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昏姻昏姻誰與說

第二十一章 昏姻昏姻誰與說

八月的第一個黃昏,莫言終於走出屋子,結束了「囚禁」。因這幾天她都沒能見天日,即便已經是黃昏時分,她都有點受不住,想要伸手遮擋夕陽。身著繁瑣刺繡、厚重的婚服——純衣纁袡①,頭挽墮馬髻,鳳簪在側,柳眉丹唇,雙瞳剪水。春意扶著女公子上馬車,「女公子今日可真美。只不過,要是笑笑就更好看了,今日是大喜之日,不是么?」莫言冷哼了一聲,她笑得出來才怪呢。她坐在馬車裡謀劃了一番,這眼下逃是不行,那隻能保全自己,決不能讓那人佔了便宜去,即使已不再是完璧之身,她也要捍衛自己的人身安全!至於回去這件事,只能從長計議。

伏完既是大漢臣子,亦是陛下之後的生父,他帶領迎親隊伍前往皇宮,是最佳的人選。伏府在許都城郊,皇城在內,百姓居住在外城,這行隊伍也得走過市集才能到皇城,人們紛紛讓路,但古往今來,湊熱鬧是人的本性之一,他們有的站於高出,有的想鑽過士兵之間的間隙,都想一睹皇后的尊容。但作為迎接皇后的馬車,又豈是用來趕路的馬車所相提並論的。車身車頂寬大,狹小邊窗,根本是沒有辦法看到她的面容。外頭是這樣的人頭攢動,但在車上的莫言卻並不好受,馬車的顛簸讓她腹中翻江倒海,也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到皇宮。心細的春意發覺她面色不對,就趕緊拿出攜帶的酸梅干,「女公子快吃些試試。」莫言趕緊接過她遞來的酸梅干,嘴裡是一股兒酸味,這才好受一點。真是奇了怪了,按照以往,她坐車坐船都不會這樣,怎麼一個馬車就這樣了?難道真的是適應不了這個時代的馬車?「春意,我先歇一會兒,到了你再叫我。」春意點了點頭,就不再打擾她歇息。

「子桓哥哥,沖兒也要看!」曹丕帶著曹衝出府閑逛,卻正好遇上熱鬧的群眾,識相的人就給二人讓出一條道路,不識相的人就還在擁擠著圍觀。曹丕直接把曹沖抱起,好讓弟弟看到,曹沖問他,「子桓哥哥,那馬車裡就是陛下的皇后嗎?」「恩。」「那會比阿言姐姐好看嗎?」「沖兒,不可妄議。」「姐姐嫁給子桓哥哥就好了,那就不用離開我們了,也不知道姐姐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曹沖不過是未長大的孩童,所說的話也只是率性而為,但卻在曹丕心中久久徘徊。曹丕將他放了下來,「是時候回府了,明日一早我便要隨父親出征,沖兒這段時日要好好讀書習字,不可耽誤學業。回府以後,我是可要好好考你。」「知道了,子桓哥哥!」曹丕拉著曹沖的手,剛走出人群時,莫言所坐的馬車與他們擦肩而過。

「女公子……不對,春意應該要改口了,殿下②,皇宮到了。」莫言在春意的呼喚下,這才醒了過來,由著她攙扶下車,伏完此時也下了馬,來到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壽兒,你不要怪父親這幾日的決絕,進宮以後,一定要收斂性子,以陛下為重,對其他后妃也要禮讓三分。父親知道你是反對這婚事才離府出走,回府以後又胡鬧,但是進去了以後就不可如此,你是陛下的妻,是天下之母,要切記啊!」「孩兒會謹記於心,父親要保重身體。」莫言望著伏完,她確實是很反感嫁給劉協,也不願意成為這個沒能善終的皇后——伏壽,但這個父親卻給了自己從出生到她成年都沒能感受到的父愛。而且聽春意說,夫人生產的時候險些難產,女公子出生以後,夫人也虛弱無比,直到離世,將軍也沒再娶妻,很寵愛女公子,要不是因為女公子執意不嫁陛下,將軍也不會如此。身兼父母二者,莫言想起了媽媽,媽媽也是從小帶著她,她對著伏完深深鞠躬,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走上台階,站在最高處的人就是漢朝最後一位皇帝,劉協。

