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向死而生

第六十六章:向死而生

審訊室中,小白龍揉揉僵硬的脖頸,抱怨道:「你們單位的條件也太差了吧,這木頭沙發硌得慌,睡都睡不好。」

單位里大家忙了一夜,把這少年郎忘了,好在小白龍不鬧騰,老實得很,隨便什麼地方都能睡。

晏雲開道:「辛苦你了。待會兒帶你出去吃飯。」

小白龍一聽吃飯,立刻活躍了起來,對著眾人說道:「好的,現在幹活兒吧!你們要我幹啥來著?找張僧繇?」

「我們已經圈出了三個範圍,只是這範圍還是太大了。」劉臻言將地圖拍在桌上,拖了把椅子坐下,「這是怨氣的流向圖,大都聚集往這三個省份。」

小白龍趴在桌邊研究著地圖,這種地圖和他在古代見過的輿圖完全不一樣,他在密密麻麻的地名中看了半天,最後在晏雲開的講解中,才看懂地圖。

「這些怨氣雖然聚集在三個不同的省份,但是必然會通過某一個渠道,匯聚到張僧繇所在的地方。」劉臻言說。

小白龍道:「怨氣會通過地脈傳到他埋在地下的法器中,而後被他吸收。」

「地脈?」劉臻言皺眉,「這不好監測。」

小白龍摸了摸下巴:「但是我猜吧,他應該會在建康。」

「南京?」建康是南京在六朝時期的名稱。

「嗯。」小白龍沉思片刻,說,「張僧繇這人,太過偏執,你們看我哥被他追殺了一千多年就知道了。建康畫龍點睛是他人生的轉折點,他曾發誓要在那裡一雪前恥。」

游優問道:「畫龍點睛怎麼就成了『恥』了?」

「不是這樣。」小白龍回想著,緩緩道,「畫龍點睛之後,他名聲大噪,各方勢力都在爭搶他,想要他為統治者效力。那時候,張僧繇雖然是個修士,法力卻並不高深,於是,災禍也就跟著來了。我身上的符咒,在我魂魄修鍊完整之後才生效,他成功召喚我的那一天,還在被人追殺呢。」

眾人皆是一愣。

小白龍說:「當時大家都當他身懷絕技,並不知道白龍破壁,是祖龍殘魂附加畫壁之上的緣故。在那之後,張僧繇就恨上龍魂了。」

所以才非常執著地想要剝奪趙盜機的魂魄。

劉臻言沉默了幾秒,淡然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話雖這麼說,該抓的還是要抓。」

一碼事歸一碼事,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

謝智道:「劉處,安排一下,這次對手不好搞,我要出現場。」

「嗯。我,你,老鍾,老趙……把達瓦頓珠也叫來。」劉臻言盤算了一下單位中的幾個超強戰鬥力,驀地,又轉頭看了晏雲開一眼。

晏雲開正微笑地看著他,神情很平靜。

劉臻言明白他的意思,擰著眉思量片刻,微微點了點頭,應了。

……

秦淮河畔,燈影綽綽,水面倒映著霓虹,泛著旖旎的光波。

一艘畫舫漂在河中,船頭懸著一盞紅燈籠,比起周圍掛滿著彩燈的船,這艘畫舫太過低調,船上也沒有遊客,只有一個穿著白色僧衣的男子,坐在船頭打坐。

張僧繇半闔著眼,注視著五光十色的水面。

怨氣源源不斷地從他手中的佛珠上溢出,黑色霧氣一絲絲冒出來,無聲無息地融進他手上的皮膚中。

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從容又莫測,像個脫離世俗的高僧。然而吸收怨氣的過程並不好受,在將怨氣轉換成魔氣的過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一千五百多年前,在這片土地上,那段慘痛而屈辱的經歷。

他曾被逼迫著為畫壁上另外兩條龍點睛,帝王雷霆手段,他區區小官,如何拒絕。他點了睛,那兩條白龍卻沒有騰雲而出,他被以欺上論罪,吃盡了苦頭。

他畫不出!沒有人相信!

此後,不斷地有人來求他的畫,那些人求不到,便施以報復。他從國都建康逃回家鄉吳中,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和尚。

那和尚是個真正的和尚,卻從不吃齋念佛,一根禪杖在手,每次遇到麻煩,都將他護在身後。

那時張僧繇修為尚淺,心中尚存一絲感念,不知不覺地,生出了一絲私密的、不能為外人言的心思。

和尚不知道,和尚雖然痞壞得不像個出家人,卻真真是沒有凡心的。

……所以後來,他拋下了張僧繇,又去了康健,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一年正是天魔之禍發生,太極圖降世,與此同時,羅漢金身出現,為受難的百姓念了九九八十一天佛經。

張僧繇急急忙忙趕到建康,和尚已經走了,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和尚。

他在建康被權貴們抓住,他們將他關起來,逼著他畫龍,畫不出活龍就要受罰……他畫不出啊!

