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為解妻毒疏功名(1)

第17章 為解妻毒疏功名(1)

揚州書院的生員住舍旁,有一處供師生休憩娛玩的小廣場,小廣場上有竹林、假山、花草、石桌、石凳和涼亭……等等景緻。

一大清早,就有幾個生員坐於亭中,叫叫嚷嚷的,生生打破了此地的寧靜氣氛。

「來來來,你們來瞧瞧……瞧瞧這首詞寫得怎麼樣?」一位身穿黑白色襕衫的生員,拿出一副捲軸,緩緩展開,捲軸右首寫著「定風波」三個墨字,筆法工整嚴謹。

他旁邊幾個生員湊了過來,一字一句念這首《定風波》,念完之後,這幾個生員先是微微一愣,沒人出聲……短暫的沉默后,就先後有人鼓起掌來。

「好!實在是好!」有人叫好。

「師兄,這首詞到底好在哪裡呀?」也有人看不太明白。

「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這一句實在是高!我恐怕是十輩子也寫不出如此好的句子。想必那作詞之人,一定是一位高齡的飽學之士……方能有如此曠達的胸襟。」一位清瘦生員指著捲軸高聲道。

「哈哈,你猜錯了。寫這首詞的,卻是個年輕的書生。今年頂多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樣子。」那穿黑白襕衫的生員接過話道。

「年輕的書生?何安,你的意思是……你親眼見過這寫詞之人?那他是何身份?哪裡人士?你且細細道來。」那清瘦生員問道。

那穿黑白襕衫的正是何安,前兩日早晨,他在大街上遇到跑步的宋廷,拜師不成,就花一兩銀子買下這首《定風波》。這兩日一直視為至寶,放在枕邊細細拜讀,越讀越發覺得這首詞寫得高深。今日清晨,終於忍不住跟同窗們炫耀起來。

何安不無得意地將捲軸慢慢收好,嗤笑了一聲,才回答那清瘦生員的問話:「他是何身份我不知道,但他只有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卻是我親眼所見。還有,這首詞是他親手送給我的。」

何安的臉上寫滿了得意,讓其它人心裡有些不舒服了,就有人故意問:「他是如何親手送給你的?何日、何時、何地……你且詳細說說。」

何安面色依舊得意,跟這些人講起那天早上向宋廷買詩的事情,但他是決計不會承認自己是買詩,只說是街上相遇,央宋廷寫詩相贈,宋廷就寫了。說起這段,自然是眉飛色舞,添油加醋。

「他叫宋廷?」待何安講完,有生員相問。

「嗯,他叫宋廷,字朝中。」何安道。

「如此年輕,又如此高才,與你無親無故,又為何要寫詩贈你呢?」那清瘦生員問道。

「這個、這個……」何安還真被問住了,像是噎著了,說不出話來。

「不會是你偷來的吧?」此言一出,眾人紛紛以審視之色緊緊盯著何安。

被如此盯著,何安全身上下一陣冰寒手足發麻,只好老老實實將如何去的雲香院、如何看見宋廷寫《定風波》奪頭名、又是如何用一兩銀子買詩的事情都老老實實交代了。

「你們在此吵嚷些什麼?」就在何安說到尾聲之際,忽然從月門徑直走來一位年約五十幾歲,身穿青色圓領大袖公服,腰間束青色革帶的老者,他眉宇嚴肅,唇邊八字須,頗有幾分身為長者的威嚴。

「楊學正來了……」

何安連同那幾位生員瞧見老者走來,立即相互對了對眼色,不約而同地從懷中掏出一本綠皮書來,一起搖頭晃腦:「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yue)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那老者正是揚州書院的學正,不要小看這小小學正,卻也是一個九品的官,有執行學規、考校訓導的權力。

除了這學正身份以外,這位「楊學正」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沒錯,他就是揚州第一詩人,有「仙鶴詩人」之稱的楊逋。「仙鶴詩人」這個稱呼,是因他的詩中常有仙、鶴二字而得名。

楊逋的為人,書院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人身負才名,恃才傲物,執行起院規來,更是鐵面無私,管你是誰家老爺的公子,照打不誤。許多挨過罰的生員都背地裡說他「才華是真有,脾氣也是真臭」……不過,這些紈絝公子哥的家長們卻好像偏偏喜歡楊逋這一點,想方設法送自家孩子到楊逋的門下。但楊逋卻是偏偏不收這些紈絝子弟,只收了幾名天資好的窮人家子弟,他的其中一名弟子考中過榜眼,很是讓學生家長們對他刮目相看。

正因為瞭然楊逋的脾性,見他過來,在涼亭中的一干生員才裝模作樣地讀起書來。

楊逋三兩步走到涼亭中來,一眼就看穿了這些生員的鬼把戲,他徑直走到何安的旁邊,此刻何安坐在亭中石椅上,那副捲軸被他隨手放於一旁擱著,當他拿眼偷瞄時,卻看到楊逋也正滿臉肅容盯著他的捲軸,他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

