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鏡中人

?在沈言之翻看完文件的最後一頁時，顧允開了口：「確定顧氏的董事會是幾號。」

他說到這，頓了頓，堅定道：「我會親自去。」

「老大？「沈言之蹙著眉，不確定道：「您是要……這樣去？」他的視線，停留在顧允的雙腿上。

顧允勾了勾唇角，不以為意：「兩年了，不想裝了。「

「可是……」沈言之有些擔憂：「要是顧老爺子知道你這兩年是裝的，會不會更……」

他沒說完，顧允就已經明白了。

沈言之是怕，顧老爺子和兩年前認定他是為了爭奪家產一樣，將他假裝殘疾的事，看作是他爭奪家產的手段。

就算是會這樣，他也毫無顧忌，顧允自嘲地笑了笑：「無所謂了。」

他現在已經不想得到爺爺的認可，只是單純的想把顧旭拉下台罷了。他一向記仇，車禍的帳，也該向顧旭好好算算了……

趁沈言之翻看文件的空檔，顧允已經抬頭朝二樓走廊看去好幾次，沒有一點動靜，不知道千九月現在是不是正躲在被窩裡哭。

想到這，顧允瞬時覺得坐在沙發上的沈言之十分礙眼，在看到他翻完最後一頁時，顧允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開口：「你心裡有數了嗎？」

沈言之頭都沒抬，隨口應了一聲：「恩。」

「……」

有數了還不離開？

顧允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道：「既然有數，你還在看什麼？」

這會兒沈言之終於察覺到顧允語氣中的煩躁，他抬起頭一眼就看見顧允冷凝的眸子，「老、老大……」

莫名地，他有些心虛，沈言之匆忙地將散亂的文件收好放迴文件袋，不等顧允開口逐客，他便自覺地站起身，恭敬道：「簡溯那邊會跟我交接，顧家董事會定下日子后，我這邊就能著手安排了。」

「恩。」

顧允現在並不想聽這些瑣事，他隨意地應了一聲。

沈言之看出了顧允的心不在焉，他抬手理了理西裝前襟，拿起茶几上的文件開口：「文件還要放在書房裡嗎？」

「放著吧。」顧允挑了下眉，語氣中的煩悶顯而易見。

「那……」沈言之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朝莊園門口邁了兩步：「我就先走了。」

這次顧允沒有應聲，眼神飄到了二樓欄杆處，思緒有些混亂。

他在猶豫是否要直接走上樓，又怕他突然的動作嚇到那個膽小的千九月。

思索了半晌，顧允還是選擇移動輪椅來到電梯前，等他進了電梯才想起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的沈言之。

還算有點自知之明，顧允悶悶笑了一聲。

出了電梯后，他徑直移動到千九月的房間門前，不知道是不是隔音好的原因，門裡沒有任何聲響。

他靜默了良久才輕輕叩響了千九月的房門。

顧允耐心十足，在房間門口等了足足有十分鐘，都不見門裡有所響動，終於，他只能輕喚出聲：「九兒……」

「……」

得到的回應是一片沉默。

房間里，千九月在一片黑暗中小聲啜泣，四扇衣櫃門從百葉縫隙中透過幾許光亮，她隱隱能聽見顧允低沉的聲音在喚她：九兒。

可她不是。

顧允明明就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叫她。

千九月越想越是委屈，眼淚抑制不住的往下流，她蜷縮在身前的膝蓋上早就被淚水打濕。

沉寂許久，門外的響動似乎已經停止，千九月依然蜷縮在衣櫃里的角落，不敢移動半步。

不知不覺，她哭得有些缺氧，腦袋在一陣暈乎乎中失去意識。

等顧允打開千九月的房門時，入眼的是一片空蕩，一瞬間，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緊接著，他扭頭瞥向浴室，大步走到浴室門前，裡面依然是一片空曠。

