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心夜入寒

第2章 秋心夜入寒

也不知暈了幾個時辰,等到奉英醒來,已是日薄西山,紅霞似血。他放眼望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幾步之外,竟是一座正在燃燒的屍山,烈火熊熊,吞肌噬骨,那些屍體大多已焚成骨架,有的更是碎成灰燼,夕風吹過,骨粉四下飛舞,並著那一堆燃燒的骨架在血色夕霞映襯下顯得格外恐怖,直嚇得奉英哆嗦個不停,向後連連退去,卻忽地撞上一物,回頭看去,竟是那黑衣蒙面人站在身後,不由得又是一驚。

那黑衣人也不正眼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說道:「走吧。」說着便去牽馬。奉英環視四周,既不見那倖存下來的那十多位難民,又不見自己妹妹雲錦,再看那一堆火骨熾灰,小小年紀的他不由得一陣迷茫。似是對發生的什麼一無所知,撿起地上的牛皮袋,怔怔出神。

奉英出神間,那黑衣人已經牽了兩匹馬過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當那人走近時候,奉英忽然抬頭問了一句:「我的鄉親們呢?」黑衣人整了下馬鞍淡淡的說:「都在那裏。」奉英大駭:「你...你殺了他們?」黑衣人不說話算是默認。奉英又問,幾乎是帶着哭腔顫音:「那我妹妹呢?」他死死盯着那黑衣人,生怕黑衣人說「也在那裏」。心裏這樣想着,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那黑衣人本來語調雖冷,卻無甚喜怒,看到奉英流淚,也不知是厭惡小孩哭鬧,還是別的原因,竟忽地發起怒來,厲聲道:「不許哭!給我忍着!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妹妹!」奉英被他這麼一嚇,登時止了哭聲,顫聲道:「我妹妹還活着?」黑衣人哼了一聲,算是默認,整好馬鞍對他說道:「走吧。」

奉英看黑衣人牽了兩匹黑馬,低聲道:「我不會騎馬。」黑衣人冷道一聲:「誰讓你騎了?」說着跨鐙上馬,低手將奉英拉了上來置於后鞍,接着左手持韁,右手引了那匹黑馬,輕喝一聲,向西奔去。只餘下這焚屍業火,噼噼作響。

黑衣人帶着李奉英一路向西,直行到日隱西山方才下馬停歇,剛下馬不過片刻,只見先前騎乘的那匹黑馬長嘶一聲,竟倒地死了。原來那黑馬本就非良駒,又負了二人行了半日,早已疲憊不堪,加之強盜本不慎保養,未曾飽飼。如今竟力竭而死。

黑衣人輕哼一聲,也不管那倒斃馬匹,只是環視一周,查看是否有虎熊出沒,待看了半天,只覺著四周荒涼蕭瑟,連草木也未見幾處,便放下心來,就近尋了塊巨石,將奉英安置下來。只叮囑了一句『不要到處走動。』便牽了馬匹,也不說幹什麼,獨自一個人去了。

奉英一個人在巨石上如坐針氈,此時太陽已經完全消退,此地又木少草稀,地上餘溫也早已散去。暮風一過,竟是些許涼意,直吹得奉英哆嗦地蜷成一團。又過了片刻,夜色四合,眾星高掛。奉英抬頭看着滿天繁星若燈,痴痴地出神起來,竟恍恍惚惚要將那下午發生之事忘卻,只沉浸在這如水夜色之中。正出神,忽然聽得天邊一陣哀鳴,循聲看去,原是一隻落單的大鳥,且飛且鳴。叫聲哀苦悲切,煞是凄婉。奉英雖然年幼,卻也識得其意,不禁在心裏想到:「這大鳥怎麼叫聲這麼憂傷呢?難道它的親人也離開它了嗎?」想起自己親人離散,獨自一人,小小孩童心中竟忽地對那隻大鳥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之心,不由得獨自流淚起來,又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說看到自己再哭就殺了妹妹,又嚇得忙止了哭聲,只看着那遠去的大鳥獃獃出神。

正出神,忽然聽到遠處一陣低吼,低眉便看到遠處點點熒光忽明忽暗。奉英只當是鬼火,不禁嚇了一跳,仔細看時,竟是一群粗尾巨狼。

奉英嚇的猛的一抖,一年前村裏曾經逮到過一隻闖入村莊的野狼,奉英見到時雖然已經被村民打死,但是獠牙森森,巨目如燈,模樣仍是十分恐怖,村裏豬羊牛騾被咬傷十多頭,足見這野狼之兇猛。沒想到如今竟在這荒郊野外見到這麼多。這可如何是好。

正思考着,群狼已經低吼著圍將過來,奉英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心裏只想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卻見狼群逐漸向不遠處的死馬圍去,不久便聽到撕咬之聲,那狼群本有二十多頭,此時將死馬圍住仍有十多頭無處下口,那十多頭野狼低吼連連卻也無可奈何,原來狼群也像人一樣,等級分明,遇到獵物先由首領享用,接下來是年輕體壯者,至於傷老病殘,能吃到一點殘肢內臟,已是不易。

