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王姨娘彎腰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銀簪子,用衣袖擦了擦,又插回了頭上,「走,老娘要向老爺告狀去,怎麽也得讓老爺去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內室的窗戶緊閉,門帘子上繡的竹枝挽住了稀疏的日光,小翠打起門簾,鄭香盈低頭鑽了進去,抬頭一看,母親正坐在床上,身邊有金嬤嬤和貼身丫鬟小琴在服侍她喝葯。

「母親。」鄭香盈走過去行了一禮,「怎麽盈兒才出去這麽一會兒時間,你便被王姨娘給氣成這樣?」

鄭太太一雙眼睛裏滿是憂鬱,拉住鄭香盈的手道:「盈兒,方才院子裏有吵鬧聲,莫非是你尋了王姨娘理論?唉,姑娘家可不能太強橫,需得溫柔恭順些。王姨娘並未氣我,只是娘的身子那時候不大爽利,恰巧碰在一處了。」

「二小姐,你不知道王姨娘都說了些什麽,便是連奴婢這做丫鬟的聽了都難受呢!」旁邊的小琴實在替主子覺得不值,將葯碗交到了金嬤嬤手裏邊,提了裙子便學着王姨娘的語氣說了起來,「誰叫你是個生不出蛋的母雞!佔着茅坑不拉屎!」

「小琴,別說了!」鄭太太疲乏的擺了擺手,「她也只是想為她的兒子謀些好處,所以才會如此口不擇言。唉,也只能怪我。」說到此處,她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一張臉漲得通紅,肩膀不住的抖動得厲害。

鄭香盈趕緊從袖袋裏摸出了一塊帕子給鄭太太擦嘴,一邊埋怨的說道:「母親,你是正妻,王姨娘算個什麽東西?一句話就能發賣的,怎麽能容她欺負到你頭上來?以後你只管硬氣些,見她進門,問都不用問,逕自叫丫鬟婆子打了出去便是。」

自己這個女兒什麽都好,只是性格太要強了些,這世間一味的強橫又能得多少好?在自己家裏還能放縱一二,走到外頭去,又有誰能當一回事?鄭太太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臉上一片無奈之色,「盈兒,娘膝下無子,只能任由她拿捏、由着她去鬧,閉閉眼睛、捂捂耳朵便過去了。」

膝下無子,那她是什麽?鄭香盈有些憤憤不平,雖然穿越後在大周朝生活了九年,可她依舊不習慣這世間的男尊女卑觀念,聽着鄭太太說到膝下無子,心跳彷佛漏了一拍,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房間里氣氛沉重,鄭香盈坐在床頭,一雙手無意識的捻著床褥的一角,揉來折去的,那一角被她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鄭太太見女兒這般模樣,會錯了她的意思,伸出手來摸了摸鄭香盈的頭安撫她,「盈兒,不用着急,我身子不大好,可那杜姨娘身子結實,我看她那身形便是好生養的,雖然現在她只得了兩個女兒,可總歸有一日會生出個兒子來的。」

鄭香盈聽了這話,心裏頭忽然一陣心酸,抬頭朝着鄭太太笑了笑,「母親,我不是着急,我只是氣不過那王姨娘欺負到你頭上來。」

鄭太太幽幽嘆氣,「誰讓她是大房老太爺送過來的,總要顧著大太爺的面子才是。」捂了捂胸口,好一陣發痛,十多年前的舊事彷佛又在眼前,鄭大太爺那張慍怒的臉,拍著桌子砰砰響的動作,到現在都讓她心中生痛。

「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信誠,你也成親有三年了,可膝下卻一無所出,是不是該納個姨娘了?」

那時候的鄭大太爺還不到六十歲,精神十足,指著老爺罵得唾沫橫飛,「信誠,你何必偷眼看這婦人!若是她不准你納姨娘,那便是善妒,犯了七出之條,當去!」

於是王姨娘進了七房的大門,她是大房的一個丫鬟,鄭大太爺覺得她相貌生得好,屁股圓圓是個好生養的,於是送了給鄭信誠做了姨娘。王姨娘抬進門才幾個月便懷了身子,她肚子爭氣,一舉得男,鄭信誠樂得闔不攏嘴,對鄭太太沒了一點愧疚。