他不禁低聲喚了一句：「九兒？」

回應他的是一片靜默。

大堂是出這棟樓的必經之路，很顯然，千九月並沒有離開莊園，而以她膽小的作風，定然是不敢在莊園里亂跑，除了她自己的房間，他想不出她還能躲在哪。

「千九月。」看不到千九月的身影，一向冷靜自持的顧允隱隱有些急了，連聲音都帶著些許小心翼翼：「千九月！出來！」

這一次，他終於聽到了些許響動，是一陣類似於奶貓的嗚咽聲。

顧允聽到聲響，猛地側過頭，佔據一面牆的淺藍色四門衣櫃赫然映在眼前，他恍然明白過來，大步朝著衣櫃走去。

站在衣櫃門前，顧允可以透過衣櫃門上的百葉縫隙，清晰地聽到衣櫃里傳來的聲響。

「嗚……」

像哭聲，又不是哭聲。

顧允沒有猶豫太久，他一把拉開了衣櫃門，入眼的畫面讓他塵封已久的心尖突然抽痛起來。

只見千九月窩在一堆衣服中，滿臉通紅，額上的汗水已經順著臉頰流到了頸間，她的雙眸緊緊閉著，眉頭始終緊蹙，沒有一點放鬆的趨勢。

「嗚嗚……」她的喉間，不斷發出這樣委屈的聲響，似是在向光明求助，她蜷縮在黑暗裡，像是在等待救贖。

千九月，到底是什麼讓你成了現在這樣？

顧允眉頭緊皺，他蹲下身，伸手輕柔的撫向千九月額間的皺痕，她的眼周，還掛著粘膩的淚水。

「我不是九兒……」她的聲音小聲，卻歇斯底里，「我不是……」

「好、好……」顧允輕聲哄著：「我知道了，你不是九兒。」

千九月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卻像是聽到了顧允的聲音，鬆了松眉頭，「嗚……」

黑暗裡，千九月的四周全是光潔的鏡面。

她坐在鏡子中間，將腦袋埋在膝蓋中，不敢抬頭。她不敢看鏡子中的人。

「千九月。」肆意張揚的聲音在不斷纏繞在她的耳邊，「膽小鬼。」

「膽小鬼噢！」稚嫩的聲音，從另一個方位附和著傳來。

「我不是……」千九月依然低著頭，悶悶地反駁。

「不是？」嘲諷的聲音帶著鄙夷，「不是你怕什麼？不就是被顧少知道了你的病嗎？」

「我……」千九月想要反駁，卻說不出半點話語，她只能閉著眼睛不斷說服自己，她不怕。

「你又想躲起來。」同樣是她自己的聲音，但語氣卻是天差地別，「還說不怕！」

「對啊！千九月是膽小鬼！」奶聲奶氣的聲音，一直用力的捶在她的心臟上。

「膽小鬼！膽小鬼……」

「我不是……不是！」千九月蹲坐著，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耳朵，她不想聽到她自己嫌棄嘲諷自己的聲音。

恍然間，黑暗中的某個角落隱隱傳來一道光束，一聲輕柔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千九月？」

是在叫她！

不是在叫鏡子中的人！

「九月？」這一次，聲音更加柔和。

千九月緩緩鬆開捂著耳朵的手，水潤的雙眸眨了眨。

「為什麼？」

那道低沉的聲音突然問道，語氣中似乎帶著點……心疼？

什麼為什麼？千九月疑惑地將腦袋從膝蓋間抬起，臉上的淚痕將她的小臉糊成一片。

但她現在沒空去理會自己的儀容，她追著那道磁性的嗓音看到了一處光亮。

黑暗中央，四周的鏡子中光潔一片，剛才那兩個肆意嘲笑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臉上布滿淚痕的自己。

千九月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抬起頭朝光源看去，那裡一片空白，只能聽到不斷傳來的柔聲。

「千家是怎麼對你的？」

顧允將千九月從衣櫃中抱出，動作輕柔，他知道不會得到千九月的回應，但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沐家又是……怎麼對你的？」

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麼會形成這樣作繭自縛的病？

千九月無助地坐在黑暗中，她想回答，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從未去細細想過這個問題。

千家和沐家，一個是她爸爸，一個是她媽媽……

作為父母，他們該怎麼對她，千九月無從得知答案，只能不斷與身邊的同齡人做對比。

比如，沐橙馨，又比如，千慕昭。

她一直以為問題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不夠優秀，是她性格不好，所以才不討人喜歡。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她為了迎合所有人，把人生來的所有稜角磨平。

然而如今，她始終沒得到她渴望的親情，也從未得到任何人的認可。

無論她做什麼努力，她都是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的人。

就如沐家對她的嫌惡一般。

她是污點，一個註定被唾棄的人。

千九月低垂著眼，淚水含在眼眶中，隨時都能落下，而周圍的鏡子里，另一道身影隱隱若現。

「既然覺得自己不該存在。」鏡子里再次傳來她自己邪肆的聲音，「那就去死啊！」

果斷無情的聲線讓千九月猛地回過頭，她看向鏡子中的身影，窈窕妖異，像是被困在鏡子中一般，隨時等著逃脫。

「你就不該存在。」鏡子中的人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她嘴裡吐出的話語十分冷漠。

憑什麼？

千九月的內心裡泛起一絲倔強，她好不容易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幾年，她憑什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