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沒有家的人

第五章:沒有家的人

唐青尤對於秦景安抱了個小丫頭回他的府上感到十分驚奇,還沒來得及抓住這人問一問,就被推去給那小丫頭處理傷口了。他這一生見過不少猙獰可怖的畫面,可這丫頭身上的傷口,卻是實實在在的嚇到了他。

「這是孟家的小姑娘?」唐青尤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用剪子剪開和皮肉黏在一起的衣服。

秦景安悶聲應了一句,身上沾著一股汗餿味,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沐浴,只是怔怔的瞅著那痛白了一張臉的小丫頭。

還是唐青尤一臉嫌棄的瞪他,讓他去沐浴,他才恍然發覺自己身上臭烘烘的討人厭惡。

孟家小女兒之所以不被世人所知,並不是因為她在親姐的絕色下暗淡無光,而是在她五歲那年,一個得道高僧親自上門為她算了一卦。

至於卦象里說的什麼,她阿爹阿娘並不曾告訴她。只對外說,孟家小女兒夭折了,她只當做是認下的義女。從那以後,孟家只有一個嫡親女兒。

孟玉菀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回到了五歲那年的夏天。那個老道士梳著亂糟糟的頭髮,腰間鬆鬆垮垮的別了壺酒,他站在大廳里同阿爹交談。

阿娘則領著她躲在屏風後頭,阿娘說,這道士有幾分本事。孟玉菀不明白阿娘說的本事是什麼,只一雙眼睛怯生生的打量著那道士。許是目光太炙熱了,那道士察覺出來,往她的方向瞅。他對著年幼的孟玉菀微微一笑,眼神卻冷了冷。

她膽怯的抓住阿娘的手,說自己害怕。可阿娘沒有搭理她,一張臉綳得很緊,眼睛死死的盯著那道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道士留下了一塊玉佩,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品種的材質,只知道雕的花樣很醜,歪歪扭扭的,既不好看又沒用。

阿娘卻逼著她戴上,沐浴都不能脫下,她戴著戴著也有了些感情。可惜那場大火將一切都燒沒了,連帶著那塊玉佩也不知所蹤。

「她這傷的厲害,淋了雨,又是風寒又是發膿爛掉的,若是我沒在,只怕這條命都得沒了。」唐青尤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白衣墨發,好一派溫潤如玉的模樣。

秦景安手中撫著茶杯,眼裡卻看著床榻上睡熟了的小姑娘。她那蒼白的臉蛋上多了兩抹病態的紅,額頭上冒著汗水,紅唇微嘟。

現在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就已經生的這般模樣,若是沒有毀容,想必第一美人的稱號早晚得落到她腦袋上。

「她這張臉還能救回來,」唐青尤看到了秦景安眼底的惋惜,頓時笑眯眯的發話,「只要你開口求我一句。」

秦景安挑眉,薄唇里翻出一句讓人心冷的話:「沒了容貌,她會更好的為我所用。」

「你倒是心狠。」

這話是在意料之中的,唐青尤覺得這樣的美人胚子毀掉了有些可惜,他轉過頭去又看了看這女孩的臉,那塊燒傷真是礙眼。但秦景安不發話,他也不是老好人,沒必要發些菩薩心腸。

孟玉菀是被熱醒來的,入眼就是藕色的流蘇幔帳,身上沉甸甸的錦被上綉了繁花簇簇,紅木的雕花床讓她晃了晃神,阿姐就喜歡這樣的風格,她躺在這裡就好像回到了阿姐的閨房。

孟玉菀費力撐著手起來,眼睛不由得觀察起四周,這地方是她從未來過的,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柔軟的布料輕輕的覆蓋在她被包好了的傷口上。不知是誰救了她,她該好好答謝的。

「有人嗎?」她扶著床沿起身,地面擺了一雙繡花鞋,可她看著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赤著腳往外走。

推開門,入眼的就是一座荷塘,大片大片的墨綠色荷葉圍著一朵兩朵三朵的粉色花朵,蜻蜓飛來在水上輕輕一點,又消失的無影無蹤。蔚藍的天空像塊背景板,襯托著這幅美景。

孟玉菀踮起腳趴在欄杆上,從前在府里也有一個這樣的荷塘,夏日裡蓮蓬長了出來,她就挽起袖子跟著阿姐支船游進荷塘深處,一個一個的將蓮蓬采進籃子里。思緒陷入回憶,她有些看得痴了,以至於她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秦景安不過是去端碗葯,回來就看到一個半大的姑娘家趴在欄杆上,一雙眼睛里流光溢彩,細長的眉毛像極了荷塘邊柳樹的葉子,彎彎的,很溫柔。

