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桐樹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桐樹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感覺,像是剛剛從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夢裏剛剛醒過來一樣,但是又像沒有完全醒過來,一半靈魂留在了夢裏,一半隨着我的肉體蘇醒了過來。

之前的記憶終於慢慢在我大腦里捋順了,不知不覺中,我中了心魔的攻擊,沒有察覺到就被他拖入了幻境之中,在夢裏我成了另一個人,最關鍵的是他還修改了我的記憶,讓我不知不覺間以為夢境裏的自己是真的,環境是真的。

之前不知道聽誰說起過,最高明的騙術就是九真一假——細節和前後因果都是真的,只有最關鍵的部分才是假的。

在夢境裏,我身邊也有小圓,還有一個叫做花雲的老鐵,最後如果不是第二個我突然出現把我救了,我恐怕真的會永久留在夢境裏。

這個可怕的後果把我激起一身的冷汗,涼風一吹,我的後背涼涼的,這時我才恍然大悟,現在還糾結什麼夢境的事情啊,能醒來就是最好的,現在先想想自己是什麼處境吧!

周圍漆黑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轉頭使勁眨了眨眼,但是除了濃重的黑暗之外什麼也沒有看到,剛剛從夢裏蘇醒過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感覺喉嚨里發乾發哭,肚子裏面飢腸轆轆,以我的生理狀態來判斷的話,恐怕我昏迷的時間不會太短了。

扶着地面坐了起來,但是剛剛起身我就感覺到不對了,我當時暈倒的時候是在黑色磁石鑄造的地板上,但是我剛剛伸手一扶下面我就感覺到不對了,手掌反饋給我的觸感卻是極其光滑,而且還不算太涼,摸起來手感怪怪的,反正不像是石頭。

可問題是現在這兒漆黑一片,我也不知道自己被弄到哪兒來了啊!

「洪景龍!佟心雅……你們在哪啊……」我小聲朝着周圍的黑暗呼喚著,但是良久卻沒聽到有人回應我,但是我呼喚出來的聲音卻直接就湮滅了,彷彿被濃重的黑暗吞噬而來一樣,沒有半點迴音。

這是不是就標誌着……我現在是在一個極其空曠、廣大的地方?

我心裏愈發不安了,按照我昏迷前的記憶判斷,那個地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周圍肉眼可見之處,絕對沒有一個空曠的地方,我現在既然身處一個空曠之地,那就說明我現在所處的地方與我之前昏迷的時候位置相差太遠了。

如果我是昏迷之後被洪景龍背過來的,那就好說;但是如果我昏迷之後是被別的人或者什麼東西給挪過來的,那就完了,就算我現在沒有生命危險,那與洪景龍他們所處的位置也相差太遠了,我沒有照明設備、武器,就連飲食補給都沒有,我這不又落到等死的困境裏了?

當、當、當……

有一陣敲擊的聲音慢慢從遠方傳來,雖然輕微,但是被寂靜的黑夜放大以後仍然極其刺耳,不過我心裏卻是精神一震,有變數出現,不論什麼變數對我來說都是好事!若是一直處在這種濃重的黑夜裏,在我渴死餓死之前,恐怕就要先被自己逼瘋了。

這種噹噹當的聲音像是有個小孩在拿着榔頭漫無目的地敲擊著鐵軌;又像是風乾的石頭毫無規律地從山坡慢悠悠地滾落下來,反正就是聽着人心裏刺撓,刺撓的撓心抓肝,而且這聲音是漫無目的地傳來的,一會兒從西邊,一會兒從東邊,一會離我也就五六米,似乎下一刻就要在我臉上炸響;一會兒又在百米之外傳來,簡直是微不可聞。

這如果不是好幾個聲源點同時在製造聲音的話,這個傳遞聲音的角兒實在是太靈活了一些,簡直比被黑魔葯強化的佟心雅速度還要快。

哐啷——

這噹噹當的聲音響了一小會之後,便在我側後方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悶響,像是大鎚擊中了一個牛皮球,聲音不刺耳,但是極其沉悶悠長,這個聲音嚇了我一跳,但是卻只是一個前兆,接下來這種哐啷哐啷的撞擊聲頻繁響起,幾乎是不絕於耳。

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心裏惴惴不安,眼不能視物的情況下,聽見我身邊不停傳來撞擊聲,心裏實在是慌慌的,撞擊之聲卻沒有因為我心裏不安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簡直像是暴風驟雨一般,幾乎連成了一條延綿不絕的線。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這碰撞之聲終於來到了白熱化的境地,碰撞之聲越來越激烈,其中還夾雜着幾聲短促、尖銳的尖叫聲,乍一聽讓我心裏毛毛的,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動物發出來的聲音,像是一隻老貓被人踩到了尾巴,又像是黃鼠狼發急時候喉嚨里嘶吼出來的聲音,反正就是一種讓我毛髮皆張的聲音,但是我卻從來沒聽到過。

十分鐘后,一陣短促尖銳的嘶叫聲劃破了濃重的黑暗,也結束了這場別樣的戰鬥,一個重物砰得一聲砸在了我身前五六米的地方,沒有準備之時嚇了我一跳,但我還沒來得及後退,就感覺我屁股下面坐着的這個東西晃了晃,然後有一股弱音若無的血腥氣傳到了我鼻腔里,難不成有東西落到我身邊了?

