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你說,他不見我。」蘇念池看向幕棠,淡淡開口。

「是,公子說,男女有防,私下相見並不相宜,如有事,小姐自可吩咐下人,夫人和老太君也會為小姐安排。」

如此不留餘地的直接,是迫於父母之威的懦弱,還是此次親事變故正遂他意,所以樂得順水推舟?

蘇念池笑笑,「既然他不肯見我,我便去見他吧。」

幕棠沒有說話,跟在蘇念池身後往溫恕住的院落行去。

「庄小姐,公子正在休息……」小廝為難的開口。

念池看了一眼當空艷陽,微笑,「無妨,我等他便是。」

那小廝道:「庄小姐有話不妨告訴小的,小的代小姐轉告公子。」

念池道:「我既來了,總是要把話親自對公子說了才走。若公子擔心男女之防,不肯相見也無妨,待公子醒來,我隔著房門說便是。」

她說完,不多時,便見閉著的房門被推開,溫恕依舊是一身簡單青衫,走了出來。

「庄小姐有話請說。」他開口,語音平淡不帶情緒。

念池看他,「擾公子清夢了。」

溫恕淡淡道:「我並未休息,只是不便相見,不知何事讓庄小姐執著如此?」

念池道:「二公子出入聽雪樓從無顧忌,何以你如此拘泥?」

她是刻意如此說,沒有言明的,是溫靖縱時常出入聽雪樓,卻從來克己守禮。

他的探視,從來都是在聽雪樓一眾婢女的環視陪同之下,即便是那日情動逾越邀她同看桃花,亦是讓畫月在一旁隨侍,他從未與她有過任何私下的單獨接觸。

他的行止如同他的人,磊落明朗。

溫恕道:「阿靖是你未來的夫婿,自然無需顧忌。」

縱然兩人都知,親事有變不過是昨日之事,她意指的,自是之前以未來長嫂身份居於聽雪樓的日子。

沉默良久,念池開口:「我並不記得父親許過我與阿靖的親事,也沒有應承過,我唯一知曉和應承的親事只有一樁。」

「你只是暫時不記得了。」

她直視他的眼,「若我一直不記得,公子可願與我履舊時之約?」

他卻依舊只是淡淡開口:「婚嫁之事,從父母之命。」

「公子可否讓南漪明白,你不要這門親事,果真是父母之命不可違,還是出自本意順水推舟?」

「庄小姐不必多想,是溫恕配不上小姐。」

念池語音凄恍,「一個身世飄零的無貌孤女,何來配不上一說?」

她起身,不待溫恕開口低低又道:「我今日來,只因公子是除了閣中親人之外,我唯一記得的故人,也是此刻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可到底是我過於執念,於公子而言,我不過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是南漪打攪了,告辭。」

「庄小姐。」

她停步,沒有轉身,聽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阿靖幼時自天水閣歸來,親手種下一株桃花,愛惜照拂,已十餘載。他在意你,必會待你如花。也請庄小姐莫負惜花人。」

還是算漏了。

他們兄弟竟手足情深至此?

念池依舊沒有轉身,開口:「所以,我就該負你,就該負我自己,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她徑直離開。

「小姐,幕棠不明白。」回到小樓,四下無人,幕棠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溫恕資質平鈍,何以小姐如此費心,溫家二公子倒是人中龍鳳。」

況且莊家遺孤身份貴重,自小便是被視作藏劍山莊下一任莊主夫人的。此刻蒙難,居於道義和藏劍山莊數百年聲譽,在庄老閣主已過世死無對證的情況下,溫九功斷無可能僅憑一家之言就奪了她下一任莊主夫人的尊榮,只怕也是存了改弦更張舍長立幼的意思。

連她都能看出來,她不信少宮主看不出。

「你可知溫老太君其人?」念池卻不答反問。

「自是知道。昔年溫老太君未嫁之時,已是江湖有名的俠女。嫁入藏劍山莊后,也時常輕騎簡從,仗劍江湖,重溫年少舊夢。直至生下孩兒,方才離了江湖,真正深居簡出。而她之後的兩次重出江湖,俱都是藏劍山莊大危之時。」

念池點頭,「第一次,是夫婿新喪,稚子尚幼,是她一人撐起風雨飄搖的藏劍山莊,直至交與成年後的長子溫九齡之手。可惜好景不長,溫九齡承莊主位不過幾年,便英年早逝,膝下並無一男半女。溫家支派眾多,盤根錯雜,然而藏劍山莊莊主之位卻是世代單傳於長房嫡長子。如今溫九齡這一脈斷去,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又是她再度出面,把控局勢,推次子溫九功順利繼任莊主之位,確保了藏劍山莊直至今日仍傲然於武林。」

幕棠道:「是,藏劍山莊能有今日之盛,溫老太君功不可沒。」

「那你試想這樣一個眼界膽識均不讓鬚眉的女人,即便如今閉居三遷別院經年不出,可會如尋常祖母一般,溺愛偏心孫兒到毫無節制?」念池肯定的搖頭,「不,不會,她看重溫恕,必有她的道理。」

「或許是由於藏劍山莊莊主之位必傳嫡長子的緣故?」

「自從溫九功接任莊主,這個規矩已然被打破,可是溫老太君依舊放著各方面都是翹楚的溫靖不理,一味偏心溫恕,這其中必有深意。」

「小姐是說,溫恕並不若世人以為的平庸?」

「我不知道,從數年來宮內影探傳回的消息來看,他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而我這兩日也曾仔細觀察,卻仍是看不出更多。溫恕若不是真平庸,便是藏得太深。」

「小姐意欲如何?」

「不管他真平庸還是藏得太深,依溫老太君對他的看重,藏風劍訣多半是傳給他的。天一生水卷亦或藏風劍訣,我只要得其一便可功成身退,若能讓他們兄弟互生嫌隙,攪亂所謂正派武林,那便是再好不過。」

她說著,想起一事,略蹙了下眉,對幕棠道,「你過來。」

幕棠依言走近,又依念池所言盤膝背向她而坐,感覺念池的手瞬間拂過她周身十幾處要穴,然後一股溫熱之力,自她的掌心綿綿不絕的傳入她的後背,不多時,她只覺被碧落針封住的穴道一松,周身氣息恢復暢行。

念池收了手,開口道:「溫恕只怕不日便要離開藏劍山莊,你去他院外候著,一有動靜立刻回我。」

幕棠點頭應道:「是,幕棠謝小姐拔針。」

念池卻道:「我替你拔針,只因探不準溫恕深淺,如遇險情,你不致無力自保。然則非必要時,你仍不可出手。你入藏劍山莊的法子雖然有效,但到底困限自身,切不可輕易露出武功遭人疑忌為己引禍。」

幕棠怔住,少宮主用碧落針封住她的武功,是為了保護她?

停了片刻,她輕聲問道:「若是小姐在我處境,會以何種法子入藏劍山莊?」

念池笑笑,「我會召來玄宮十二殺,找準時機攻擊溫家夫人或者小姐,然後自己捨命相救,傷至命懸一線,她們自會帶我入府醫治。」

還是如此玉碎決絕,從不寄望他人或有可能的善心,為了毫無破綻萬無一失,不惜以自毀來成全。

幕棠看著她覆面的白紗,心底忽而湧上一絲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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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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