他停住了腳步,身子斜靠著窗欞,靜靜的望著這小丫頭。唇畔多了一抹笑,發自肺腑的那種笑意。

「秦公子,您要的蜜餞我給您拿來了!」說這話的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大大的眼睛,蘋果般的臉蛋,手中捧著一個小罐子。說是小丫頭,看起來卻也有十四五歲了,比孟玉菀大。

孟玉菀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猛的轉過頭去,入眼處紅衣鮮艷,讓她怎麼也無視不了。又是他救了自己,孟玉菀有些不安的雙手交叉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秦景安沒有錯過孟玉菀的不安,他冷著臉看向那丫鬟,冷聲應下,一隻手將那蜜餞接了過來,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小丫鬟對這個比自己年幼的小女孩有些好奇,但秦景安的話她不敢不聽,怯生生的應下,瞟著眼睛瞄了一眼,正好瞧見孟玉菀沒有被燒壞的一半臉。秦景安看似風流,實則性子冷淡,難得見他對一個姑娘好,又是個好看的小女孩。

明媚的光落到秦景安的側臉,線條流暢的下頜與她記憶里看到的一樣,他是個頂美的男人,一舉一動都自帶風情。

「你腿還疼么?」秦景安見這女孩眼睛直勾勾的瞅著自己,臉出奇的有些發燙,不由在心裡暗罵自己,被個小丫頭盯著看就失了分寸。

孟玉菀愣了愣,搖頭。

「進去吧,這外頭熱,出汗了對你傷口恢復不好。」

聽到秦景安的話,她低頭,垂下來的頭髮正好遮住了她被毀掉的一半。

她輕聲道:「謝謝你救了我,你的恩情,來日我定當報答。但我現在有事,得先離開了。」

秦景安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她,等到小丫頭惴惴不安的抬起腦袋看他的反應,他才手中的葯遞了過去。

孟玉菀看著碗中黑漆漆的散發著難聞味道的湯藥皺了皺眉頭,秦景安知道對女兒家來說這東西確實難喝了點,剛想開口勸兩句,這丫頭就毅然決然的端了過去,一口悶完,半點渣滓都沒剩下。

秦景安被她的動作給驚了驚,眉頭高高的揚起,手中的蜜餞不知為何有些沉重。

「吃點這個就不苦了。」

孟玉菀自小是喜歡吃蜜餞的,被阿爹揍了,阿娘總會拿來蜜餞一邊哄她一邊說教。這裝蜜餞的小瓦罐同她家裡的一模一樣,這讓她忍不住鼻酸。抽了抽嘴角,硬生生忍下眼眶裡滾動的液體。

「不要,」她笑著搖頭拒絕,「都是沒有家的人了,還矯情給誰看?」

很久之後的秦景安還記得這一句話,沒有家的人,還矯情給誰看。也許她帶給他的衝擊就是從這一日開始的,蔚藍的天,燦爛的光,還有……年幼的她。

孟玉菀踟躕不安的咬著嘴唇,「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嗯?」秦景安以為,這姑娘會求他給一方平靜住處,畢竟對一個顛沛流離的人來說,家是最難得,最珍貴的。

孟玉菀死死的掐著自己的掌心,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層霧氣,她說:「我想求你給我一身衣服,舊的也好,只要乾淨。」

孟玉菀得了一身衣裳就連忙走了,離開前向著秦景安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秦景安斜靠著牆頭,大紅的袍子被風吹的鼓了起來,就像一隻欲飛的蝴蝶。

「她確實是個好丫頭,」唐青尤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眼神有些曖昧,「你若喜歡,收了也不錯。」

「不過是一枚棋子,配不上我的喜歡。」秦景安唇畔勾起一抹笑,濃密的睫毛覆蓋著他眼底的情緒。

說什麼喜歡,確實過分了些。秦景安想,他只是在這個女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年紀輕輕就要背起沉重的擔子,活的辛苦而小心翼翼。

阿姐的屍體放了一天,正值盛夏,悶出了一股味道。蟲蟻也不知死活的聚眾跑了過來玷污她的姐姐,孟玉菀氣的頭髮絲都要直起來了。

她替阿姐又清理了一下身體,拿著向秦景安要的一把剪子,握著阿姐的頭髮,狠下心一把絞了個乾淨。咔咔墜地的秀髮,像極了那場大火后的灰燼。

她的阿姐最愛這一頭秀髮,大火燒焦了一半,血汗污泥將它黏糊糊的打了結,丑得不行。索性剪了,乾乾淨淨。

孟玉菀握著阿姐的手,輕聲笑:「你都還沒嫁人,就這麼去了,多可惜啊!」

話音落了很久,沒人回應。

她將阿姐埋在了破廟外的槐樹下,沒有立碑,她想這棵樹就當做是碑了。

孟玉菀摸了摸土堆,唇畔的笑意收斂了,眼神有些迷茫。阿姐也去了,世間之大,她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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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王妃翻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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