奄奄一息之時,他的心中充滿了恨。

他恨國都里的這些權貴,也恨那兩條白龍。

好在只剩一口氣的時候,白龍身上的符咒終於生效,他召喚來白龍,在那些人驚恐的視線中,毫不留情地、將他們一一擊殺。

原來報仇的感覺這麼爽快……張僧繇心想,那麼下一個要報復的對象,是這兩條白龍了吧。

「唔——」張僧繇悶哼一聲,睜開眼看向自己的手,怨氣吸收得越來越快,他的雙手上,黑色的魔紋不受控制地出現、蔓延。這痛楚讓他從回憶中抽身,儘管很痛,他的眼中滿是瘋狂的喜悅。

詭異的魔紋從手背向上延伸,順著手臂攀爬,悄悄從衣領中鑽出來,如同藤蔓一般,爬上脖頸。另一分支順著脖頸上的動脈向下,在心臟處停留,黑色的霧氣不斷地沁入心臟中。

太疼了。

也太痛快了!

他體內的器官一點一點地被黑色霧氣吞噬,再長出新的、與凡人不同的臟器,體內的天魔種吸收著魔氣,替代了那一顆屬於人類的心臟,開始一下又一下地、砰砰跳動了起來。

他在真正地變成魔。

天空中,白龍仰首,龍吟響徹天際,白龍背上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那青年緊緊抓著龍角,頭髮被風得凌亂,閉著嘴不敢開口說話,生怕一張口吃進一肚子風。

在白龍身後,飛著一架直升機,飛機中坐著小白龍、劉臻言和鍾一琥,謝智在前面駕駛。

「達瓦頓珠什麼時候到?」鍾一琥問。

劉臻言看了眼表:「可能要再過兩小時,跟他說了南京碰頭。」

鍾一琥點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晏六的力量未覺醒,讓他跟來,恐怕會有危險。」

太極圖是最強的殺器,可是一個沒有覺醒實力的晏雲開,卻是他們幾人中戰鬥力最弱的。

「沒準會有轉機呢。」劉臻言道,「我也勸不動他。」

秦淮河上,白龍盤旋,一雙金黃獸瞳望著下方。

晏雲開抱著龍角,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朝下看,

九處已經給南京妖委會辦公室發了通知,讓他們封鎖十里秦淮,儘可能疏散人群。然而秦淮河是南京著名的旅遊景點,遊客眾多,他們只得花費更多的力量,準備了一個結界。

白龍俯身衝下地面,落在地上化作一個高大的青年,將晏雲開橫抱在懷中。

直升飛機直接開到了秦淮河上,一艘艘畫舫漂在河面,紅色的燈籠在夜色中發亮,兩岸別緻的建築亮著燈,彰顯著這座古老城市的繁華和多情。

劉臻言跳到了一艘妖委準備的船上,皺著眉,手中幻化出一根禪杖。

「這魔息太重了。」他沉聲道,「張僧繇一定就在附近。」

晏雲開對這種魔氣很敏感,他躍到一艘小船上,趙盜機跟在他身後,在水波蕩漾的河面穿行。

眾人在這一艘艘的船中尋找張僧繇,那廂張僧繇已經吸收完怨氣,隨手將手中那串佛珠扔進河中。

他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活動了一下筋骨,眼底閃過一瞬紅光,溫潤俊秀的容顏在燈光下顯得妖異。

「在那!」謝智踩在船頂上,眼尖地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眾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飛奔向張僧繇,以河面上添亂分散的船隻做落腳點,在半空中翻騰著。

晏雲開心口處的太極飛速旋轉著,他的心跳動地越來越快,額頭上冒了一層虛汗,有一股力量在他的體內,想要往外掙,卻怎麼也掙不出來。

在同事們飛速包圍張僧繇的同時,趙盜機和小白龍不約而同地一揮手,水面「嘩啦」一聲騰出幾根水柱,水柱化作密密麻麻的尖銳冰箭,飛了出去。劉臻言禪杖一橫,玄金色光芒散出,化作一張網,朝張僧繇撲去。

張僧繇冷笑一聲,僧袍寬大的袖子一拂,那些尖銳冰箭瞬間倒轉,反了一個方向,朝著趙盜機和小白龍襲來。

水面升起一道水牆,將那些冰箭擋了去,冰箭落在水裡,又化為水。

玄金大網還未接觸到張僧繇,只見白衣僧人化成一團黑霧,轉瞬又出現在船的頂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表情不無譏諷。

