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故夢·流年·羽佩

夢族，星濯殿。

青色瓷杯，印有墨色竹紋，似筆尖沾染水墨細細勾畫而成。長袍下的手拂袖一揮，淺白花瓣被風席捲而來，指尖在空中一點，空中便燃起金色火苗，一瞬之間，風中落花化作細碎粉墨灑落杯中，清淺幽香隨著初冬的寒意蕩漾在凌晨微亮的窗檯。

剛睡醒的星筇走下木梯，四處張望了片刻，便問道：「哥，祭荼前輩沒來么？」

「祭荼前輩去邊界之地了，順便摘幾味藥草。」窗外涼風拂起瀲羽極地的墨色長發，舒展的眉眼，繪出一抹柔和的暖意。執起茶壺將溫度剛好的清泉之水倒入杯中，抬手拈起一片竹葉，輕握掌心，靈力流轉，指尖落下深林熒火般墨綠色微芒，在水中暈染一片淡雅。

星筇深含星河的瞳孔緩緩低沉，「邊界，殤雪極地……」

突然意識到什麼，瀲羽放下茶壺，輕聲喚道：「小筇，幫我一個忙。」

星筇抬起眼，「是星象需要做什麼變動么？」

「不，星辰軌跡一切正常。」瀲羽側過頭，帶有精緻雕紋的鏤空木窗外，雲煙縹緲的蒼白天際，朦朧似還未渲染開的水墨景象，掠過一隻輕盈的千羽鳥。

「小筇，幫我把這杯茶帶給白辰，這幽竹之染，他早已忘卻了吧。那清茶琴起的舊年，細細數來，相隔許久了吧。」

似誰喚來一場微風，吹散滿窗幽香，吹去舊年漫天翩躚的淺粉，將古韻精雕的亭台樓宇吹得迷濛一片，卻換來覆上塵埃的流年，在風霜千古的往事中，響起一曲塤音婉轉空靈。

似水流年，浮生未歇。

☆☆☆

夢族煙雨如風，卻帶來道不清的悱惻之寂。

十里長廊，深褐色檀木曲折綿延，沒入大片迎風輕晃的濃密林景。暗淡天際飄來一場如煙細雨纏綿十里，落下幾滴墨綠在地面上染開一片古時林蔭。長廊屋檐下懸挂透明風鈴，輕響故夢中舊憶清寂。亭外水霧似薄煙縹緲，雨滴彷彿絲線纏繞，剪不斷，理不清。

一聲鳥鳴劃破寂靜，卻不見往日悠長的塤音。一隻千羽鳥斂翅落在長廊木欄上，不染凡塵的純白羽翼，尾間幾點黑色似沾染濃墨，溫順中散發飄然如仙的高雅，聽塤音而回，卻再也不見那隻斑駁陳舊的陶木塤。

面前倚著木欄而坐的白辰，白色長袍極地而落，額前整潔的碎發遮擋了柔和的眉宇，容顏並不是十分俊朗，淺淺笑意卻和淺陽微風般帶著和煦暖意。他合上手中泛黃的書籍，看向那隻靈巧的千羽鳥，緩緩開口道：「千羽，一直等待的，是什麼？那隻塤，我已在時深流落凡世前夕送給他，這十里塤音，不會在夢族響起了。」

煙雨迷濛之中，撐著雨傘的嬌小身影走進一片綠蔭，稍顯稚氣的音色混合在雨聲中響起：「白辰哥哥。」

白辰應聲而笑，雖是初冬寒意微凜，唇角的弧度卻柔和如初春暖陽灑落，「小筇，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很多。」

鎖骨下方的六芒星圖案散發微芒，星筇抬起手，雨傘便化作螢火般的幽藍光點收斂進掌心，化作一串星空掛墜。指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白辰身旁的木欄上，幾片竹葉劃過，待一片墨綠散去，木欄上便出現青色瓷杯，淡雅幽香撲面而來。