只見那十多隻野狼在群狼旁邊徘徊半響,見馬肉將盡,求食無望,竟緩緩向奉英這邊圍來。奉英本以為脫險,不料此刻再被野狼圍困,雖是絕望,卻也不肯坐以待斃,便順着那石塊向上攀爬,那石塊本有兩三人高,要瞬間爬上,卻也不是易事。也幸得奉英原是頑童,爬躍登高本是天性,片刻之間已經爬到巨石頂端。那十多匹野狼本就是老弱病殘,體力有限,加上狼爪不及人手腳靈活,如何攀爬得上?只能圍了那塊巨石來回跑動,長嘯不停。野曠清幽,聲傳千里,只聽得人膽戰心驚。

那馬肉已經被吃的七七八八,群狼聽得嘯聲,知道又有獵物,便拋下馬骨,一起圍了上來。

奉英嚇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只是仍然想到黑衣人說的話,不敢大哭,見群狼躍躍欲試,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響個不停,群狼牙尖爪利,自己身無寸鐵,但有一隻野狼竄上巨石,自己便難逃一死。正如此想着,一隻巨狼看準奉英所在位置,後足一弓,噌地一下,竟足足躍起數丈,直向奉英所在處撲來,瞬間已經撲上巨石,將奉英按在爪下,低頭便向奉英咽喉咬去。

奉英雖年幼,被野狼按倒不能動彈,可求生的慾望還是讓他死命掙扎,雙手四下亂扯,匆忙中抓到一物,不知是何物,便不由分說,向那巨狼頭上使勁砸去,『砰』的一聲,竟將那巨狼生生打下了巨石。

那巨狼被擊落巨石,面頰吃痛,低聲作吼,左右盤桓卻不敢再次躍上。奉英死裏逃生仍是心有餘悸,低頭看去,看到手中救命之物,原來是先前盛水的牛皮袋。自從爺爺死後他便一直帶在身旁,適才被野狼撲到,牛皮袋被震落在地,慌亂之中又被抓在手中,陰差陽錯地救了自己一命。牛皮本厚,加之裏邊尚有些許清水,抽將在野狼面頰,便如同皮鞭鞭笞一般疼痛。看着手中牛皮袋,想起爺爺在自己面前被人殺害,妹妹又下落不明,自己更是被人不知道要帶到哪裏去,倒還不如死了,和爺爺在一起。畢竟是孩童,只因小時爺爺說過人死後會和親人團聚,便起意求死。如此想着,竟連那牛皮袋也不想握了。

群狼見他放手,遲疑了片刻,便齊齊向他撲來,奉英本來一心求死,但狼群瞬間已經撲到面前,誰又能面色不改?奉英不由得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牛皮袋。哪裏還來得及?

正在這危急時刻,只聽「嗖」的一聲,一柄黑劍破空飛來,噗地一聲將撲至奉英面前的兩頭野狼釘死在一旁,數枚金錐緊隨其後,又釘斃數頭野狼。後邊狼群見頭狼被殺,登時慌亂起來,各個躍高跳低,吼叫連連。

奉英再一次死裏逃生,驚魂未定之時已經將那牛皮袋緊緊握在手裏,無論一個人尋死之心多麼強烈,從死亡邊緣走過一遭,又有幾個還會妄言生死呢?他向飛劍處看去,果然是黑衣人騎了那馬匹,正朝這邊疾奔。原來那黑衣人見天色將晚,無法趕路,便尋思在這野宿一宿,因牽了馬,去尋些柴草,打算將那死馬烤了果腹。四下荒涼,柴草頗少,便去地稍遠些,好容易尋了些枯柴,剛捆好勒在馬側,便聽到來時地方一陣狼嚎,心下暗道不好。忙跨馬勒韁,向回奔去。這才在千鈞一髮之時將奉英救下。

黑衣人策馬奔至巨石之下,喝退了群狼,轉身將黑劍取了下來。群狼雖退開些許,卻仍然不肯退去,圍着二人嘶吼連連,躍躍欲試,幾隻膽大的,已經慢慢逼上前來,露出森森獠牙。

「不知死活的東西!」黑衣人冷笑一聲,右手一揮,數枚金錐便從袖中飛出,幾隻野狼眨眼之間紛紛眉心中錐,倒斃在地。群狼見頃刻之間已經死了這麼多同伴,雖是低吼連連,卻也不敢怎樣,徘徊了片刻,最終還是散了。

見狼群退去,奉英懸著的心總算得以放下,便慢慢地攀著石塊從巨石上下來,他正想對黑衣人說聲謝謝,卻冷不丁地右頰一熱,『啪』地一聲,竟是黑衣人反手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臉上。直打得他身子猛地一歪,頭昏腦脹,險些摔倒,好容易才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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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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