張僧繇施了一個法術,無數梵文從他手中飛出,加固了此時罩在秦淮河上方的這個結界,以免張僧繇使用空間裂縫。

鍾一琥喊道:「一起上!」

虎嘯中,兩米多長的東北虎矯健地從一艘船上躍出,從張僧繇的後方撲向他。在鍾一琥動作的一瞬間,謝智頭頂長出獨角,做出攻擊姿態,趙盜機和小白龍也迎合而上。

張僧繇化作黑霧,從眾人的包圍圈中傾身掠出,一時間,水面激蕩,船隻不穩,那倒映在河面上的繁華景色,如同破碎了一般,被一股風攪得七零八碎。

黑霧散在空中,又悄無聲息地出現。

晏雲開心中一凜,下意識轉過身,雙手抬起,太極圖變作一面盾牌,抵擋住了張僧繇突如其來的一擊。

「呵,太極?」張僧繇冷笑一聲,手下攻擊不斷。

晏雲開凡人之身,在天魔面前過了幾招,便難以招架。偏偏此時偃骨中的太極圖還矜持地保持著和平日一樣的狀態,沒有半分要臨危突破的意思。

趙盜機見晏雲開抵擋不住,變成白龍傾身而上,怎料張僧繇餘光瞥見這一幕,心中壓抑已久的憎惡和憤怒一下子就點燃了。

張僧繇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魔氣聚成一團,朝晏雲開砸去。

白龍從左側飛來,右側獬豸也已跳入水中,如一道影子般遊了過來,更遠一些的地方,東北虎氣憤地嘶吼一聲,撲了上來。

然而他們都沒能來得及,晏雲開連一聲痛呼都來不及吐出,被魔氣擊中,動彈不得,跌進水中,激起一陣水花。

水中光線昏暗,心口的太極還在旋轉,瑩白的光芒在水中十分耀眼。

晏雲開沉溺在秦淮河中,忍著疼,想要游出水面,誰知水中竟是機關重重,一道法陣將在束在河底。

空氣越來越少,體力也要撐不住了……

一道黑色利箭從水面射進來,穿破河水,速度不減,直直扎進了他的腹中,將他釘在河底。

謝智潛入水中,破開法陣,將他救出來時,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趙盜機怒極,與張僧繇打鬥至一處,天魔身上匯聚了天下千萬怨靈的怨氣,力量早已今非昔比,饒是趙盜機,在他手下也討不了好。

「晏六!晏雲開!」謝智的語氣有些急切。

趙盜機扔下張僧繇,硬生生受了他一擊,轉身飛回晏雲開身邊。卻見晏雲開躺在船板上,渾身濕漉漉的,心臟處太極急速旋轉,只看出黑白光影,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趙盜機手有些抖,深呼吸兩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跪在他身邊給他做胸外按壓。

一套心臟復甦術做下來,晏雲開還是閉著眼,沒有任何動靜,身子也漸漸地冷了下來。

眾人見狀,皆是怒上心頭,鍾一琥虎目圓睜,掠向張僧繇,獬豸和小白龍從兩側夾擊,在張僧繇身後,劉臻言將禪杖橫在身前,疾沖而上。

在重重力量之下,河水波瀾四起,船身不停地震顫著。

趙盜機顫巍巍地摸上晏雲開的心口,發現晏雲開只剩下最後一絲生氣了。

冥府。

晏雲開渾身濕漉漉的,跟著陰差往裡走,這次他甚至沒有經過鬼門,直接穿越兩界,來到了陰曹地府之中。

「阿嚏——」晏雲開揉了揉鼻子,皺著眉,說道:「帝君見我做什麼?我還有事要做,能不能先行一步?」

那陰差長得眉清目秀,只是抿嘴笑了笑,不說話。

晏雲開不動聲色地落後了幾步,準備偷偷溜走,那陰差無奈,終於開口:「晏六組長,人間天魔現世,情況緊迫,您還是去跟我見了帝君吧。」

這是判官的聲音!

晏雲開目光一閃,問道:「帝君要助我?」

「要助您一臂之力的另有他人。我們帝君不過是受人所託罷了。」判官笑了一笑,「這邊請。」

大殿之上,東嶽大帝從台階上走下來,見了晏雲開狼狽的樣子,略一皺眉,一揮手,便將他身上濕透的衣服重新變得乾爽。

晏雲開行了禮,實在沒有心情寒暄,開口便道:「還請帝君指一條明路。」

東嶽大帝沒有回答,伸出手掌,手心漂浮著一縷清澈純粹的氣息。

「這是一道太清之氣。」東嶽大帝說,「道德天尊不便下界,托我交與你。你靈智已經穩固,如今機緣已到,萬事皆有因,萬般皆是果,也該做個了結了。」

晏雲開一時怔忪,直到太清之氣融入他的偃骨,太極圖綻放出萬丈光芒,禁制解開,無數似曾相識的畫面湧上腦海。

千萬年時光匯成一個眼神,半分鐘之後,晏雲開緩緩摸上自己的心口,而後淡淡一笑,作揖道:「謝過泰山兄。」

東嶽大帝知曉他已經恢復了記憶,含蓄地笑了笑,頷首:「伏魔要緊,你先去吧,日後再敘。」

晏雲開點了點頭,以往身上無形的束縛感都消失了,他又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力量。

晏雲開道別老友,轉身朝外走,幾步之後,身影消失在大殿中。

「咳……咳咳咳……」船板上,晏雲開難受地咳了幾聲,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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