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柔
孫聞溫溫地看著她,菖蒲不由低下頭。
正好宮人端來了熱粥和小菜,她忙起身張羅。
用了熱粥,孫聞便早早地歇下了,菖蒲做慣了宮女,太早反而睡不著,在床上側著身子靜靜躺著。
身旁傳來孫聞均勻的呼吸聲,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他。
熟睡的孫聞始終特別安詳。
見他胸口被子沒蓋好,菖蒲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卻被他整個人抱在了懷裡:「怎麼這麼冷?」
菖蒲一驚,殿內的暖爐還在生著火,她都不覺得冷,孫聞竟說冷?
「皇上?」菖蒲推了推他,才發覺他渾身滾燙,暗叫一聲不妙,忙起身披衣走了出去。
福榮寶正要交班回去歇一會,被菖蒲喊住:「福公公。」
見她披著披風,一頭黑髮垂落下來,福榮寶忙低下頭:「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菖蒲略有不安:「皇上似乎受了風寒。」
「啊?」
菖蒲「噓」了一聲:「事不宜遲,快去傳太醫。切記不要傳出去。」
福榮寶「嗯」了一聲,又道:「皇上的事,只怕不是想瞞就瞞得住的。」
菖蒲眼中閃過一道光:「就說是本宮病了。」
福榮寶抬頭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便親自帶人去了太醫院。
孫聞雖病著,但意識尚且清晰,他睜開眼看著菖蒲:「朕是不是有熱度了?」
菖蒲又給他添了一床被子蓋在上面:「皇上不要擔心,臣妾已經命人去傳太醫了。」
「傳太醫?那朕不是得吃藥?」
菖蒲在他身邊坐下來:「沒想到皇上會怕葯怕成這樣。」
孫聞默不作聲,過了半晌道:「讓太醫不要將朕病了的事傳出去,不然肯定鬧開了。」
「臣妾已經吩咐下去了。」
孫聞冷笑一聲:「看來朕是多慮了,你唐菖蒲什麼時候不為自己考慮清楚。」
風寒夜涼,太醫趕到東宮為孫聞診脈。
菖蒲一臉緊張地問:「怎麼樣?皇上要不要緊?」
太醫站起來,揖首道:「皇上著了涼,喝點葯應該就無礙了。」
孫聞幾乎是叫起來:「朕不喝葯。」
太醫顯然是知道皇上厭惡喝葯,無奈地看著菖蒲。
菖蒲卻道:「沒事,你先下去開方子。」
孫聞罵道:「唐菖蒲你不長耳朵嗎?朕不喝葯。朕以前也是不治而愈的。」
「那是以前,現在您是皇上,一日不上早朝就會惹來朝臣恐慌,能不喝葯嗎?」
孫聞咬定道:「朕不會喝。」
菖蒲似是不耐煩了:「皇上還是躺著歇息,等明早就可以喝葯了。」
見她要走,孫聞問:「你去哪裡?」
「臣妾去看看葯。」
孫聞也實在乏得很,轉個身便睡了過去。
親手煎好了葯,菖蒲吩咐宮人在暖爐上擱著,又怕進內殿會吵著孫聞,便在書房裡小憩了一會。
等她赫然驚醒,外面已經大亮。
菖蒲連忙走去寢殿,宮人見到她紛紛行禮:「娘娘……」
「皇上……」菖蒲剛走進去,就愣在那裡。
只見溫婕妤俯下身,嘴唇貼著孫聞的嘴唇,將含著的湯藥送到他嘴裡,見孫聞咽下后,她說:「皇上不是把葯全都喝完了嗎?」
孫聞道:「你以身試法,朕不得不喝。」
溫婕妤抬起頭,看到菖蒲輕輕笑了笑,將葯碗擱置在几案上:「皇上病了,所以我過來看看。」
菖蒲看到葯碗已經空了,看來溫婕妤用這一招數喂孫聞吃了葯。
「溫婕妤消息真靈通,這麼快就知道皇上龍體抱恙了。」
「我是猜的,聽說皇上沒上早朝,心裡在想肯定有什麼事,就來東宮看看。」
孫聞伸手去握她的手:「你真是有心。」
溫婕妤抽出手,微微一笑:「皇上喝了葯,出身汗就會好的,勞煩內侍女官悉心照顧。」
菖蒲亦報以一笑:「我會的。」
溫婕妤便走了。
像一陣風來,又似一陣風走。
她不比其餘妃嬪,黏著孫聞,仗著寵愛就無所不為,她對孫聞是淡淡的,不經意的那般情感。
潤物細無聲。
就像菖蒲對待孫啟一樣。
「溫婕妤剛才喂朕葯……」
菖蒲連忙道:「於臣妾,就做不到像溫婕妤這般。」
孫聞止住口,半晌后忽道:「出去!」
菖蒲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正好平兒走進來,見到她道:「娘娘一宿沒怎麼睡,也沒吃什麼東西,要不要奴婢吩咐膳房準備點吃的?」
「我沒胃口,先去歇一會兒。」
見她冷冷淡淡,平兒一陣納罕。
她走進去,見到葯碗空了,興奮道:「皇上把葯都喝了?」
孫聞一摔邊上的碗:「都給朕滾出去!」
平兒嚇得逃了出來。
福榮寶聽見裡面的動靜,忙問:「怎麼了?」