「你……你是什麼東西?我跟你說……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真有冤屈也別來找我,我是好人,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從來沒做過什麼虧心事,阿彌陀佛、無量天尊、哈利路亞……」一開始我還想貧嘴來緩和一下周圍緊張的氣氛,但是我感覺到有一個東西在朝我慢慢地走了過來,鼻腔里的血腥氣越來越重,我就有些慌了,急忙往後退了兩步,嘴裏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驚慌,我對面那個東西馬上停下了腳步,然後它那邊傳來一陣咔噠的聲音,我有些耳熟,等到火光亮起來之後,我才恍然大悟——感情是他娘的打火機啊!

點點搖曳的火光下,竟然是一張白狐兒臉!

這張白狐兒臉也就巴掌大小,嘴巴里正叼著一根熊熊燃燒的打火機,燙的它齜牙咧嘴但是卻沒有鬆口,饒是在這麼緊張的氣氛中,我依然差點被它逗笑了。

眼見我注意到它了,它搖頭晃腦地擺了兩下,然後猛然把這個打火機吐到了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刺啦一聲,然後便看見火光衝天,一道道熊熊燃燒的火舌從打火機落地的地方猛然爆發出來,順着一條條溝壑往四面八方延伸過去。

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足足十分鐘后,這四面八方的火焰才終於全部亮了起來,這幅情景是真的震懾住了我的心靈:衝天的熊熊火焰包圍着一顆參天的青銅神樹,這顆青銅鑄造的神樹足足有上百米高,得有十多人合抱那麼粗,下面極其光滑,只有樹冠這兒有層層的青銅枝丫,籠罩着中心的一個棺材!

這個棺材在樹頂的中央,此刻我就獃獃坐在這棺材的棺槨上,有無數溝壑從樹頂一直延伸到青桐樹底部,溝壑里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直燃燒着熊熊的火焰,使得這顆青銅神樹在火焰籠罩之下,顯得更加雄壯威武。

前方傳來幾聲微弱的嚶嚶聲,我機械性地轉過頭去,在我面前蹲著的是一隻白色的類似於狐狸之類的東西,我感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這是我在十四號盤山公路上遇到過的那隻狐狸鬼!

它正老老實實趴在我對面,看到我在看着它,馬上抬起它的白狐兒臉看向我,那一雙妖艷的狐瞳里閃爍著七彩奪目的光芒,我一個恍惚之間,渾身就不能動彈了。

靠,又中招了!

這是我腦海里出現的最後一個念頭,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等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卻出現在了一個神奇且陌生的地方。

天台。

「你會忘了我嗎?」

她坐在天台的邊緣,一雙潔白纖細的小腿在風中蕩來蕩去。

「不會,永遠不會。」

我的身體在沒經過我大腦同意的情況下,開口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微微抬了抬頭,直視着西邊的夕陽,笑着說:「別傻了,都是小人物,哪有資格說永遠啊。」

我試圖向前走去,但是身體的控制權在這一刻卻不屬於我,我能聞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海風味道;我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海浪之聲;我甚至能看到她身上那一件鵝黃色連衣裙的細密針腳。

可惜,我就是無法做一個動作、一個表情,甚至無法說一句話。

天台之上的沉默持續得時間並不長,她抬起右手作涼棚擋在眼眉上,舉目向西北邊的大海望去,然後帶着嚮往慢慢說道:「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灑到這片海里。」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體皺了皺眉,然後他說道:「我盡量。」

她似乎對這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很滿意,兩條小腿在風中舒服地蕩來蕩去,語氣也變得輕快許多:「假若那一天到來,我希望能死在你的刀下。」

談起生死的話題,我這具身體並沒有任何不適之色,反而認真地反問了一句:「為什麼?」

她扯了扯身上的裙擺,把雙腿收起來在天台邊緣上盤膝而坐,慢悠悠說道:「我小時候聽婆婆說過,若是我們被人殺死的那一瞬間,能迸發出極大的怨念的話,那我們的魂魄就會被封印在刀鋒里,這樣,我就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了。」

我的身體竟然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我不相信,一個愛哭鼻子的小姑娘,會有這麼大的怨念。」

「可不要小瞧我,我很厲害的。」她在天台的邊緣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伸出纖弱潔白的右臂在夕陽下輕輕擺了擺。

一瞬間,我聽見身後傳來翅膀扑打的密集聲音,然後有一片黑影越過我的頭頂。

不是鴿子,而是烏鴉。

我第一次見烏鴉飛行的姿態可以如此優美,流線型地翅膀朝兩側盡情舒展,羽翼如刀切割著空氣,每優雅地扇動一次翅膀,便把身軀朝前推動出一段距離。

二十多隻黑色烏鴉圍繞在她身邊上下飛舞,像是一抹抹黑色的流蘇;她把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捏合在一起,剩餘三指張開,左手拎住鵝黃色裙擺提起來,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又想一隻清冷的天鵝,在黑鴉環繞之中翩翩起舞。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在舞蹈進行到最激烈最高潮的時刻,她吐出一句話,然後整個人的身影輕巧地在天台邊緣一躍而起,漆黑如瀑的長發在她背後被風吹散,耳垂上的蛇形銀飾叮噹作響,鵝黃色的連衣裙被海風吹得衣角獵獵。

她的身姿在最高點短暫停滯片刻之後,便帶着她身邊的黑鴉群猛然落下,慘烈地撞往如血的夕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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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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