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掩耳盜鈴

001 掩耳盜鈴

在仙界,愛慕妖府少君白驚鴻這件事,近乎是一種潮流,就好像凡間的妙齡女子和深宅婦人們,成群結派去追捧一位名號響噹噹的戲子,沒有什麼羞於啟齒的。

女仙們以愛慕白驚鴻為談資,彼此分享他的喜好和變化,在這股潮流里,首當其衝的是天君的獨女翡玉帝姬,因天君與白驚鴻的母親曾有過一些難以追溯的曖昧交情,白驚鴻自小便得到了天君的格外偏愛,翡玉帝姬因而有幸與他青梅竹馬。

歷經兩萬餘年的追逐與思慕,這樁竹馬良緣終要修成正果,天君降旨,下月便令白驚鴻與翡玉帝姬完婚。

作為翡玉帝姬最好的朋友,得到這個消息后,她第一時間便趕來積雲山與我分享,彼時我正矇著眼睛,倚在石壁上聽洞外山風嗚咽,簌簌雪落。

翡玉帝姬見我便是驚呼,「鴻哥哥說你在此處養傷,我竟不知傷得這樣重!」

我受傷的那天,翡玉帝姬並不在場,看來這些天天君也將她看護得很好,沒曾聽到半分閑言碎語,更不曾曉得,我這雙眼睛就是叫白驚鴻給剜去的。

可就算她聽到了什麼又如何,白驚鴻為何要忽然剜去我的雙眼,這其中的原由大約只有我和他才知道,而他那樣在意體面的一個人,不會再想讓更多的人曉得了。

我說:「不過是一雙眼珠,找新的替換便罷了,你不必擔心。」

翡玉帝姬還是擔心地點了點頭,粗粗與我將喜事說了,見我興味索然,便也不再打擾。

我之所以興味索然,是因為她已經是第二個告訴我這件事情的了。

在她之前,白驚鴻已經告訴我他就要和翡玉帝姬成親,叫我閉上我的嘴巴,如果我閉不上,他會用他的方法,讓我永遠也開不了口。

我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法,至多是讓我死了罷,像我這樣不起眼的小角色,死便死吧,只是他對翡玉帝姬,多少有些不好交代。

所以白驚鴻想了個很好的辦法,他要我忘了他,忘了與他曾有過的一切。

翡玉帝姬離開后不久,洞外吹起一陣凜冽的山風,有人迎風而落,清風微定,震去一身霜雪。

我聆聽着他的靠近,想起他總是這樣愛惜自己,連一片雪落在身上都會嫌棄,他從來都不許人碰他,即使是盯着他那張清越脫塵的仙顏多看上幾眼,無論是誰,也一定會遭來一番冷冷的白眼。

此番他給我帶來了一樣好東西,幽都特釀孟婆湯,據說喝了孟婆的湯,前塵往事,虛化成空,我不僅會忘了他,更會忘了我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我不大想喝這個湯,對比起來,我更傾向於被他一劍戳死,死便死了,一了百了。

我說:「少君,你曾教過我一個詞,叫做掩耳盜鈴,你現在的樣子同那個傻子很像。」

白驚鴻放下了湯碗,轉而捏住我的下巴,他的話很少,所以每每張口,總是不禁帶一絲彷彿如夢初醒時的沙啞,他問我:「你認為本君真的不會殺你?」

是么,那你就殺了我好了。

死在喜歡的人手上,我無怨無悔,如果我死,能讓他獲得一點點慰藉,我更會甘之如飴。

可惜白驚鴻是個五好青年,向來遵紀守法,從不濫殺無辜,他還不適應如何扮演一個標準的狠角色,他捏住我的下巴,是為了方便把葯灌進去。

我不喝,嗆死我也不喝。

一碗孟婆湯在我的掙扎中被灑去了大半,我不知道白驚鴻被我氣成了什麼樣的臉色,他問我:「要怎樣你才能放過我?!」

他在說什麼笑話?我放過他?我一個凡人升仙時,用肚子捎上來的小角色,要靈根沒靈根,要仙骨沒仙骨,我能將他如何?

我問:「少君,你在怕什麼,你是怕那晚的事情叫人知道?我不會亂……」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白驚鴻便再度捏住了我的下頜,叫我再不能說下去,或許他不僅怕別人知道,也怕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他怕人知道,高潔遙遠如他,被我這個不值一提的小角色沾污了,怕我孜孜不倦地向人描述,那一晚他是怎樣用滾燙的身軀纏繞着我,他落在我耳畔的呢喃比湯谷咸池的夜色更加溶溶,他說:「不如,我就娶了你吧。」

那時我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聚精會神專心一致,死死幫我銘記住那晚的一息一瞬,事後,我發了兩個月的呆,做了兩個月的夢,夢裏全是他掌心的火熱和灼耳的呢喃。

艷艷認定我戀愛了,秉著一腔出於母愛的八卦精神,哪怕是要在天地之間鑽條縫出來,也一定要將那個將我搞得五迷三道的小王八蛋揪出來,這一揪就揪到了白驚鴻身上,白驚鴻索性倒打一耙,給艷艷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召集大會,要將艷艷剔去仙骨,抹去記憶,打入輪迴。

我適才春夢驚醒,闖了焚心堂,將艷艷救了下來,也就在那一日,被白驚鴻當眾剜去了雙眼。

所以我說,我不會出去亂說的,這話白驚鴻是不信的,陷入情愛中的女子,哪裏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我不去同別人說,也早晚會對艷艷說,而艷艷那張大喇叭,終會將這個爆炸新聞傳得家喻戶曉。

那我還是死了算了。

我做一副等死的模樣,白驚鴻終是下不去手,狠狠將我推開,憤怒地問我:「你一個女子,可曉得『廉恥』二字何寫?!」

我不曉得,我是真不曉得。

我的母親便是艷艷,她原本是人間風塵里的一名花娘,還是只賣身不賣藝的那種,她將我懷到了肚子裏,也搞不清楚親爹是哪一位。臨盆時又遭了難產,還沒將我憋出來,便就翻了白眼,一腳登西而去了。

卻又恰逢仙緣巧合,再睜眼時已經站在南天門外,位列了仙班,我就是她肚子裏捎帶上來的那一個。

她在凡間時就是個文盲,升仙后更是沉迷男色不學無術,除了怎麼勾搭男人之外,什麼也沒教過我,我會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白驚鴻手把手教的,他還沒有給我上到「廉恥」這一課。

我不說話,但表情足夠誠實。

山風又捲起了飛雪,洞裏穿來一陣冷風,我只感到周身一陣風動,下一刻便被仙力震去了衣衫,猝不及防地與他裸裎相見。

我急忙動了動,將自己縮成一個團,他似得逞一般,問:「現在曉得了?」

我牙根打顫,一抖一抖地說:「我……只是……很冷……」

他便冷冷落落地笑了,聲音又逼近了一些,「除了冷,其餘都不在乎,是么?」

我不回答,因為我實在不擅長說謊,我不在乎的,我已經在心裏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了,他要看我的哪裏,要我如何為他扮演狼狽的模樣,我都不在乎。

誠實大約容易惹人憐憫,一張寬大的狐裘覆在了我的身上,我聽見衣衫落地的聲音,便就在心裏閉上了眼睛。

我告訴自己我不在乎,無論他用怎樣的手段對我,無論有多麼強硬甚至是粗暴,我都不在乎。

我甚至努力地去諒解,他只是沒什麼經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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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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