平兒不住搖頭:「奴婢也不知怎的了。按說娘娘給皇上累了一夜煎藥,精神不好還說得過去,皇上身在病中怎麼還大發雷霆呢?」
「那碗葯是娘娘煎的?」
福榮寶走進去,看到孫聞一個人躺在床上生悶氣,心裡不覺好笑:「皇上是不是心裡不舒服?」
「你安排一下,朕這就回承乾宮。」
「皇上還在病中,不宜多動。何況在東宮不是很好嗎……」
「朕的事幾時輪得到你管了?」
福榮寶忙不迭道:「奴才不管。」他抬頭,「可是看在她昨晚熬夜煎藥,皇上也該寬慰一下才是。」
孫聞問:「葯是她煎的?」
「奴才是這麼聽說的,累了一晚上,才在書房假寐了一小會。」
孫聞心裡竟有一種被填滿的感覺:「她怎麼沒跟朕說?」
「這個……奴才就不得而知了。」福榮寶哂笑,「或許是方才見到溫婕妤給皇上喂葯,所以沒說吧?」
「你是說她在吃醋?」
「奴才不懂這些……」
孫聞披著披風順長廊一路走。
轉角處,一眼瞥見菖蒲的身影,她坐在台階上,靠著欄柱,靜靜冥思。
孫聞剛想走過去,聽見邊上有人在說話。
平兒問菖蒲:「娘娘剛才這麼焦急,想必這顆珍珠對娘娘很重要吧?」
菖蒲輕輕一嘆:「其實也沒什麼,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是……」
只是心裡在較真。
當初若不是不小心踩著了這顆珍珠,也不會和孫啟相識。
「娘娘嘴上說沒什麼,可是奴婢知道您很在意。娘娘平時那樣冷靜沉著,為了這顆珍珠險些亂了分寸。」
菖蒲收起珍珠握在掌心:「平兒,有些話,你明知道也不要說出口。要知道,禍從口出。」
平兒神色一變:「奴婢謹記娘娘示意。」
回過身,正好迎上孫聞那雙陰鷙的雙眼。
菖蒲動了動雙唇,還未出口就被孫聞一把攥住手臂:「交出來。」
「沒有。」
「不要讓朕說第二次!」
菖蒲冷凝著臉,眼淚自她眼眶奪目而出:「我不會交出來。」
孫聞硬生生從她手心裡搶過來,一把甩出去:「朕看不順眼的東西,就不能留著!」
菖蒲掙脫他,朝著珍珠滾落的方向跑去。
「攔下她!」
菖蒲一雙眼盯著那粒細小的珠子,眼看它滾到湖裡,一聲大喊:「不要!」整個人跳進冰涼的湖裡。
手裡總算是攥住了珠子,整個人卻在水裡不斷掙扎:「救……救命……」
孫聞把她整個人拖到地上,一聲一聲質問:「他對你就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了這麼一顆小小珠子竟連命都不要了?」
「八年了,他是唯一一個愛我的人。」
「啪!」一巴掌摔在她臉上,「唐菖蒲,你令朕很失望。很失望。」
宮人拿來毛毯披在他們身上:「皇上,您還在病中,先歇一歇吧?」
孫聞站起來,不再看菖蒲一眼,一字一句道:「擺駕回宮。」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他沉聲道:「把那顆珠子磨成粉,摻在水裡讓她喝下去。」
菖蒲凍的渾身發抖,微微睜開眼看著他,竭力道:「我不會喝的。」
孫聞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對眾人道:「如果她沒喝下那顆珍珠,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得死。」
一眾宮人跪了一屋子:「求娘娘喝了吧。」
菖蒲人雖迷迷糊糊,但意識仍清醒著:「我不會喝的!」
菖蒲掃視了一眼那碗東西,揚手要去打,卻被宮人躲避:「娘娘若是不喝,就莫怪奴才們硬來了。」
「到底誰是主子?」
「皇上的旨意,誰也不敢違抗。」
說著,幾個人牢牢鉗制住菖蒲,將一碗珍珠粉磨成的湯盡數灌到她嘴裡。
「咳咳……不要……」菖蒲掙扎著,心如滴血。
宮人見她如此痛苦,也著實於心不忍:「早知如此,娘娘何必跟皇上硬來?」
「不……」菖蒲只覺得整個肚子都停滯在剎那,繼而難以呼吸。
見她倒地不起,平兒哭著問:「服用了那麼大一顆珍珠,該不會有事吧?」
「量是大了點,但也只是一會兒,立刻就沒事了。」
又等了一會,平兒開始意識到不對勁:「娘娘?娘娘?」
伸手去扶她,手心黏黏的,拿出來一看,嚇得險些昏過去:「血……血……」
「娘娘!娘娘!」仔細一看,那血竟是從下身流出來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快!快傳太醫!」
菖蒲看到眼前殷紅的血漬,難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明明喝下了皇后給她的葯,還怎麼可能懷孕呢?