莫言真希望這台階永遠也走不完,直到走完最後一步,劉協伸手迎接的瞬間,她知道她只能面對。她的手被劉協緊緊牽住,掌心溫暖,抬起頭來看著他,爵弁玄端③,合身的衣裳更顯他氣宇軒昂,劉協卻看向她,這雙眼眸讓她紅了臉,被他發現在打量他,她一時慌亂不已。在宮人的服侍下,他們進行了成婚之禮,沃盥④、同牢⑤、合巹酒⑥。這個酒差點讓莫言出洋相,她以為古人喝交杯酒都是這樣挽胳膊喝酒,剛想一口下去的時候,劉協滿是不解的看著她,然後直接拿過她手裡的酒樽一飲而下,莫言只能用乾咳化解尷尬,劉協讓宮人退下,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朕已喝酒,你不喝?」

「我喝我喝!」莫言拿過他手裡的酒樽,酒香撲鼻,剛想感嘆一句宮中的酒果然不同,一種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也隨之而來,這是怎麼回事……她雖有猶豫,但還是選擇了一飲而下,可沒想到還沒咽下就已經反胃嘔出,她這是怎麼了,明明是好酒,卻覺得難以下咽。她輕拍胸口,想讓自己舒服些,一旁的劉協也替她輕拍後背,「不會喝就不要逞強,朕不會怪你。」

「誰逞強了?你丫的去馬車上晃來晃去試試看?你要是不暈不吐算我服你。」她認定是馬車的問題,晃得她人難受,恩!一定是馬車的錯!她為自己找了個借口,當然也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否則她也不會被關在伏府,情急之下的她也忘記了劉協就在自己身邊,一個回頭兩人鼻碰鼻,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周圍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直到莫言站起身來,背對著劉協,這才打破尷尬,「對……不起,陛下,我失言了。」劉協雖然看不到她的正臉,但很清楚看到她的耳朵在發紅,她在害羞。她的品性與他所聽到的截然不同,甚至像是另外一個人,之前在宮中,她也只說自己叫「莫言」,如果這只是她的「偽裝」,那為何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卻完全不認識?是她在「裝瘋賣傻」還是當真不是「伏壽」?那她究竟是誰?來日方長,朕會慢慢了解你的一切。她今日嫁衣紅妝,應是驚艷四座,卻滿面愁容,她是有多少心不甘情不願?

「咕~」莫言的肚子在此時打了個招呼,她彆扭的轉過身,「陛下,有吃的嗎?我餓了……」她眼神真誠,劉協頓覺好笑,像她這樣的皇后,普天之下應該找不到第二個了吧。劉協只好傳令讓宮人上菜肴,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世上還會有女子這般食相。

這一夜,無事發生。不過還是有事發生——「痛啊!你這是幹什麼?」莫言睡得好好的,手上的疼痛感卻把她從沉睡中喚醒,只見劉協拿著匕首在她手心劃了個口子,還把她的血抹在了床上,「喪心病狂啊你!痛死了好么?」「痛?要讓朕試試么?」見他那並非善意的微笑,莫言只好忍痛閉嘴,劉協沒有碰她,甚至只讓她一人睡於床上,雖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但對此她應該要表達感謝,劉協替她包了傷口,這手法嫻熟……難不成他還會醫術?劉協後半生似乎是做了個郎中……莫言還在記憶中找尋答案時,劉協早已整裝打開屋門,宮人依次進入,準備伺候皇后梳洗更衣。

註:

①純衣纁袡:纁色衣緣的黑色深衣,為周禮昏禮禮制中新婦的禮服描述,《儀禮·士昏禮》:「女次,純衣纁袡,立於房中,南面。」

②殿下:用作對帝后、帝妃及太子、公主、諸親王的敬稱。三國開始皇太后、皇后也稱「殿下」。

③爵弁玄端:爵弁玄端服(大夫級玄端)——用於正婚禮。

④沃盥:指新人入席前的潔手潔面。漢族傳統禮儀非常強調潔凈的意識。周制的沃盥禮節是用匜和洗配套使用。

⑤同牢:是指新婚夫婦共食同一牲畜之肉。

⑥合巹酒:是指夫婦交杯而飲,注意——是交杯,只是交換了杯子而已,並非很多誤導人的古裝劇那樣挽著胳膊喝的「交擘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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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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