「哥哥讓我帶給你的。」星筇手一撐坐在木欄上，雙腳來回晃動，「哥哥制的茶，就連夢族專門制茶的人都無法比擬。」

白辰看著面前這墨竹印痕的瓷杯，舊時往事在腦海中一掠而過，便執起茶杯，輕抿一口，落花的淡然清香中滲著淺淺苦澀，以清泉之水融入幽竹細葉，添一筆落花幽香，是似水流年中那隻棲息在心底的舊憶的蝴蝶。

「這幽竹之染，也只有王能調配出來了。」白辰笑了笑，「其實，瀲羽，他不適合當夢族凌駕星空看遍凡世別離繾綣的君王，他應該和我一樣，在十里長廊聽風細雨，喚來千羽鳥，品茶彈琴編製慢時光，而不是編製一個又一個夢境。」

星筇沉默不語，撫摸著身旁那隻安靜的千羽鳥。半晌，她轉過頭看向白辰，一雙似天際幽靜繁星映照的雙眸閃著夜時燈影般的光亮，「白辰哥哥，淺濼姐姐去往凡世，你……知道么？」

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白辰點了點頭，唇邊的微笑卻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像是灑落在林間的淺陽緩緩收斂起明朗的金色光暈，空氣中的層層暖意消散開去，留下步入冬季時寒霜未臨的痕迹。

星筇意識到空氣中細微的變化，立刻從木欄上跳下來撲進白辰懷裡，故作一臉埋怨地嚷道：「白辰哥哥，你快笑一下，我要看夢族眾多心為之迷戀的微笑，笑一下好不好……」

指尖輕輕一勾，白辰腰間的佩飾不經意間掉落，星筇好奇地撿起，也停止了玩鬧。

這佩飾是一片千羽鳥的尾羽，潔凈無瑕的白色，尾部如筆尖沾染濃墨，散發千羽鳥獨特的清幽與淡雅，又似古老書籍中書寫流年的信箋。尾羽下，琉璃般精緻的花朵點綴幾顆清澈如水的靈石，淺藍色流蘇飄逸而墜。雖是女子的佩飾，卻在白辰腰間，懸挂了整個記憶。

星筇抬起頭，白辰揉了揉她與哥哥同樣濃墨渲染般的發，眼角彎起的柔和落在寵溺微笑的唇上，拿過星筇手中的佩飾，輕聲說：「小筇，別鬧。」

星筇凝目望了他良久，一雙似星河般深寂卻明亮如星光的眼眸微微低垂，「白辰哥哥，你能接受淺濼姐姐，還是因為……嵐曦么？」

白辰看著手中的佩飾，瞳孔中如林間暖陽的清淺和煦像是被打碎，融化成一片黃昏夕陽般靜謐柔和的色彩暈染開去，像是舊憶的蝴蝶在心底深處閃動翅膀，捲起一陣流年的風霜，模糊了眼眶。

☆☆☆

嵐曦，這個如蝴蝶一般輕盈的女孩，我一直覺得，她不像是夢族的人，夢族的紛紛擾擾與離殤萬千都與她無關，她就像一個凡世的女孩，明朗快樂。

她只是夢族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卻為我編織了一場漫天花雨的夢境，讓我進入后便再也無法醒來。

我從小便於一個叫淺濼的女孩有著定約，待時光長久，兩人成親。而我的心上，早已刻下嵐曦的名字，我也曾跟家人爭執，卻無法解除定約。

我知道，淺濼心上，也早已安放著一個人的名字，為之刻骨，為之沉淪。

可是，定約，就像一根纏繞的錦線，將我和淺濼的星辰軌跡連接在一起，又似夢族的煙雨，無法剪短恩怨，又無法理清紛擾。

我們都在同一道軌跡，卻偏偏把本該屬於彼此的位置給了別人。

這是我取下一片千羽鳥的尾羽製成的佩飾，我願將所有愛傾注於此，即使只是一場漫天淺粉翩躚而邂逅的夢境，也不願蘇醒。

可是，嵐曦，她不會知道的。

因為她離開了。

……

時光，真的會沖淡一切吧。

淺濼帶著古時離殤凄美的容顏，在年華更迭中，宛若畫筆精細繪製，絕美如畫中人。

而她與嵐曦相似的，只是她淺笑的時候，如蝴蝶般輕盈的神色，和一身飄逸長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