福榮寶跌撞著腳步走進內殿,孫聞一邊咳嗽一邊斥責宮人:「朕說過不喝葯,全都拿出去!」
「皇上!皇上不好了。」
知道他是去打聽那女人喝下珍珠湯沒有,孫聞沒有表情地問:「她喝了沒?」
福榮寶緊皺著眉頭:「她喝了珍珠湯之後……」
「嗯?怎麼樣了?」
福榮寶看著他,欲言又止。
孫聞像是意識到什麼,定定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福榮寶「噗通」一聲跪下來:「皇上,東宮那邊剛傳來消息說,內侍女官喝了珍珠湯以後就小產了。」
孫聞像是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沒有一個人知道內侍女官什麼時候懷孕的,等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如聞晴天霹靂!
重重地將面前御案摔在地上,孫聞顧不得身穿一身睡袍便往東宮方向趕去。
在東宮,平兒一邊看著菖蒲一邊垂淚:「娘娘,您不要難過,您還這麼年輕,往後有的是時間懷上子嗣。」
而菖蒲依然穿著忍冬花紋的睡袍,側身往裡躺著。
她全然沒有做好準備,無論是懷孕還是小產,她像是一個事外人完全不知情。
而她唐菖蒲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她會懷上孫聞的孩子。
見有眼淚從她臉頰滑落,平兒更不知所措了:「都怪奴婢不好,娘娘這個月月信沒來還沒意識到問題。」
「不怪你。」菖蒲的聲音聽不出是悲是喜,「這孩子,本就不該出現的。」
「可是每個女人,不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嗎?」平兒捂著嘴哭出了聲,「娘娘難道不想嗎?」
菖蒲默不作聲。
她從來沒有想到做一個母親會是什麼滋味。
但是方才聽到太醫說孩子保不住了,她的心竟有一種深深地失落與傷感。
一雙冰涼的手從身後扶住她的肩,沉聲道:「對不起。」
良久,見她沒有反應,孫聞幾乎是硬生生地扳過她的身體,發覺她眼睛紅紅的,負疚感更深了:「朕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了……」
他的愧疚,在菖蒲看來更像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或許是受夠了人情冷暖,她從來不會因為別人三言二語而心軟。
「這樣不是更合皇上心意嗎?」菖蒲淡淡地勾起唇角,「皇上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孫聞撇過頭清咳了一聲,他凍得嘴唇都幾乎發紫了:「你的性子不要這麼硬。朕說的是實話,方才聽到孩子沒了,朕真的很痛心。有了身孕,你為什麼不說出來?」
……
「你倒是說句話。」
「說了,有用嗎?」
「你不說,所以會落到如此地步。」
菖蒲哽了哽喉嚨:「那也是臣妾咎由自取。」
「你!」
「臣妾說的也是實話。臣妾不過是皇上手中的一個玩偶,一顆棋子,懷上龍種本就在意料之外。或許沒了,也是好了。」
說到「沒了」這兩個字,她感到心中抽絲剝繭般地痛。
這,大抵是每個女人天生的吧?
「為朕生兒育女,在你看來就是這麼不堪的嗎?」
看著菖蒲囁嚅著嘴,默不作聲,孫聞也不再說什麼,俯下身捋了捋她額前的碎發:「你好好休息,等你情緒好一些了,朕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