楊逋其實方才早聽見了何安等人的交談聲,這時看著這副捲軸,便故意沉聲問道:「何安?你那副是什麼?」

「沒……沒什麼,楊學正。」何安額頭冒冷汗。

「哼!」只聽楊逋冷哼一聲,聲音突然提高几分道:「打開給我看看。」

「是……學正大人。」何安此時已經被楊逋的威嚴嚇得手足發顫,抖著手去打開那捲軸……

看他慢吞吞的模樣,楊逋不由怒哼一聲,一把將捲軸奪了過來,手一抖,捲軸由上往下展開……

楊逋另一隻手拿起下端,瞪了此時一副龜縮模樣的何安一眼,才將捲軸上的內容看了起來……

何安拿眼偷瞄楊逋讀《定風波》的情形,捲軸剛好將楊逋面容擋住,卻發現楊逋的雙手正令人難以察覺的發著抖……

過了一會兒,楊逋似將《定風波》全詞看完了,微窒了一息,閉目吁氣,便忽然見他猛地將捲軸狠摔於地,拿腳狠狠去踩,一邊踩,一邊嘴上吐出唾沫星子:「一首爛詞!一首爛詞而已!大清早的在這討論半天,有什麼好討論的!一首爛詞而已!!」

一干生員沒想到楊逋會有這麼大反應,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只有何安跪在地上,雙手抱著楊逋的腳,痛哭失聲:「學正大人!那是我買來的!那是我買來的啊……您就繞了學生吧……學正大人……」

咚一聲,一錠二兩的銀子落地,何安去看那錠銀子時,只聽頭上越來越遠的聲音:「不就一首破詞!有什麼了不起!你花了一兩買的,我賠你二兩就是!」

何安仍舊兩眼淚汪汪,抬起頭來,已經沒了楊逋的身影,他啜泣著拾起那副沾滿腳印已經破爛不堪的捲軸,鼻子一抽一抽的,模樣很是可憐……

涼亭中的幾個生員很是同情地看著他,見楊逋走遠,有人替他撿起那錠銀子,塞到他手裡,柔聲安慰道:「何安,你別哭了,又不是你一人在他手上吃到苦頭……」

「對,楊學正的臭脾氣誰不知道?」有人小聲附和道。

「你們說,這楊學正為什麼要踩這首詞呢?」有人小聲詢問。

「難道這首詞真有他說得那麼不堪嗎?」

「依我看,是他自己寫不出這麼好的詞。肯定是出於嫉妒……」

「可楊學正全揚州詩詞第一啊,他真的會寫不出這麼好的詞?」

「那可難說,你看這一句『一蓑煙雨任平生』,我就敢保證,憑他那副臭脾氣,肯定寫不出來。」

「那照你的意思是……揚州出現比楊學正更厲害的詩人了?」

「這可難說……」

同一日下午,揚州南渡口。

大大小小的船隻泊在水面,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行人極少,漁夫匆匆忙忙收了網,便躲進船塢之中,小船在碼頭被繩索拴著,隨著嘩嘩的潮水一盪一盪……

遠遠地駛來一艘長約三丈,寬約丈許,豎起迎風白帆的古樸大船,船身並不華麗,卻給人豪壯之感。

碼頭上有四名女子撐著雨傘,其中兩名素色衣裳,手舉黑傘,作女僕打扮,她們手中各提一口牛皮箱子;另外兩名女子中,其中一名穿著月白裙子,撐著白色油紙傘,正挽著最後一名紅衣女子的手,紅衣女子肩挎包袱,作出行打扮。

雨變得大了,雨水濺起泥污,沾染了月白裙子的裙角,白秋燕從花盈盈腋下抽出手來,一隻手提著裙裾,另一隻手舉著油傘,口中抱怨道:「今年這春天,也是奇怪,老是下雨呢。」

花盈盈拿錦帕擦了擦滴落在臉上的雨水,才跟著埋怨道:「這雨水把我臉上的妝都弄花了。秋燕,你幫我瞧瞧,我妝花得厲害不厲害?」說著將臉轉向白秋燕。

白秋燕滿臉都是笑:「好看好看,盈盈是最好看的。」

花盈盈一笑,旋即又流露幾分傷感落寞之色,低垂著頭道:「秋燕……沒想到我就只你這一個朋友了。」

白秋燕懂她話里的意思,寬慰道:「要不是因為下雨,眾姐妹都來送你的。」

「沒事的……」花盈盈突然停了腳步,忽地折身一把抱住白秋燕,小聲啜泣道:「秋燕,我們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沒事沒事,到了金州以後,我們還可以書信來往……」白秋燕拍了拍這位相處了七年的好姐妹的肩膀,說著說著,自己也跟著紅了眼眶,滴幾顆淚下來:「盈盈,到了那邊,你要吃好睡好,不能委屈自己了……你如今嫁了好郎君,是多少姐妹十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說著,淚珠打濕睫毛,顯得楚楚可憐。

「盈盈,」白秋燕臉頰已經濕潤,瓊鼻一抽,接著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也是下著雨,那天我縮在街角屋檐下,那時我好幾日沒吃飯,你走過來看了看我,問我是誰家的孩子……」說到這裡,她破涕為笑:「我看了看你,你也不過是個孩子嘛……」

「記得,我記得……」花盈盈哭聲很大,後面跟著的那兩個女僕,也很受感染,眼眶紅紅,欲要落淚。

兩人抱著哭了一會兒,就依依不捨地分開了,此時那船擊江水帶來的浪聲逐漸而近,和著雨聲,嘩啦嘩啦——

很快,那艘大船停靠在岸邊,「王公子」帶著幾個僕從下船,走到花盈盈面前來,牽起她的手,將她帶走了。

花盈盈跟「王公子」上了船,朝依舊在碼頭舉著傘的白秋燕揮手:「秋燕,此去一別,後會有期!」

白秋燕揮揮手:「盈盈,你多保重!後會有期!」

不覺間,兩行清淚滴落在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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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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