「幸虧是大伯給我指了條明路,總算是有後了!」

王姨娘懷第二胎的時候,鄭太太驚喜的發現自己也有了身子,不由得對肚子裏的孩子寄予了十分期待。她與王姨娘都有了身子,鄭信誠沒有人服侍,於是她只能狠心讓自己一個陪嫁丫鬟做了通房——要早知道鄭大太爺會送個姨娘過來,還不如她自己先將丫鬟給鄭信誠開了臉呢,男人的心永遠不會滿足,若是一味的相信成親當日裏他說的話,那可不知道要撞多少南牆才得清醒。

熬過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結果得了個女兒,空歡喜一場,鄭太太十分憂鬱,產後大病了一場,沒有保養好,後來竟落了一身的毛病。自己貼身丫鬟升上去的杜姨娘後來也只得了兩個女兒,這讓鄭太太實在心急,眼見着自己年歲漸漸大了,生兒子的希望越發渺茫,王姨娘在府里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高,今日竟攛掇了老爺帶她來自己屋子裏說寄名的事兒!

寄名?鄭太太露出了一絲疲乏的笑容,就憑王姨娘這囂張的態度,自己也不會讓她的孩子寄到名下,即便是要寄名也只肯要杜姨娘的孩子,只求她爭氣生個兒子出來便好了。

鄭太太母女倆正說着話,忽然門簾一動,一線陽光從掀起的門簾下漏了進來,屋子裏敞亮了不少,鄭香盈回頭一看,父親鄭信誠站在門口,身上穿了一件長袍,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

「筱娘,我今年要去參加秋闈。」鄭信誠走了過來,站在床邊看了看鄭太太,聲音里充滿了無奈,「大太爺今日喊了我們十來個子侄去便是為了這件事,他說咱們鄭家這幾年都沒有在科考場上出過人才了,一定要我們今年都下場應試。」

鄭香盈在旁邊聽着父親向母親訴苦,不由得撇了撇嘴,在她看來,父親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這麽多年來她親眼見到過多次,父親只要有什麽事情就會在母親面前抱怨,與她心目中撐起一個家的男子漢形象極不符合。

她不知道父親究竟學問如何,可她很少見父親看書。古代讀書人為考取功名多半很努力,「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還只是一般的刻苦,那「頭懸樑錐刺股」才是到了認真的極致。父親並不聰明,又不努力,還妄想金榜題名?鄭香盈心中暗自搖頭,除非那些主考官老眼昏花,見着父親的字寫得還不錯,硃筆一勾便將他錄取了舉人。

「既然大太爺發了話,那你便好好去準備,等著秋闈下場吧。只是出門在外,一切都當心些。」鄭太太嘆了一口氣,鄭大太爺是現在鄭氏家族的族長,他說的話,族人誰不敢聽?

「沒想到我走了以後那王氏竟然撒潑,吵得你身子不舒坦了。」鄭信誠見妻子為自己擔憂,便在床邊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充滿憂戚的望着鄭太太,「是我不好,走的時候也該將她帶走的。」

窗外的一線陽光照了進來,透過窗花灑在鄭太太的臉上,讓她的一張臉顯得更蒼白,她的眼睛盯住了鄭信誠,「老爺,若你還憐惜筱娘,那以後便不要讓王姨娘進我的屋子。」瞧著鄭信誠不住的點頭,又添上了一句,「夜裏多去杜姨娘的屋子裏頭。」

這話實在聽得讓人有幾分鬱悶,鄭香盈朝父親和母親行了一禮,轉身走出了房間。母親前邊這句話還算硬氣,後邊這句就實在憋屈,竟然要替自己的夫君安排好晚上歇在哪個姨娘的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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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妝連城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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