今後的日子怎麼辦?」

看到中立的村民再次動搖,袁松果斷的呵斷了還要繼續說話的袁烜。不過其實他也有些不確定了,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意識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和靈魂,要他接受族長一脈的意見並不容易,更何況對方還僅僅是個毛孩子。

被豬隊友再次挖坑,袁烜雖然內心有火,但是他知道如果此時弄的不好肯定又是新一輪的扯皮,那樣無休止的肯定會浪費更多寶貴的時間。所以他強忍着火氣,臉上擠出笑容,朝着袁松做了個揖,說道。

「叔公,我剛剛也說了,這是關乎生死的大事,眼下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先活下來,然後在考慮之後的事情。

我們村子現在應該有四百多的人口,這麼多條性命我們不能冒一丁點的險,但凡是有一絲可能的危險我們都應該想盡一切辦法避開,因為如果真的不幸發生了,那麼後果是誰也承受不起的。

言盡於此,如果叔公你還是不想走,那孫兒也沒有辦法了。不過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叔公和各位長輩,來之前我和我娘已經收拾好了細軟和能帶走的一切吃食,只待天一亮就向北邊走。」

面對豬隊友,袁烜的做法是快刀斬亂麻,單刀直入的將軍才是最有效的方法。至於你愛走不走,反正我走,而且是全家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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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掌崑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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