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日,無弋空前往鑄劍場巡視。
師尊事先沒有通知任何門人,這樣的忽然而至,讓弟子們很是措手不及。鑄劍場里的氣氛因此變得急張拘諸,就像綳著一根緊緊的無形的弦,眾人戰戰兢兢,拘謹萬分。
四大劍師微微低著頭,跟隨在師尊身後,有禮有節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是劍盟裡面不成文的規矩,人人恭敬師父,但誰都不能靠師父太近,連稱謂大家都不約而同換作了師尊,誰也不敢打破四國與直傳心法之間的平衡。
無弋空在經過天微的鑄劍區時,突然停下了腳步。天微的反應很與眾不同,她非但不緊張,還主動向無弋空請教。天微那種專註在技藝上,單純又親切的依靠感,讓無弋空頓時感受到一種真正的師徒情誼,所以指點她時的語氣,也變得充滿耐心。
他們之間的互動,就像尋常人家師傅與學生的關係。四大劍師遠遠看著這一幕,人人臉色微妙。這樣的畫面只適合發生在平凡百姓家,若是在金剛劍盟,就顯得那麼不合時宜。劍師們竊竊私語著: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前途?」
「她上回打得那把劍,是不錯!」
「難不成她也想參加試劍會?」
天地站在人群中,一直都沉默不語,只是暗暗晲向天微。半晌之後,無弋空要離開了,天地一行恭恭敬敬送師尊出去。四人依舊是有禮有節跟在師尊後面,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如同測量過的精確距離。
當天晚上,一個黑衣人悄悄潛入鑄劍場,把一瓶液體倒進天微的容器。
翌日,天微在取羊脂淬鐵時,預備參賽的那把劍被酸液侵蝕。
離試劍會只有一天了!
天微愣愣站在原地,好像聽不見周圍人的勸慰一樣,臉上的神情如同在為誰默哀。她難過的樣子,讓天地驀然回憶起,她曾經對他說過,劍就像人一樣!
天地走過去,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說:「別難過,試劍會來年還有!」
漠同也勸道:「我曾經和你一樣,想要繼承父業。可鑄劍這行當,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的天命就是相夫教子,作為女人,馭劍比鑄劍更重要!你明白嗎?」
他們的安慰,非但於事無補,反而令天微感到更加無力。天微忽然發現,來到劍城后對自己最好的兩個人,其實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如火如荼的夕陽,透過劍盟鐵圍牆的空隙,形成一道道奼紫嫣紅的光線,把星儀劍座鍍上一層層耀眼的華光。
天微自己一個人從鑄劍場裡面走出來,她看起來很落寞,孤零零坐在星儀劍座下面發獃,黃昏時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長。
「師父!」
無弋空從鑄劍塔走下來,聽到天微的聲音,不由得頓了頓腳步。
有多少年沒聽過一聲師父了?
他驟然懷念起戰亂以前,那時的他,只是一名純粹的鑄劍師,帶領著幾個簡簡單單的小徒弟,在鑄劍的領域共同前行。
無弋空嘆了一口氣,轉身指點天微:「知道金剛劍盟名字的來歷嗎?」
天微思索片刻,回答:「金剛……是指無堅不摧。」
無弋空說:「是試劍石堅固,還是人心裡的執著難摧?」
天微靈光一閃,若有所悟。
無弋空微微頷首,轉身走回鑄劍塔。
天微凝視著無弋空獨自走進鑄劍塔的瘦長背影,和佇立在鑄劍塔附近的巨型試劍石。滿天炙紅的晚霞底下,她一個人望著前方,喃喃自語:「試劍石堅固,還是人心裡的執著難摧?」
入夜,天微還留在鑄劍場裡面。
她口中偶爾會呢喃師父說過的話。從她困惑的神情能夠看出,在她的心裡有一個未解的卡點。
夜深人靜,天微仍然在鑄劍。熊熊火光映透她汗流夾背的身子和完全緋紅的臉頰。她時而搖頭喪氣,時而眉開眼笑,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腰間佩戴的子母劍上面。
在貴霜國的村落,父親俄陀聶在臨終前,曾對她說:
「孩子,該放手了——」
一想到父親,天微的眼眶就濕潤起來。無論如何不舍,俄陀聶還是淺淺一笑,永遠離開了人間。
「是執著,還是升華!」天微的思緒再度回到現實,她緩緩取下子母劍,把這把蘊含稀有金屬的寶劍,放進了猛烈燃燒的爐火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